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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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生不同屋死同坟

    欧站在楼前的空地上,白色的地面,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羽绒服。要不是她飘散的黑发,还以为那片空地空荡荡。



    欧坐上车,突然抱住我,狠狠地亲了一口,兴奋地喊道:“谢谢蚊子,你挺聪明的嘛,还知道换这台悍马出来。一会到草原上就可以随便浪了。不错不错,表扬一下。”



    本想给她个措手不及,想好的台词都没用处了,不免有些无趣,“你怎么知道我早上要过来?”



    欧翘起她那笔挺的小鼻子,洋洋得意地说道:“我是谁呀,你心里的所有想法都被我看了个透彻。所以以后不要想着在我面前使坏。”



    我看着她只拿了一个背包,问道:“怎么就带这么个包,不像女孩子出门呀。”



    欧不服气的娇嗔道:“女孩子出门怎么了?”



    “我印象中女孩子出门不都是大包小包的吗?而且自己还不抗。”



    “真打击我,我这么了解你,还以为你也像我了解你一样了解我。我呀,从来不喜欢麻烦别人,越简单越好。”欧调皮地看着我,夸张地说道,“反正有你这个大大大的钱包,我带那么多干什么?自找麻烦吗?”



    咳,我还能说什么呢?为什么在欧面前我就没有过主动权呢?



    车子缓缓驶出城市,向着雪原深处前行。



    原本我的计划是沿公路走的。反正最快也得到天黑才能到达目的地,怎么也看不成林海雪原的美景了。结果欧不同意,非要穿过草原,她说这样快,夏天的时候他就和涛走过一回,她还记得路。



    她都不怕死,而且还那么固执。我说得再多也都是废话,干脆一切听她指挥。



    即使戴着深色的墨镜,还是无法抵御阳光和雪地上折射的光芒,眼睛有些疼。一开始还能勉强看到欧说的那条路,但是走了三个多小时以后,路就没有了,只能凭感觉往前走。



    一开始欧的心情不错,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现在已经不再言语,呆呆地看着窗外。



    我装作不经意地转头看着欧,苍白的脸色略有了一丝红润,很让人欣慰。她就这么安静地看着窗外,把准备好的墨镜递给她,她却不愿意戴上。长长的眼睫毛在日光里扑闪扑闪的,影子在脸上划出一道弧线,很迷人。欧真的很美,美得让人心疼。



    窗外千篇一律的风景,这一路看到的都是一样的景色。白的雪,蓝的天,地平线连着天边,天底下是地平线。看几眼还有那么点意思,超过半小时保准你腻歪了,这人就能看两个多小时,i服了you!



    但我却不忍心去打搅她,脑海中浮现一个词,“岁月静好”。说的大概就是此时此刻吧。



    车子还在行进,可是我已经彻底找不到路了。也不知是我的朋友真相信自己对道路了如指掌,还是为了省那点钱,车子居然没有安装导航仪。难道我就这么没有方向地走下去?前面是金光大道,还是地狱深渊。鬼才知道。



    欧还是安静地看着窗外,应该还没有发现我已经迷失了方向。



    “你把椅子放下来,躺一会吧。”怎么也得保留一点男人的自尊,我希望欧能躺下休息,这样我兴许还能集中精力去找出一条通天大道。再说她身体应该还没有完全恢复,躺下去休息一下也好。我朋友为了车震方便,把所有座椅都改装过,躺下去很舒服。



    欧没有回答我,依然看着窗外。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也许她根本就没看窗外,要不看了这么久,眼睛早就受不了了。



    我怎么感觉我们现在两个像是陌生人,又像是在相互赌气的恋人。



    我放慢车速,手刚碰到座椅调节按钮,欧的声音像是天外来音一般,“我躺下的姿势太难看了,还是保持这样吧。”



    有些人就是这样,她的话可以很少,很平淡。不需要用语调来提醒你她话语中的重点,却能让你深明其意,让你不愿意反驳,无法拒绝。



    车子依旧在行进,我们依然沉默。我很不习惯与一个相识,却又没有话题的人同行。一个人一旦进入到自己不习惯的环境里,真的很难熬。会不知所措,会无来由地担惊受怕,会失落,会迷惘……



    “你绕这个小山包已经是第四圈了。”欧的话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你早发现了我迷路了,为什么不说?”



