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狩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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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别经年当归来

    慢慢把张天珏翻过身后,我看到他那张脸,愣了愣。

    人的七窍,除了双眼,张天珏的口鼻耳处都在流血。

    也幸而两眼没有出血,不然七窍全都见血,那么这会儿神仙对他也将回天乏术。

    用了二十六根针封住了他的大穴后,几处出血点缓缓止住,但并没能止住张天珏的痛感,他一直不停喊痛,从最初的疯狂,到流失了大量血后的细若游丝。

    这种痛是挺不正常的。我知道他长期以来一直在承受着身体逐渐溃烂带来的疼痛,正因为这种痛的时间绵长持久,他的耐痛能力比常人强很多,而且有句话叫‘温水煮青蛙’,一直在持续的疼痛里,对痛的感知会小很多,他不应该突然对疼痛产生这么大的反应。除非这股痛感是集中性的,以及剧烈爆发性的。

    什么原因会导致这么一种强烈疼痛的到来?

    揣着疑惑,我忙想仔细查看下他的身体,谁知手还没碰到他衣服,突然被他一把推开,同时他往紧抱着他的李贵衣袖上扯了把,两眼瞪得很大,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

    然而嘴刚一张开,声音没出,先吐出了一团血沫子。大约被呛住了,短短瞬息间,原本白得发青的脸突然涨成了绛紫色,当我扣住他下颚想帮他喉咙里那口气顺过来时,就见他两腿一蹬,一下子没了任何动静。

    这就猝死了?

    “爷!”一旁李贵见状惊叫了声。

    不知是不是急糊涂了,没等我反应过来,便见他往地上抓了把土,匆匆就往张天珏嘴里塞了进去。张天珏本就没气了,被他这么一下一下往嘴里塞土,一动不动,像只坏了的木偶。

    看得我抹了把汗,只当他是急疯了。

    在李贵又一次要往张天珏嘴里塞土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了他手腕:“李管家,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停顿了下动作。跟我一样满头是汗,神情看起来无比焦急,但还是勉强朝我扯出一点笑:“仙姑,别拦我救爷,每次都是这样的,不然爷要没气了。”

    说完,他再次把手里的土往张天珏嘴里填了进去。

    男人的力气总归比我大点,纵然我觉得不可理喻,却没能拦住李贵这番所谓的‘急救’。

    而那些府里的家丁们也都只是干看着,一个都没过来阻拦,真把我气得不轻。正想要试着再次阻拦李贵,但张天珏喉咙里一点波动让我按捺了下来。过不多久,说来也怪,当那些潮湿的土把张天珏的嘴里塞满时,原本毫无生息了的他突然喉咙里发出咯咯一阵轻响,随后猛打了一下嗝,两眼睁开竟然醒了过来。

    随后张嘴就吐,见状李贵忙把他身子往上抬了抬,帮他把嘴里的土吐个干净,再唤来家丁把神志不清的他小心翼翼抱上轮椅,接着扭头看向我,他搓了搓手上的土欠身对我道:“劳烦仙姑跟我们一起走一趟,回头爷可能需要仙姑照应。”

    “去哪儿?”我问。

    “塔园。”

    一路上,我走得有点胆战心惊,唯恐同那个有着可怕力量的人再度狭路相逢。

    好在一直到塔园,我都没有感觉到那股力量的出现。不过同样的,我也没见到释方,不知道他是依旧在我住处,还是回了他自己那间屋。

    塔园就是那片锁着座坟墓的大园子。之所以被称作塔园,那是因为里面有一座塔。

    塔就是园子里那座唯一的建筑,我本以为那是座观景楼,但李贵说它其实是座塔。不知道多少年前建的,不知挨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所以最初见到时完全不成样子,几乎都要塌了,是张天珏建庄园的时候顺带修复了它,才有了现在的样子。当然,也是修葺的时候从盖房子的人嘴里得知,这栋外面看着隐约藏着当年建成时的气派,里面则空荡荡什么都没的建筑,实则是座塔。又因跟园里那座墓离得那么近,显然是座陵塔。

    推开塔门时,扑面而来一股夹杂着土腥的冷风,让我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那条释方借我的念珠。

    那上面沉稳清冽的暗香让人心生宁静,甚至手掌心隐隐会泛起一股热意,这让我再次可以肯定,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我一边攥着它,一边抬眼打量塔里的环境。

