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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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唐畴的鱼宴

    鹿江江北是大学城,鹿江的大学都集中在这城市最钟灵毓秀的位置。



    过了大学城,北行有一大片生态产业园,从此向西行驶,地势渐高,至四十公里处,到达植被苍翠的墨阳山山簏,沿着一条盘山路向上,渐入佳境,只见秀峰叠嶂,云岚缭绕,时闻流水瀑布潺潺,又听涧中鸟鸣啾啾,愈觉山静似太古,拾步访云仙。



    穿过两座峰顶形成的峡谷,到达钟离恪的墨阳山生态度假园村,度假村依傍着山中的天湖而建,三面逶逦环水,绿树掩映,各种各样的古典小筑分散其中。湖对面有鹤壁巨岩,水中岩洞,还可以乘一叶扁舟去湖心岛上的榕树上系下一枚幸运符。



    墨阳山生态度假村是盛夏时节避暑的好所在,都市人到此,身临如此静谧之境,便会生出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出世感觉。



    



    度假村西面,有一处面积较小的半岛,一样是三面临水,植被却更加茂密,这里是钟离恪的私人会所,只接待贵宾,并不对普通游客开放。



    钟离恪到时,已是午后。



    度假村的主管经理李航早已为他准备好,钟离恪登上一幢木制别墅,坐在阁楼的躺椅上,看湖光山色,看苍树冷岩,看斜阳西沉。



    然而,他并没有闲心逸致欣赏美景。明天这个会所将会迎来一个客人,女明星苏灵筠。



    苏灵筠的闺蜜似乎专为坑她而生,三年前男友被闺蜜抢去,害得她大半年时间都用来走出失恋的阴影,今年她又被另一个闺蜜爆出猛料,把她黑得体无完肤,她在公众面前表现出的清纯善良形象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情急之下,砸钱公关洗白,终敌不过巨大的舆论力量,忽然之间,她从炙手可热变得星途黯淡。于是,走为上策, 她只好远离喧嚣,暂避风头,等公众的注意力转移后,想办法东山再起。



    经此变数,苏灵筠难免患得患失,焦虑抑郁。经纪人给她联系到钟离恪的墨阳山私人会所休闲疗养,那里不仅景色秀丽,环境幽静,若能因缘际会搭上钟离恪,便会有了打一场漂亮翻身仗的机会。



    钟离恪听到明三叔说苏灵筠要到墨阳山小住些时日,便约屠湛一起,提前一天入住,屠湛说墨阳山山高路远,黑夜寂寂无聊,他这种醉生梦死的俗人更喜欢都市的夜晚,还是等苏大美人到了之后,他再赶去一亲芳泽。



    李航给钟离恪送来今天入住客人信息。入住的客人很少,扶篱斋住了一位来自古都的大作家唐畴,挹翠阁住着省城来的谭处长和一位年轻女子,看到掬月轩入住客人的名单,钟离恪的眼皮跳了两下,上面的名字赫然是:金慕欢。



    看到这个名字,知道这个人就住在他的度假村,他的心情如翻江倒海般,愤怒难以抑制。往往历历在目,柳柳私奔,江大年惨死,江五月成为孤儿,自己和侏儒周大壮身陷死境,全是拜此人所赐。而这个金慕欢此时已是海疃化工公司老董事长的义子,也是那个公司未来的接班人。



    钟离恪放下登记簿,面色恒定地对李航说:“明天苏灵筠来,让她住在荔香小筑,那里比较僻静。”



    



    钟离恪沿着天湖漫步,满天绯霞,与天湖相映,岸上绿树,清风徐来,正是一个惬意时分。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坐在湖边垂钓。那人见有人走来,便主动搭讪:“这湖里的鱼真是好钓,一下午收获颇丰,今晚我亲自下厨烹鱼,年轻人要不要跟我一起大块朵颐?”



    钟离恪见那人略有发福,气质儒雅清朗,心里顿生好感,便笑着应:“那我就带浊酒一壶,跟您来个渔樵问答。”



    那人哈哈一笑,指着扶篱斋说:“我住那边的房子,一个小时后你来,明月清风逸友,畅饮一番,人间美事。” 



    钟离恪便知此人正是大作家唐畴,久闻他的大名,听说此人精通周易,擅长堪舆之术,会相面,能断未来,是个奇人,没曾想今日竟有这等际遇。



    一个小时后,钟离恪如约而至。只见几个服务员端了盆碗盘碟,跟在唐畴身后,进入扶篱斋前的小院,在院内摆好桌椅,将做好的鱼和几个小菜摆上。



    两人入座后,钟离恪正要自我介绍,唐畴抬手制止,说:“你知我,我亦知你,多说便俗了。”



    钟离恪点头称是,一边给他斟酒,一边问:“我知道您,是因为我知道住在这里的人是谁,可您又怎么知道我呢?”



    唐畴一笑说:“十五年前,我去过马来西亚,我去见的人,正是你父亲。”



    钟离恪便微笑不语了,十五年前,他并不是钟离恪。自己这张酷似钟离羡的脸,是爱德华博士巧夺天工的整容杰作,正是这张脸,和钟离芩拿来的一份血缘鉴定书,让所有人相信他就是三房太太季婉莹生前遗留在中国的孩子。唐畴既见过钟离羡,一眼便能断定出他是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唐畴端起酒杯,说声请,一饮而尽,饮罢说道:“出入云闲满太虚,元来真相一尘无。重重请问西来意,唯指庭前一柏树。”



    钟离恪端着空杯,混沌不懂,但是听到“真相”二字,心里略有些惴惴,脸上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微笑。



    他复斟满酒,放下酒瓶,指着天湖说:“水本身是无色的,可是我们看不到湖底,挡住我们视线的是水里的杂质。可是水包容了杂质,是因为它也需要隐藏起湖底丑陋的淤泥和沉在淤泥里的秘密。”



    唐畴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伤感地说:“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定然不是你这个样子,应该长得更像他妈妈。”



    钟离恪手中的酒杯差点掉落下去,他极力保持着镇定,眼中的不安却再也掩藏不住。他想:这个人知道我是假的。



    唐畴拿过酒瓶,自己斟上一杯,带着几分嘲讽说道:“你们肯定不知道,十五年前我去马来西亚,别人都以为是钟离羡请我去给他看风水,其实我只是去送那个孩子的骨灰。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钟离羡没有宣布那个孩子的死,更不明白他明知道那个孩子已死,却还接纳了你?这就是我到这里的原因,我要见见你。”



    钟离恪放下酒杯,他浑身颤栗,脑中一片混乱,他此时只想逃回易园,去找易行之问明白,其中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钟离羡明知他是假冒,为什么还对他视如己出?易行之知道真正的钟离恪已经死去吗?易行之知道钟离羡在配合他们作戏吗?



    他猛地抬头,看着唐畴:眼前这个人危险吗?他会不会破坏了他们苦心经营了十年的计划?眼见就要收网捉鱼了,难道要毁在这个环节上吗?



    而唐畴,此刻正在用玩味的眼神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