    也许是戴着墨镜的缘故,我都没注意到天际线上的光已经很黯淡了。



    “干嘛要说,我就喜欢漫无目的地行走。”



    “你……”我实在是无言予对了。室外现在是零下三十八度,到半夜估计得降到零下四十二三度。这辆车是好开,但是很烧油,一直走不出去,结局就是我们都变成雪原冰冻木乃伊。



    “叱……”真的是怕什么,什么就来拜访。车子抛锚了,听这声音肯定是走到坑里了。



    我戴好手套,拿着手电下车一照。果然是落到坑里了。



    没来草原之前,总是幻想着在广阔平缓的草原上飙车一定很爽。真正到了才知道,草原根本不平。到处坑坑洼洼,危机四伏。



    特别是这样的冬天,大雪将所有的坑都填平了,一望过去,确实是一片平坦。不了解草原的人在草原上行车,很容易就落到坑里。然后积雪把车子垫起,四个轮子悬空着。



    我打开后备箱,拿出铁锹。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慢慢把车底下的积雪挖空,让车轮着地。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欧不知何时站到我身后。



    “不用了,外面太冷了,你赶紧回到车上去。”



    “我还是在这里陪你吧。”欧说着拿起另一把铁锹和我一起铲雪。



    “赶紧到车里去。”看欧还在铲雪,我可受不了这种寒冷,走向车门,“太冷了,我扛不住了,先去车里暖合一下。”



    好一会,欧还没上车,我赶紧下车把她拉到车上,“你别挖了,我自己来,这是门技术活。挖得不对称,车子要翻的。”



    估计欧知道我想让她呆在温暖的车里,对我说出的蹩脚理由很不满意。还好她没有和我顶嘴,只鄙视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地回到了车上。



    冬季的草原之夜,说来就来的。只一下子,天就全黑了。我还在拼命地铲雪。也不知道车里车外地折腾了多少次,只知道鞋子里全是雪水,超级难受。



    一个半小时之后,铲子终于碰到了坚硬的地面。又花了半个小时把车前的积雪挖走,开出一条路。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饥寒交迫。先前还幻想着此行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惊喜。现在哪怕天上飘下一位漂亮到没有屎的裸体仙女,跟我说能满足我任何要求。我都只会跟她说,“给哥泡杯热咖啡哥就知足了。”



    最气愤的是我把铲子放回后备箱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两双靴子,两双呀,我居然没看到。感受一下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双脚,真想把自己眼珠子挖下来喂狗,就不知道狗吃不吃了。



    回到车里,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欧从怀里拿出一瓶水递给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只能捂得这么暖了。你将就一下吧。”



    我拿着暖乎乎的瓶子,看着欧微微起伏的胸脯,说道:“你说我是喝里面的水,还是舔外面的壳?”



    “舔壳?”欧疑惑地看着我,发现我眼神盯着她高耸的胸,又看我手中的瓶子,领悟过来,气呼呼地喊道,“臭蚊子,你皮痒了是不是?”



    说着,欧伸手在我腰间最柔软的地方又是狠狠一掐。我痛,并快乐着。因为看到了欧脸上洋溢着的笑意。



    欢乐总是短暂的,我脑子里还想着怎么远离这个山包,找到一个牧民家寄宿,要不今晚不死也半残了。



    虽然车子像蜗牛一样爬行,只要是在走,就有希望。我的心反而安静下来。



    一个多小时以后,借着微弱的雪光,看到自己终于摆脱了那个山包,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啊,我们真要死了。”



    “你那只眼看到我们快要死了?”



    一直保持安静的欧突然发出一声叫尖叫。我怎么感觉她的声音里没有半点恐惧,反而是兴奋呢。我恨得牙痒痒,真想一脚把她踹到车门外。但我不能真就这么做呀,只能压抑着要爆发的情绪,话语尽可能地保持平静。



    “我两只眼都看到了,亏你还是司机,没看到油表发出警报了吗?”



