终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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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弗兰(中)

    思绪越来越远,银松城巍峨的黑石城墙终于浮现在视线尽头,阴沉沉的浓云压得很低,刚停不久的大雪似乎又要卷土重来。弗兰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队骑手,约摸有二十多人,也正沿着林间雪路向银松城而去,其中一名骑士高举的方形燕尾旗上,暴风雪鹰正腾飞于白雪皑皑的雪吼山脉。

    “伊恩!”弗兰兴奋地呼喊着兄长的名字,他策马飞奔,向着队伍疾驰而去,“暴风”便腾起翅膀,紧随其后。

    骑着高大白色骏马的骑士似乎也听到了弗兰的喊声,他扬手示意队伍停下,冲着他那快速奔来的弟弟露出微笑。

    伊恩比弗兰大三岁,他在两年前便已举行过成人礼。虽然是亲兄弟,但两人的外貌迥然不同。弗兰更像他的父亲蒙德·奥尔顿公爵,他头发微卷,颜色和双眸一样深灰近黑,棱角分明的脸仿佛雪吼山脉未经打磨的岩石,身形瘦削紧实,像个典型的北地人。

    伊恩则身材高大,形容俊美,瞳色和发色一如母亲哈薇丝·贝尔曼斯公主,呈华美的红棕色。他一身锁链甲,双肩和膝盖皆用精铁片加固,外披黑色罩袍,胸口处绘以腾飞的白色雪鹰,宛如南方贵族少女们朝思暮想的白马王子。

    “干的不错,弗兰,连雪鹰都养上了,”伊恩笑着说,“父亲给你的?”

    “不是……我偶然得到的。”弗兰不敢再把那个故事复述一遍,他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幸好马多格还没跟过来。

    “那兴许这注定就是你的鹰,”伊恩打量着那只幼鹰,“不错的小家伙,尤其是眼神很不错。它叫什么名字?”

    “暴风。”弗兰骄傲地回答。

    伊恩愣了一会儿,随即笑了起来:“不错。”

    弗兰也觉得不错,伊恩的鹰名为“骑士”,虽说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追求,但弗兰总觉得少了点雪吼山脉子孙的气魄。他得意地抚摸着雪鹰的羽毛,幼鹰也亲昵地贴上他的手掌。

    “马多格说必须过了成人礼才能养鹰,”他有些不服气地说,“我还不敢让父亲看到它,或许我应该先放在你那儿?”

    “这倒不必,我会和父亲说的,”伊恩拍了拍弟弟的肩头,“你只要好好努力,半年之后便会配得上它,父亲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弗兰也咧开嘴笑了,伊恩果然比老马夫通情达理得多。他勒住缰绳与伊恩并马而行,骑兵队伍在厚厚的积雪里留下纷乱的蹄印。

    “我听说……”弗兰小心翼翼地开口了,“父亲打算让你和伊蒂丝公主成婚?”

    伊恩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沉默良久,他才低头“嗯”了一声。

    “你愿意?”

    “这是为了北地,”伊恩抬起头,“为了北地,即便付出生命我也愿意。”

    弗兰看着哥哥的脸,红棕色的眉毛和瞳仁写满坚毅,但或许是因为寒冷,他的脸色有些微微发白。弗兰有些说不清哥哥的表情,也许那是坚强下有些掩藏不住的害怕,或者说迷茫,他忽然觉得伊恩有些可怜。

    “说起来你到哪儿去了?”他决定岔开话题,“我以为你一直待在银松城里。”

    “父亲命我北上,去雪风堡检查防务,顺便探望一下弗特拉伯爵,”伊恩回答,“去年冷季时,父亲把雪吼山脉以北的军队都撤回来了。今年雪季结束,暴风山谷里的雪一停,维尔塔纳人说不定就会翻山南下,雪风堡一定不能失守,否则,蛮族就会像洪水一样涌进北地。”

    “军队全都撤回南边?”弗兰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二十年前瓦伊伦祖父远征维尔塔纳之后,银松领一直有军队在雪吼山脉以北驻防,“那北边那些领土不都白送给蛮子?”