    塔里的确什么都没有,它的外表看起来像座两层高的楼,可里面并没有楼梯,也不分层。无论塔上的窗户,还是窗外的观景台,都只是摆设。

    这让我想起寺庙里的塔林,这座显然是放大了无数倍的。所以塔旁那座坟墓主人身份的尊贵,由此可见一斑。

    能在这样一位墓主的坟墓上盖房子,真不知张天珏当初心里是怎么想的。

    琢磨着,不由朝张天珏看了眼,他从呕吐时睁开过眼后,两眼就一直紧闭着,仿佛跟猝死时一样,除了胸口微微有些起伏,昭示着他仍有呼吸。

    坐姿有些奇怪,因为疼痛他身子一直佝偻着,两只手僵硬地收在胸前,我直觉他刚才骤然的剧痛源头应该是这部位。先前一片混乱的时候我没来得及查看,等下有了机会,或许我应该好好去看一下。这么盘算着时,不知不觉已跟着他们走到塔中心,那儿有个不太起眼的石台,上面有块窨井盖,边上立着一块同样不太起眼的石碑。

    由于跟着李贵他们一行人行色匆匆,所以我也没对那块石碑多作打量,只随意扫了一眼,只看到那是块被打磨得很平整的黑石头,上面用小篆刻着简单一行字:一别经年,当归来。

    这几个字,从眼角一闪而过,却让我心里微微萌生一丝触动。

    触动因什么而起?我来不及细想,随着轰地一声响,李贵已将窨井盖边上的锁开了,缓缓把那块井盖掀了开来。

    井盖下别有洞天,原来上面没修楼梯,是修在了下面。

    一条狭窄而粗糙的砖梯,带着漩涡状,一路到底估摸着离地约有十五六丈。里头温度很低,所以刚一把井盖掀开,里头扑面而出的一股寒气生生地让我打了个冷颤。

    下意识探头往里看时,李贵伸手挡了挡。

    他神情有些古怪,当时我并没时间去想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就在这个节骨眼,张天珏的身子突然再次剧烈颤抖起来,原本清秀的一张脸因痛苦而扭曲,他使劲抓着胸口的衣襟,对着李贵大叫:“快!快!痛死了!!”

    这一声喊立即让李贵慌了神,他手忙脚乱将张天珏从轮椅上扶了起来,但个子瘦小,他扶住痛不欲生的张天珏着实有些吃力,却不知为什么固执地在让家丁们帮忙把张天珏扶到窨井盖边上后,就不再让任何人跟上,而是独自一人背着面色已痛得发黑的张天珏,一步一颤往楼梯下走去。

    我原想跟着一起下去,但家丁们守在井盖边挡住了我。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让我跟过来?

    我刚想这么质问,底下忽然传来李贵焦虑不安的话音:“仙姑,您赶紧下来看看,我家爷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让守着井盖的家丁们脸色都变了变,迅速让开后,我立刻沿着台阶往下走去。

    台阶散发着陈年尘土的气味,还有别的一些什么味道。

    这味道可能只有我这鼻子能嗅得出,最初有点奇怪,毕竟这塔离坟墓有点距离,而且那座墓听说是空墓。

    所以怎会有那种气味出现,而李贵匆匆带着差点死去的张天珏跑到这里来,又是什么原因。

    一切疑问,在我踏进这塔下地宫的一刹,似乎变得更加叵测。

    我没想到塔下离着地面十多丈距离的这间石室里,摆着口棺材。

    棺材一看就是比较新的,起码比起这座塔以及塔外那座墓,要新得多。

    张天珏就趴在那口棺材上,身体蜷缩得像个婴儿,嘴巴张得很大,可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吐出来的气我是能看得见的,那是一股青色的,好像人吸了烟再吐出来的气体。

    大约因为这样,所以提在李贵手里的那盏灯笼,照出来的光也没了寻常晕黄的颜色,直把李贵那张焦急不安的脸也照得一片惨绿,见状我迅速把手伸进灯笼壳,把烛焰重新掐亮,然后从衣兜里取出五枚一串的钱,咬开手指抹上我的血,走到张天珏身边往他嘴里塞了进去。

    又取出一片艾草块,放在手心里搓燃了,放到他天灵盖边上熏了片刻。

    随后就见张天珏倒吸了一口气,喉咙用力耸动了几下,张嘴哇的声吐出一口黑血来。

    刚一恢复正常呼吸,他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目光散乱,也不知把我错看成了谁,他一边扇动鼻翼急促呼吸着,一边嚼着嘴里的铜钱,笑得有点狰狞:“想让我死……没那么容易!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