    一直盯着前面的路,确实忽略了一直闪亮的油表灯。



    瞬间感觉自己就是那邮箱,已经油尽灯枯。一种来自心底的疲惫消耗着仅存的精气神。这种疲惫由内而外,像一只茧一样将我紧紧包裹,无法挣脱。



    “那就让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些吧!把我们带到传说中的极乐世界!”



    我故意不告诉她后备箱有两大桶的备用油,我就是要吓吓她。谁让她总是折磨我没商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就是报仇的良辰吉日。



    “开了一天的车了,你还有力气大喊大叫呀。来,先吃点东西。”



    欧递给我一条风干牛肉,我把车停好。接过牛肉干,狠狠一咬,原来一直觉得不好吃的牛肉干如此美味。



    “你怎么不吃?我买了很多吃的,够我们俩吃一星期的。后面那个大袋子还有很多干粮。”一大袋风干牛肉,我自己就搞去了一大半,欧却一口都没动。



    “这样呀,我还以为就这么一袋。”话没说完,欧就迫不及待地把手里的牛肉干塞到自己嘴里。之后很不客气地去翻我的旅行袋。



    “这个是什么?”



    “别动!!!”我看见欧拿着那个单放机,大吼道。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单放机放进旅行袋里,但是这东西除了我,谁也不能触碰。我抢过单放机,仔细检查了一遍,完好无缺。我才放下心来。



    然后把旅行袋里其他的东西都倒到后座上,旅行袋里只放这个单放机。



    “不动就不动,你有必要这么吼吗?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我死了很多细胞,你……”欧毫不示弱地反击我。



    我看着欧,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有时可爱的让我想捧在手心,拥在怀里。有时又很可恶,让我想狠狠踹她两脚,使劲地蹂躏。



    应该是刚才在外面呆久了,在车里感觉特别闷热,加上又吃了这么多牛肉干,汗都飘出来了。我预感自己是要感冒了,这个时候感冒,真的要命了。



    我脱下鞋子,换上备用的袜子。欧也不嫌脏,把我鞋子里的水倒到车外,又使劲甩了甩,才放到出风口去烘。还自言自语地说,“还好不臭,要不我就直接丢出去。”



    坐了一会,还是不舒服。干脆走出车外,外面的风很冷很冷,可是我的身体却很燥热。



    心中不禁一阵哀叹。这段时间休息不好,也不去健身锻炼了。接近中年,身体是每况日下呀。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万念俱灰。这种感觉在小洁刚离开的那两年时常有,后来强行以不停地工作让自己都没有时间产生这样的念头。为什么遇到欧之后,这样的感觉像夜风中的枯叶,总在不经意间一次次叩响心扉。



    本以为回去一趟,就能卸下心中的枷锁,从头再来,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结果却是枷锁没有打开,却又加了一把超大的锁,让心更沉,更痛。



    这些日子,我内心一直泛起不祥的预感。可我不愿,甚至不敢去深思,但我又想知道结果是不是我预感的那样。今天看到欧的样子,那种预感却越来越强烈。我恨自己不够淡定,不够从容。我为什么不能置身事外,而非要知道门的后面是什么。所以我才答应陪欧出来走这一趟。我很想证实那种预感是不是真确的,如果是,我又该如何去面对?



    啊……我在内心无声地呐喊。我要把自己深埋在这片圣洁的冰天雪地中,我要冻结自己的思想,冻结内心的不安。



    “蚊子,你怎么躺在雪地上了。”欧把大衣盖在我身上,关切地问道。



    “天当被,地当床。在俗世浪迹太久了,回归一下自然。”



    我想说些笑话,以掩饰自己现在的落魄,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才是可笑的。或许现在的我最可笑吧。



    “看来还是不错的感觉,我也体验一下。”欧躺在了我身边。



    “赶紧回车里去,外面太冷了,不适合你。” 我不想把自己的苦痛强加给欧。有些东西只属于我自己,别人休想觊觎。再说现在她的身体比我还糟糕,我不能让她在这里陪着我,看我的丑态。



    我想去拉她,却起不来了,浑身燥热,酸疼,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压着,慢慢抽取我的力量之源。



    “车子没油了,已经熄火了。”



    “熄了就熄了吧。车子跑了一天,它也会累,也需要休息。”我极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那团迷雾还是一点点将我笼罩。



    “蚊子,你怕死吗?”欧突然问我。



    我笑道:“怕死?我连活着都不怕,还怕死?”



