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狩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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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死有蹊跷

    吴府操办的法事,排场做得极大,几乎是把东福寺大半的和尚都给请来了。

    霍小荷死时那会儿,由于吴敬尧的缘故,所以没人在意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欣兰的自缢,尤其是吴敬尧的病倒,不一样了,让人不得不对鬼神尤其地敬畏起来。

    吴家最不缺的就是钱,所以短短一天,两处灵堂已被供得像庙宇一般。

    香烛高烧,离灵堂很远就能听见诵经声。

    原本十分庄严安详的声音,却在今天让我听得头疼变本加厉,这不能不叫我原本就灰冷的情绪变得更加糟糕。

    对佛经越敏感,越是说明我这身体被尸毒侵蚀得越厉害,而我对此束手无策,这种坐以待毙般的感觉,让我很不好受。

    而与灵堂那边的热闹正相反的,是醉荷轩。

    醉荷轩原是霍小荷的住处,后来为了给袁珍珠让出婚房,她搬离了这里。

    听说搬走时她很安静的,不争也不闹,就跟她一贯而来的性子一样,即便在最受宠的时候,也是个非常安静的人。

    所以谁都没想到,这边热热闹闹成亲的当晚,她就在婚床上安静地用刀捅死了自己。

    连空气里漂浮的血腥味都是安安静静的。

    因此坐在那张曾沾满了血的卧床边,我并没能感觉到异样的东西,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异样,就是袁珍珠脖子上那颗人面瘿。

    昨天袁珍珠晕倒时,它还好,但今天它出血了。

    瘿瘤出血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它长的位置和它的样子都很不好。

    就跟袁珍珠所担心的一样,人面瘿不是一种会正常出现的瘿瘤。

    它在白云观医册里的描述是:邪气入里,经由癗疠异变而生成,含剧毒,切之风干后可作药用,主治各种阴毒恶疮和疠症。

    而白云观里所称的邪,跟一般医书里那种邪火邪毒的邪不一样,那是真正意义上的邪。

    说白了,是一种病症妖化的现象。

    所以可化形。

    化成人脸样,说明它已开始靠着吸食人血,以及与人共用一副身体器官,而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立的个体。也就是说,就跟一颗果实一样,它有了自己的生命。

    所以这意味着,袁珍珠在长出了这东西的第一时间,就已被迫面对即将到来的两种状况。

    一种是,人面瘿靠着袁珍珠身体里的血液和器官,成熟化为人的器官之一。这器官将会逐渐取缔袁珍珠自己的生命,将袁珍珠吃干抹净,自己取代她占用了她的身体。另一种是,成熟化没有成功,它在吸收袁珍珠时出现了排斥,这造成它吸入的袁珍珠的血液,无法继续为它所用,所以它最初会将吸入的血排挤出来,然后渐渐腐烂,由此会导致袁珍珠的身体循环受到严重的感染。

    总之,无论面对的是哪一种,最终结果都是以袁珍珠的死而告终。

    而以袁珍珠目前的状况来看,她脖子上那颗瘿瘤正处在排斥阶段。它开始流血了,所以袁珍珠的身体衰弱化十分明显,继续下去,她就不是流血和昏厥那么简单,她会随着这颗人面瘿的腐烂而腐烂。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在一切变得更糟之前,把这颗瘿瘤从袁珍珠的脖子上除掉。

    怎么除?

