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界之爱上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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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桃林幻影

    卫潇察他神色,心中暗道:“难道浅予告诉我的这段慕容家族中不为外人知道的秘史,竟然是真的?”

    他心中更加笃定,看着仗在石桌上的慕容垂,继续道:“大月凉国之凉王本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你的母亲雕桃莫皋就是凉王唯一的女儿,但凉王死后,他的五个儿子却起了夺位之争,当时号称‘五王之争’。本来你的母亲不会卷进来,但你的五个叔伯却忌惮你在大月凉国之中无双的名声,和手握重兵,怕你有朝一日夺位称王,五个人便齐心协力,将你母亲骗至迈坡亭,逼你自断双手,”他语声沉重,缓缓道:“你母亲为了不让他们胁迫你,便咬舌自尽了!”

    “不要再说了!”慕容垂忽的跳了起来,大声吼了一声,双目变得血红,一拳用力砸在石桌之上,竟将那石桌砸下一角来!

    母亲就在自己面前自尽,而他却无能为力,眼前是五个叔伯狰狞扭曲的嘴脸,平日那般疼爱自己的王叔伯们,到了那个时候,却忽然陌生得令他认不出来!

    那一段丑恶黑暗的王室过往,如同他心中一块巨大的疮疤,被他埋在心底最深处最阴暗的位置,从不曾对人提及,而王室之中,也心照不宣的并不提起。

    所以这一段隐秘的王室历史,便被埋在了时光之中,几乎要被人彻底遗忘。

    所有的大月国人,只看到慕容垂与五王大战一场,如同一个杀红了眼的野兽,随后他便带着手下的十七万军队,离开大月凉国,投入了征澜帝国夜宸将军的麾下。

    那一场征澜帝国铁蹄踏过大月凉国的灭国之战,夜宸并没有让慕容垂出战,只是在最后魔族大军冲进凉国皇宫之中,抓获五王的时候,命人将他们捆得五花大绑,送到了慕容垂府中。

    慕容垂毫不犹豫的挥刀斩落五颗人头,尽管他们苦苦哀求,说他们是慕容垂的叔伯长辈,王室血裔,慕容垂这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不敬不孝,叛国灭国。

    慕容垂将五颗人头,整整齐齐的摆在母亲坟前,以母亲五个兄弟的血作酒,浇在了坟前的土地中,然后跪在母亲坟前大哭了一场,流干了眼泪的慕容垂,便起身离开了故土,发誓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他叛国、杀亲、灭尽王室,是大月凉国所有人眼中的大罪人,罪孽深重,罪不可恕。

    尽管大月凉国已经灭国,然而,那些死去之人的亡魂,那些月族残存子民眼中对他的怨恨,那些帝国中魔族贵族对他的轻蔑嘲笑,说他在帝国如今的高位,是以卖国换来的荣耀,他都统统一概置之不理。

    一个人内心若是全然黑暗,又怎么会在乎那些黑暗的东西?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总会有个声音跳出来,责问自己:“你是月族人,你身上流的是月族的血,你的亲人和敌人,都死在了月族的故土上,而你,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还有脸活着?”

    那个声音如同怪兽般,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啃啮着他的心。

    无论他用什么方法,都不能驱除。

    他想他或许是遭了报应。他本就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原该承受这一切。

    “但是,你怎么知道?”慕容垂目眦尽裂,瞪着对面的卫潇,大声吼道。

    ——那一段隐秘的王室往事中,所有知道这个事的人都死了,他的叔伯,他的母亲,而唯独有他自己,一个人孤独的活了下来,独自背负所有的罪孽。

    这便是生者的报应。

    但是卫潇呢?他一个天界的武神将,这片星堕大陆上的异类,连这片大陆上的种种都未必熟悉,又如何知晓一个月族王室极其隐秘的过去?

    慕容垂忽然冲了过来,双手抓住卫潇衣领,将他用力推到了亭角的柱子上。

    卫潇的背脊猛然撞上柱子,便听“啪”的一声,柱上传出断裂的声音,头顶的亭盖摇晃了一下,落下不少砖石瓦砾来。

    两个人都兜了满头满脸的灰。

    盛怒之下的慕容垂,手劲比平时更大,双手勒住卫潇衣领,几乎要令他喘不过气来,卫潇看了看状若疯狂的慕容垂,忽然出手,一拳打在他的右脸之上!

    慕容垂向左吐出一口鲜血,面上的神态却慢慢平静了下来,抓紧卫潇衣领的双手也慢慢松了开来。

    卫潇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灰,从柱子上直起身子:“昨天晚上我睡不着,又见月亮正好,所以孤身一骑,骑上照夜狮子马,出城来走走。”

    他看了看慕容垂,脸上还有警惕之色,似乎生恐他突然又发起暴袭:“走到这座山坡上,桃林中,我便下了马,将马拴在一棵桃树上,一个人往里面慢慢走。这个时候,我忽然听到了一阵抽柴声。”

    “抽柴声?”慕容垂耳朵动了动,面上露出些奇怪的这神色。

    “是的,抽柴声。”卫潇道:“我想这么晚了,两军交战之地,谁还敢半夜来到这片桃林中来抽柴?于是,我便循声走了过去——”

    “我看见了一个妇人,”卫潇接着道:“头上盘着辫子,带着遮眉勒,”他将白浅予事先教给他的话,一字一句的背了出来:“身上穿着件翠绿色的云锦背心,外面披着厚锦镶银鼠皮披风,正在弯着腰,在那落了一地的桃树枝旁抽柴禾。那个时候月光正亮,我看那个妇人的左眉眉角之上,有一颗朱砂痣。”

    随着他的语声,慕容垂的神情肃穆了起来,当卫潇讲到朱砂痣的时候,他忽然紧张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卫潇的手:“那然后呢?”