    “哎!我是认真的。”欧伸手想要掐我,但是大衣太厚,她没有掐到我。



    我脑子里像是有根搅屎棍在里面拼命地搅动一样,但我的回答绝对是认真的,“死有什么可怕的,一了百了。活着才最可怕,要面对很多不可预知,无法控制的事情。有很多恐惧、迷惘需要去面对,去排解。只有怯懦的人才会选择死。”



    “蚊子,在你眼里我是个怯懦的人吗?”



    我不假思索地答道:“你呀,属于有心没肺的人。”



    “有心没肺?怎么解释。”



    “你对很多事情都很用心,也很善良。但是你没有肺,所以你就不知道别人需要呼吸。”



    “咳,也许我真的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总是忽略别人的感受,很多时候把身边的人伤透了却不自知。”



    “还好吧,有时你也能给别人不一样的欢乐。对和错相互抵消,你现在就是个鸭蛋。从零开始,这样吧,你从对我好开始,做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姑娘。”



    这次欧倒没有生气,沉默了好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她才幽幽地说道:“蚊子,躺在这冰天雪地中,你说我们会不会死?”



    “也许会吧。生不同屋死同坟,对我而言,那真的是很不错的结局。”



    “我才不跟你同坟。和一个人在一起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个人,对你来说,很不不平。对我而言,就是无尽的折磨。再说,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估计要天天打架。”



    “都进坟墓了,还打个屁呀。相依相偎还差不多。”



    “总之我不想,也不会和你死在一块,我有我的死法。你一定能找到一个能融入你内心的女人。”



    “可我现在就想和你在一起,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似乎是在哀求,哀求欧吗?像是,又好像不是。



    “你是不是精/虫上脑了,我说了,我们不合适。”欧似乎有点恼火了。



    “不试试怎么就下结论了?”我现在火比她大,真的是要焚身了,只是身体里燃烧的不是欲/火。



    “不用试了,我的心已死,任谁来抚摸她都不会有一丝涟漪。如果真要死,你先去死。我跑远远的,再去死。活着我们相见了,死了就不要再遇见了,徒添伤感。”欧的语气有一股说不出的决绝,让我心口很疼。



    “你呀,怎么总是那么悲观,老想着死。这么冷的天,估计我们还没有死去,就被冻成了标本。也许某一天我们会被别人发现,把我们复活了。醒来一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千百年。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不是很好吗?”



    “哇,你的想象力也太那个了吧。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呀?”欧想摆脱这样的话题,故意夸张地喊叫,然后伸手摸着我的额头,“啊,这么烫?蚊子,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很想说我没事,大爷我好着呢。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抚,我过得比谁都好……



    可我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我看到了小洁,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和雪地几乎融为一体。她站在雪原的尽头向我招手,散落的长发被风高高扬起,面带可以温暖人世间所有荒凉的微笑……



    我拖着沉重的双脚,向小洁奔去,越跑脚步越轻快,最后,我飞了起来,轻飘飘地落在小洁的怀里。



    小洁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不停地说着,“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不要在离开我好不好。求求你了,答应我,不要离开我。”我哀求着,拼尽全力地搂着小洁的腰,狠命地往她怀里蹭,“我想融入你的身体,在你的血脉里流淌。我不要在和你再分别,如果那天我先走了,我一定在奈何桥上等你……”



    “好的,乖。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也不会让你在奈何桥上等太久,我很快就会跟上去的……”小洁答应我了,我听到了,小姐答应我了……



    我靠在小洁温暖而柔软的怀里渐渐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