    自然是用刀子,把它直接从袁珍珠脖子上切除。

    这原本并不是多难的一件事,但它位置长得不巧,不仅是在脖子的位置,而且还刚好依附在脖子最粗一根血管的位置。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必须在切割时使用妖术护住袁珍珠的身体,以免她在我割到她血管时不至于失血而忘。

    但这种妖术使用起来是有些困难的,而且一则近来我的身体状况已不稳定,二则哪怕我用了妖术,但凡只要一个不小心,我仍有可能会弄断袁珍珠的脖子,让她大出血而亡。因此对于这种毫无把握的病症,我有时间有闲心的时候尚且不敢冒险,何况我现在这样的处境。

    压根就没这心情去给人折腾这样的病情。

    所以,总而言之,其实在我昨天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就没把她当成个活人。

    也根本就没打算真的去给她治。我可以用针灸吊住她这条命几天没问题,但我不会动手去给她摘掉这枚人面瘿。

    把最后一个穴位用针封死时,身后喀拉拉的声响,打断了我的思路。

    是二姨太刘淑珍在嗑着瓜子。

    她先前被我和袁珍珠回来时候的样子吓坏了,这会儿倒是冷静了不少,屋里过于安静的压抑让她秀气的眉宇间染了点不耐,所以把瓜子嗑得飞快,然后第三次叹了口气,扭头对身旁丫鬟道:“你说六房这个样子,她脖子上那个瘤子还能不能治好了?我听人说,脖子上长瘿瘤的人,活不长。”

    短短相处的片刻,就能看出来,这位二姨太不止是不会做事,还是个有点缺心眼的。

    这几天府里上下都缟素,她偏还穿着桃红色的绣花袄子,反正丈夫离经叛道,她也跟着无所谓,连说话都是不怎么过脑子。只是灵堂那边怎么也不愿意去,所以跑来六姨太屋里待着,倒不是比其他人更关心这个病重的女人,从刚才她同管家的话里就能听出来了,与其在那边看着两具样子可怖的尸体,她宁可待在这里陪着奄奄一息的袁珍珠。

    丫鬟比她拎得清,朝我这里飞快看了一眼,她笑笑:“哪儿能呢,不过就是长了颗瘤子,况且道长医术高,您看六姨太脖子上的血,不是已经止住了么。”

    刘淑珍斜了她一眼没吭声,过了片刻她看看窗外天色,皱了皱眉:“五房哪儿去了,今天好像一天没瞧见她。”

    “五姨太么?听杜鹃说,她也被吓到了,一直都在她那屋歇着。不过晚饭前好像被老爷叫去问话了。”

    “问话?”

    丫鬟脸红了红:“不是昨晚上他们三个睡一块儿的么,所以今天下午衙门那边来了人之后,不久五姨太就被老爷叫去了。”

    刘淑珍脸色变了变。

    原本红润的脸一瞬变得有些苍白,但片刻后,她又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衙门里的人来过了?他们来做什么?”

    “好像因为仵作验了三姨太的尸,然后衙门的人就来了,那之后,他们说话都是避开咱们这些下人的,所以小梅就打听不到什么了。”

    我正听着小梅说的话,冷不防看到刘淑珍走到我边上,上上下下打量着我。

    “你是叫林棠吧,”然后目光落在我脸上,她忍不住又咯咯笑了两声:“你爹娘怎么给你起名的,乍一听跟放死人的灵堂似的。”

    我耸耸肩,没吭声。

    见袁珍珠的呼吸声比原先稳了些,我把被子给她盖上,然后走到一旁坐下。

    以为这样就能让刘淑珍觉得无趣离开,她却依旧看着我:“长得跟只瓷娃娃似的好看,难怪昨晚爷一进你那屋就半天不出来,你说你长那么漂亮,你爹娘怎么舍得让你当出家去当个道士的?”

