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冷月
字体: 16 + -

第三章易园

    傍晚时分,天空飘起细雨。



    钟离恪开车沿着江边的道路向东行驶,此时城市刚刚从交通高峰中平静下来,灯火渐起,驱散了黑暗。



    钟离恪要去的地方,是易园。



    易园的主人名叫易行之,是钟离家族长女钟离芩的夫婿。



    二十多年前,易行之还是钟离羡的司机兼保镖,与钟离大小姐暗生情愫,私订终身。



    钟离羡虽然对易行之其人比较欣赏,但身份家世相差太远,便百般阻挠。谁知这钟离芩意志如磬石,绝食自残要胁她家人就范,钟离羡无奈,也就只好同意。



    多年来,夫妻两人感情甚笃,生下儿子易柏濠和女儿易琳琳。钟离羡逐渐交给易行之一些事务去处理,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女儿是慧眼识英雄,这易行之是个堪用的大材。



    谁知到了九十年代中期,易行之的身体日渐消瘦,每逢阴雨天,身体便寒痛入骨,起初只以风湿症医治,却不料病情愈加严重,两年后,便成形销骨立的样子。到医院里用最先进的仪器仔细查遍全身,也找不出病因是什么。



    钟离芩只好陪易行之去泰国向蓝诃降头师寻求帮助。蓝诃大师说易行之中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蛊毒,这种蛊他解不了,下降头只可保他过十年正常人的生活,十年过后,还得看天命如何。



    面对可以预见的终点,易行之觉得生命里最重要的事不能再蹉跎。钟离芩对他的计划无条件支持,他们说服钟离羡,动之以情,晓之以利,钟离羡成为他们坚实的后盾。



    九十年代末期,钟离芩开始到中国投资发展,经过十年的苦心经营,控股崇屹置业和阜骏实业两家大型公司。钟离芩荣登商界杂志封面,成为商界女强人。而易行之,隐居在鹿江易园,几乎没在国内公开露过面,他成了女强人背后的男人。



    如今,十年期限已到,这种阴雨天气里,他那种刺骨寒痛又开始发作。



    易行之让人在起居室里把壁炉烧旺,他坐在炉边,看着那熊熊的火焰,竟生出一种念头,跳进这火中,那么痛苦也就结束了。可是,不行,余下的事,单凭钟离恪一人,是无法完成的。



    他正在沉思中,钟离恪走了进来。



    易行之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钟离恪,已全然没有当初那个飞车小子的痕迹,他心里生出几分造物主的自豪感。



    钟离恪担忧地看着他,现在已经是五月底,外面的人已经轻衫短衣,他还要围炉取暖,瑟缩成一团。十年前初见他时,还是意气风发的中年人,可现在却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钟离恪心里有些酸涩,眼前这个人,知晓他的一切,和他有一样的痛,一样的仇恨,是他的依靠,是他的精神家园。可是这个人的生命眼看着在一点点的枯竭,他心里生起一股惶恐,生怕在一切还有没结局的情况下,他便已轰然倒蹋。



    易行之看着他,阴冷的脸上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他指指身边的沙发,说:“来,坐下说说近来的情况。”



    钟离恪坐在沙发上,壁炉的火焰烤着他,他身上开始冒汗。



    他开始汇报:“和巨宁熙已经见过第二次面,看情况,再见一次,她应该就能回国了。”



    “高炮团那块地,正如您所料,军方和地方的争执已经升级。军方坚持说建国初期是军队征用地方土地,土地所有权归军方;可是地方坚持说当时只是借用,军方有的只是使用权。时隔这么多年,期间又经历过政治运动,现在双方都拿不出证据。这种事,地方本来是争不过军方的,但是本地出了个大人物,在帝都某职能部门当领导,老百姓有后台,底气十足,根本不肯相让。现在最头疼的,应该是高市长了。”



    易行之说:“该让张煦谟上场了。”



    钟离恪说:“他是鹿江名士,向来是心高气傲,怎么能受我们驱使?”



    易行之说:“不是受谁驱使,他是自己要去的。张煦谟是个伪君子,貌似不喜跟官场中人打交道,实则是只愿为高官充当幕僚,高市长遇有难事,常去请教他。只需有人在他身边给他朝这方向一引,他自会顺着这思路想下去,也许他想到的比我们更全面。然后他就会以高人的身份去给市长献策。只要市长采纳了他的建议,城市东移的规划就变成了西进,你前期拿到的地至少要翻一倍的价值。最关键的是,这个西进的项目就成了大蛋糕,必定能吸引巨氏集团到鹿江来,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天时地利人和,我们都占先机,想要下手就容易多了。”



    钟离恪有点担忧地问:“万一巨氏集团有别的项目,不到鹿江来呢?”



    易行之说:“我太了解巨缜中,越是竞争激烈的事,他越有战斗的动力,越是迫切想要得到,他会不择手段达成目的。这么大一块蛋糕,他不会不来咬一口的!而且,有人会给他写一份相当诱人的可行性报告。”



    他的脸上浮现起一个近乎狰狞的表情,恨恨地说:“他罪孽深重,却还活得这样风光无限,老天眷顾他的时间已经太长!”



    钟离恪倒一杯热水递给他,他喝了两口,让情绪平和下来,他问:“你那边准备得怎样了?”



    钟离恪回答:“曲芮芮明天去鹤州,她会想办法接近巨凌沣,在鹿江这边的项目达成文书之前,透露一些错误的信息给他;阿铁那边应该也能得手。另外,陈芳影从中牵线,帝都的严公子到鹿江考察,由我来接待。”



    易行之说:“这个严公子的父亲是个实权派人物,你好好接待。他这次到鹿江考察,必定是个大项目。即使最终这项目落不到崇屹手里,也能结识下这个人物。”



    钟离恪点头说是,他沉默了片刻,往壁炉里添几块木柴,试探着问:“您的人有没有打听到江五月的下落?”



    易行之看着壁炉的火焰,说:“那个孩子跟着她的姨妈一起生活,肯定比在马戏团时好得多。当初他们带孩子走的时候,没留下联系方式,就只有h省的地名,想找无从下手。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你即使知道她的下落,又能怎样?不能相认,更不能亲近,对你对她有什么益处?”



    钟离恪说:“我知道了。”



    



    离开易园时,雨还在下。穿过鹿江大桥,驶回市区,钟离恪从车窗里看去,繁灯汇成光的海洋,把这个城市装典成一个不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