    “雪吼山脉北边的冻土根本没法开垦,就算拿着也没用。况且一旦进入雪季,暴风山谷里就暴雪不停。南边的军队和补给过不去,我们没法指望北边那点人靠着木头搭成的堡垒坚守六个月,”伊恩叹了口气,“父亲认为,不如把军队撤回,在雪风堡布防。即便维尔塔纳人翻山南下,也进不了银松领。”

    这是懦夫的行为,弗兰差点脱口而出,但父亲的考虑不无道理。雪吼山脉东起暴风海,西至碎帆海,彻底隔断北地和永冻冰原,只有中央的暴风山谷连通南北,是抵抗维尔塔纳人的天然屏障。每年雪季,强劲的气流便会裹卷暴雪,在暴风山谷中形成白色的风暴,任何人都没法通过,这种情况下要指望山脉以北的士兵孤军奋战,确实不太可能,当然,这也意味着每年有六个月时间,维尔塔纳人不敢南下入侵。

    “那可是瓦伊伦祖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领土呀。”弗兰只好小声嘀咕,他搓了搓发冷的手,捂在脸前呵着热气。

    “弗兰,坚壁清野也是一种战术。与其征召领民去保卫那些没用的冻土,不如让他们在北地安分种田纳税,”伊恩摘下他的黑色皮手套递给弗兰,“热血沸腾的做法不一定有好处,你今后也得学会这些。”

    “我们真应该主动北上,好好教训那些蛮子,就像瓦伊伦祖父做的那样。”弗兰接过手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愤愤地说。

    “哪儿有那么容易,现在银松领已经征召不出那时候那么多士兵了,”伊恩苦笑,不过他似乎决定不再谈这些烦心事,于是打量了一遍他的弟弟,“你去皮埃尔他们那儿玩得如何?”

    弗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伊恩成年之后,已经在处处帮父亲做事,但自己还什么忙都帮不上。早在四年前,伊恩十四岁的时候,父亲便将他作为继承人介绍给北地的封臣们,容貌出众又正直谦逊的公爵之子广受好评,而弗兰往往只能在睡梦中完成他横扫维尔塔纳人的壮举。

    “还不错,”他小声回答,“我跟他们学了不少东西。尤其是维尼奥勒那个老头子,力气大的像头牛似的,和他徒手搏斗我可没少吃苦头。”

    “他们最近过得如何?”伊恩笑了笑,“我听说他们挺拮据。”

    “还好,过得还不错。”弗兰回答,“其实能从强盗手里弄到不少好东西,但大多数伯特兰团长都分给农民了,好在农民们也愿意给骑士团提供一些大豆和卷心菜。”

    “如果确实有需要帮助的,我也可以想想办法,”伊恩说,“另外,我们两之间这样说说没关系,对其他人你还是叫他们修士会罢。没被册封的人被称为骑士,其他骑士们,或者黑石卫们会觉得是种侮辱。”

    “可他们正直热情,又同情弱小,”弗兰申辩,“没有哪一点不符合骑士的标准。”

    “除了被册封。”伊恩强调。

    “可那不重要啊。”弗兰说。他实在是不明白,在他看来册封不过是个形式罢了,更重要的不应该是人是否真有骑士的品格吗?

    “恰恰相反,弗兰,那最重要。一个人或许有骑士的品格,但直到册封才代表人们认可他确实拥有,”伊恩说,“我当然知道他们品质高尚,也知道他们本配得上骑士这一称呼,但光我们两知道,别人可不见得会认同。你想想看,弗兰,南方那些获封骑士的人,当他们满怀虔诚和骄傲涂抹圣油的时候……我们告诉他有一群人其实比他更配得上骑士身份,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我们轻视他们好不容易获得的荣誉。你终有一天也会治理封地,不注意这些是致命的。”

    “这不公平!”弗兰大声说。

    “我知道这不公平,但事实就是如此。很多人付出再多,得不到认可就无济于事,”伊恩叹了口气,“比如父亲……”

    弗兰低下头不再吭声,类似的说法他从铁匠和卫兵嘴里听到过不少,许多北地人——无论平民还是贵族,都认为蒙德公爵比不上他的父亲瓦伊伦·奥尔顿。

    雪又开始下了起来,斑斑细雪在越来越猛烈的冷风中纷飞,弗兰抬头看着低沉的天幕,冰冷的雪花便落在脸上。直觉告诉他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他只庆幸父亲的银松城已经不远。

    “站住!”伊恩忽然厉声大喝,弗兰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哥哥纵马向前飞奔。巡林骑手们也紧随其后,几道黑影从他两旁疾驰而过,翻飞起一路雪雨。

    不远处的道路旁,有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捣弄一只大角麋。那畜生仰翻在地,已经被开膛破肚,猩红的鲜血渗入积雪,宛如白色画布上的一抹殷红。

    弗兰瞬间明白了,那是个偷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