    第二次听她提到我爹娘,我看着她那张笑嘻嘻的脸,笑了笑:“当道士是我自愿的,白云观医术远近闻名,我喜欢学医。”

    “女孩子家家的学什么医,抛头露面的多不好。”

    “家里小门小户的,毕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无所谓什么抛头露面,只图个喜欢就好。”

    我一句小门小户,令刘淑珍的脸沉了沉,终于不再出声。

    我乐得清静,靠在椅背上,摸了摸肚子。

    一天没吃过东西的肚子,这会儿空荡得有点厉害,我闻着桌上瓜子的香味,正琢磨着该去哪儿弄点吃的,这当口忽然门开,素月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脸色不太好,双眉紧锁着,看起来心事重重。

    一眼见到刘淑珍,她眉头锁得更紧:“二夫人,府里接连丧事,你这样穿着,怕是不太好。”

    “师太一个出家人还整日守在曾经男人的房里,只怕是更不好吧。”

    “吴爷病了。”

    “那也不劳您一个出家人关心。”

    “二夫人,不准你进屋的人是吴爷,不是我。”

    淡淡一句话刚从素月平静的口中说出,刘淑珍倏地站起身,狠狠一拂袖将茶几上的瓜子壳扫落在地:“我有耳朵,不劳师太提醒。但素月你一个当初被爷嫌弃到不得不重新回尼姑庵吃素念经的人,得意个什么劲,你以为他还在意你么,不过是要你回来给小玉姐超度而已!”

    话说完,头也不回朝门外走去,出门将门甩得嘭响。

    她的丫鬟见状,朝我和素月尴尬地笑了笑,一提裙子,匆匆跟了出去。

    直到两人脚步声走远,素月轻叹了口气,走到我身旁坐下,将目光转到依旧昏迷着的袁珍珠身上:“她这病,连道长也治不好么?”

    “她这病妖孽得很,恕我无能为力。”

    “但道长你是……”

    “无论白云观或者妖怪,都不是万能的,师太不要因为我的出身,过于主观。”

    我的直白令她怔了怔,继而面色微微涨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话未说完,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一个女孩带着哭腔的话音,像是在不停地解释着什么。

    这动静在这座宅子里显得极为突兀,又依稀听见她不断重复着一个‘鬼’字,不禁令我下意识走到窗户边,竖起耳朵仔细听。

    但那行人离开得很快。

    “是五房霜儿的声音,”见我边返回边还扭头往窗外看,素月道,“今天仵作来验尸时说发现了点问题,所以之前被老爷叫去他那儿问话了,刚才我来时还看到了知县孙大人,这会儿看情形……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了。”

    “三姨太的尸身么?”

    “对。”

    “三姨太不是上吊自尽的么,那她尸身能有什么问题?”

    素月沉默片刻,轻叹了口气:“是吴爷发现的。他晌午时带病去灵堂里看望欣兰的遗体,但在祭拜的时候,他发觉欣兰脖子上的勒痕不太对劲,所以就让人去衙门叫了仵作过来验尸。这一验,果真就验出问题来了,他们说欣兰脖子上不仅有绳子的勒痕,还有人为勒压的痕迹,所以疑心欣兰的死有蹊跷,只怕是死于谋害。”

    “谋害?”我想起先前那个叫小梅的丫鬟说的话,觉得有些不解:“不是说,当时五姨太也在那屋里么?谁能在三个人同睡在一张床上的情形下,谋害了其中的一个?”

    说到这儿,琢磨着当时的情形,几乎有些忍俊不禁。

    但见素月涨红了脸,我随即正了正神色:“把人活活勒死必然不可能无声无息,那么大的动静,吴爷和五姨太难道都听不见?”

    “按理说,是该听见的,但当时吴爷和霜儿都没听见,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在发觉欣兰的死有蹊跷后,衙门里的人就在出事的那间屋里查了一番,后来发现,是点在屋里的蜡烛有问题。那蜡里被人掺了夹竹桃的汁液。”

    “原来是这样……”

    夹竹桃树枝所分泌出的枝叶,燃烧后在空气中散发,闻到后会让人昏睡。

    不过单靠它,药性不是很强,不足以让人昏睡到毫无知觉,所以蜡烛里应该还有其它的药物。

    这么看来,欣兰的死就是蓄谋的了。

    先是霍小荷的自杀,再是欣兰的蓄谋被害,吴家这一方百年根基的大家族,近来可真是很不太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