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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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金慕欢

    第七章金慕欢



    天边的绯霞已收尽最后一点亮色,和夜空一起归于墨蓝。天上繁星如水,真正的夜晚已经来临。



    钟离恪遇到了十年来最大的危机。



    钟离恪心里忽明忽暗,他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和易行之的复仇计划,钟离羡绝对是知情者:在承认他是钟离恪的同时,钟离羡已是他们的同谋。



    这点已不是钟离恪担心的,只是眼前的唐畴,和真正的钟离恪是什么关系,能不能对他们构成威胁?从入住信息上看,此人到墨阳山已有五天,可以认为他在这里是寄情山水,也可以认为他就在等自己。渔翁之意不在鱼,钟离恪想:原来他要钓的是我。



    钟离恪在心里冷森地想:唐畴还会比那废弃矿井里暗无天日的死人堆更可怕吗?



    



    唐畴点燃一只烟,吸了两口,玩味地看着他,似乎要看他如何面对搞砸了的恶作剧。



    钟离恪缓缓为他再斟满一杯酒,又给自己续满酒杯。



    他略显尴尬地微微一笑,自黑道:“草芥出身的微末小子,登堂入室,欺人欺世,也是出于无奈,有些事,须得借用一下这个身份。”



    唐畴并没有举杯,貌似漫不经心地说:“有些事?比如说,复仇。”



    钟离恪的心漏跳一拍,他定定地看着唐畴,想从那张脸上找到解决问题的突破口。



    唐畴一脸坦荡,并无阴暗表情,依然用平稳语气说:“天下事皆如流水行云,它们自有它们的来处和去处,本与我无关,只是我和季婉莹母子渊源深厚,怎能坐视他人冒名顶替,用死者的身份来作文章?”



    钟离恪说:“既然父亲都认可了我……”



    唐畴一笑说:“怕不是认可,而是他授意找你来代替,也未可知。”



    钟离恪一愣,说:“其间究竟有什么内情,我也不知,但是我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我向您保证,事成之后,钟离恪会再次在世上消失。”



    唐畴弹弹烟灰,说道:“不可告人的谎言背后,都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原因,然后做出不可告人的事情。你要做的事必涉鬼蜮,难保不会让亡人之名蒙羞。”



    钟离恪很受伤,他苦笑着说:“他的生父会让他蒙羞吗?你不觉得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老爷子因为对他的歉疚所做出的补偿吗?”



    唐畴沉默片刻,只听得草丛中的虫鸣嘶嘶,喃喃道:“毕竟,孩子不是他养大的。”



    钟离恪说:“您是大师,自然比别人更通晓,这世上的善恶,原本界线模糊,没有泾渭分明的对立。世人都讲善恶,辨是非,可最终都是利己主义者的结论罢了。道德优越感的成本那么低廉,只要有人被指责,不相关的人也会附和,不过是贪图一时站上道德高地的那星星点点的满足感,可是您如此通透,应该不会如此。”



    见唐畴不语,便又补上一句:“当年他已经放弃这个身份,终归就不再是钟离恪。您为何要执念于他身后的名声?”



    唐畴看着钟离恪,不作回答。他对此事并没有执念,也不想过问是非,只是他随性而为惯了,出于对假钟离恪的好奇,才到墨阳山走这一遭。而此时看来,眼前这个钟离恪,眼神坚定犀利,神情内敛从容,亦正亦邪,让人无从厌恶,只是他眼睛深处时有诡谲的残忍,让他暗自心惊。



    他对钟离恪说:“墨阳山风景如画,本是出尘避世的好去处,只是你这度假村尘烟气息太浓,不是修心养性的好地方,我想我明天该回去了。”



    钟离恪端起酒杯说:“我敬您一杯,他日我若走得太远时,还烦请您指点迷津引我回头。”



    唐畴举杯点头,两人一干而尽。



    唐畴笑道:“这酒到现在,方喝出点味道来了,不枉我钓了一下午鱼。”



    



    钟离恪心里暗松口气,岔开话题,请唐畴讲讲墨阳山度假村的风水。这是唐畴的专长,便口若悬河:“你这度假村虽是因地制宜,但巧在青山环护,形成拱卫、环抱、朝揖之势,溪水分流,藏风聚气,实是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只是我这两日闲逛,看到两处房子有飞星理气之煞,应及早化解。”



    钟离恪问是何处,如何化解。唐畴进屋拿出一张带图的纸,说看过之后已把化解方法都写在纸上,可按这纸上的注解去做即可。钟离恪谢过唐畴,却见一人从水泥路上拐进到扶篱斋的石径,缓步走来。



    从这人走路的姿势上,钟离恪便已经认出此人就是金慕欢。



    钟离恪从七岁时跟着马戏团四海为家,那时大家都叫他“小树”。



    小树第一次见这位大师兄,看他随和的样子,还以为是个天使。谁知这个长着天使面孔的少年,实则是个恶魔——他会在最冷的冬夜里,把冰块放进小树的被窝;会端一碗掺了沙子的饭给小树吃;会在小树练功的场地上扔石子;会在上台表演的时候,故意失手,让小树出事故。这并不是因金慕欢有多么恨小树,他只是想看到别人倒霉的样子,这让他感到开心。



    小树所受到的欺负,大人们只会轻轻责备两句,因为金慕欢是金班主的侄子,而小树只是个半路上捡来的孩子。能维护小树的只有师父江大年,他会不顾班主的脸面,把拳头直接挥到金慕欢的脸上。



    钟离恪看到他,脸上如蒙寒霜。



    金慕欢笑容可掬地走进院中,只见他高大身形,背微微有些驼,白净的方脸膛,带着一副金边眼镜。看到摆在桌上的酒菜,他爽朗地笑道:“唐老好享受呐!”



    要不是钟离恪曾与他朝夕相处,受他陷害,深知他的为人,看他这付和蔼慈善的样子,也会被蒙骗。经过这些年的历练,金慕欢更加地沉稳老练,恭谨谦和,甚至还多了些敦厚的长者风范。钟离恪心里冷笑一下,暗想:谁会想到这样一个人,有着怎样的阴险狡诈,怎样的自私残忍。



    唐畴给他俩人介绍,金慕欢热情洋溢地趋身向钟离恪伸手:“钟总年轻有为,真是人中龙凤!”



    钟离恪微微一笑,轻轻一握便松开,嘴上回应道:“不及金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金慕欢甚是健谈,说起钟离羡老先生更是表示万分景仰,钟离恪客气地向他表示谢意,这份谢意表达得很冷淡,金慕欢脸上便有些尴尬。



    金慕欢转向唐畴:“唐老,我听说您与钟老先生认识,那钟总也算是您的世侄了。”



    唐畴看看钟离恪,笑着对金慕欢说:“我去的时候,钟总还是个学生,我们见过一次,刚才说起,他竟一点印像也没有了。”



    钟离恪听到唐畴如此说,心下了然,不由生出几分感激。



    他起身告辞,并感谢唐大师的盛情款待,再跟金慕欢点头致意,离开扶篱斋。



    他走在回住处的路上,深深地吐气,这一晚,过得太紧张了。他决定明天一早赶到易园,跟易行之汇报唐畴的存在,还要弄清楚钟离羡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