    下意识之下,他力气握得极大,卫潇只觉得他似乎要将自己的手骨握碎,却没有甩开他,忍住痛,慢慢的道:“我当时觉得奇怪,就走近前去,问她:‘大婶,这么大晚上的,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抽柴?’”

    慕容垂紧张得连呼吸都似要停滞,只听卫潇接着道:“那妇人容颜和霭,站起身来答道:‘我的儿子啊,就在这山坡下的军营之中,他从小体弱怕冷,长大了虽然习了些武艺、骑马射箭什么的,但是这怕冷的毛病,却一直改不了,尤其是那双耳朵,每年一到冬天呀,就冻得通红,跟胡萝卜似的,所以我在这山上捡些柴禾回去,也好给他生火取暖。”

    慕容垂听到这里,忍不住浑身一个哆嗦。

    他一双耳朵也下意识的动了动,那双耳朵,正冻得通红。

    “那……再然后呢?”他紧紧盯着卫潇,眼神中充满了渴切,急于知道下文。

    “再然后,我就说:‘这么多柴禾,您也背不回去呀,不如我来替您背着,陪您一起下山去找您儿子?’那妇人却摇了摇头,说:‘我儿子一生所造杀孽,罪孽深重,那边军营之中,杀气太重,我只是一个亡魂,无法靠近那里,年轻人,你能帮我一个忙么?’她慢慢的抬起双眼,看着我。”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她在月光之下,是没有影子的。”

    慕容垂听得浑身颤抖起来,这时心中已有十之八九约摸猜了出来,却是不敢断定,只道:“她要你帮什么忙?”

    卫潇指着亭角堆放的一捆柴禾,慢慢的道:“她要我替她将她亲手抽好的柴禾,交给她的儿子,她说,她的儿子,名字叫做——慕、容、垂。”

    慕容垂看到那捆柴禾,浑身剧烈一震,他慢慢松开抓住卫潇的双手,走到那捆柴禾面前,蹲下身来,虎目中忍不住滴下泪来,喊了一声:“娘!……”

    他双手捂住了脸,任凭自己的眼泪,在掌心放肆奔流。

    卫潇见他心中剧痛,有些不忍,方要劝慰他两句,慕容垂却霍的回过头,站起身来,盯着他,双目上犹有未干的泪痕,脸上的表情,却又恢复了几分凶狠:“鬼神之说,实在虚妄得很,虽然传说冥族所在的冥界,与天界、人间界同时号称三界,但冥界之灵,却是万万难以穿越到人间界中来——卫潇,你该不会是拿着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来骗我的吧?”

    他掌中抓着几根柴禾,一折而断:“你所说的,尽皆是你一面之词,没有半分落在实处,可笑我方才竟然信了!”

    他扬手一召,傲月狼牙刀便自石凳上飞起,落入他的右掌之中,慕容垂单手持长刀,刀尖直直对准卫潇的咽喉,一步步走了过来:“你说,你有什么阴谋?”

    卫潇面对他的刀尖,却是张开双手,面色不改:“你若不信,我这里还有你娘的一样东西。”

    “是什么?”慕容垂面上却是狐疑之色。

    “在我胸口衣襟之中。”卫潇刚要将手探入胸口,慕容垂却用刀尖指着他,喝了声:“别动!”

    他双目盯着卫潇,刀尖慢慢自他的咽喉,滑至他的胸口,刀尖一挑,挑破他胸口衣襟,一件毛茸茸的物事露了出来。

    慕容垂一眼看见那样东西,面上本来漫不经心的神色蓦的变了,双目凝住,忽的将长刀掷于地上,上前一步将那样东西从卫潇胸口中扯了出来!

    那是一顶毛茸茸的帽子。

    用驼毛做成,帽顶尖尖,两侧垂下两只帽帽耳来,看起来既威风又暖和。

    慕容垂双手捧着那只帽子,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那顶帽子,是你娘让我交给你的,”卫潇在旁边道:“她说,你从小就爱冻耳朵,做上帽耳,你就再也不会怕冷了,她还说,她打你小时候就给你做过一顶,你喜欢的不得了,还自己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掩耳帽’。后来你长大了,脑袋也比小时大了,原来的那顶戴不小,她便重新给你量了尺寸,想着冬天要给你重新再做一顶,却不想那年秋天就……”

    慕容垂的眼泪,无可遏制的流了下来。

    堂堂八尺男儿,就在那满目枯枝的桃花亭中,冬日的萧瑟雾气中,尽情的流淌着眼泪。

    在另一个敌人的面前,流得毫无防备。

    他将那顶帽子,双手慢慢的托起,戴在自己的头上,将帽耳拉下来,护住耳朵,顿时感觉耳朵上一片暖融融的。

    帽子大小正好合适,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一般。

    这下,他的心中再无疑虑。

    他抬起眼,看着面对面的卫潇:“我娘她……还说了什么话没有?”

    “你娘她还说……”卫潇眉头微皱,似在凝神回忆着什么:“死生原有命数,一切皆是天定,她的亲兄弟逼迫她,她早已不再怨恨,她只是希望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能够放下仇恨,好好的生活,不论是做一个大月凉国的子民,还是做一个征澜帝国的子民,如此,她便可以心满意足,含笑九泉了。”

    “也唯有如此,她的灵魂才能了却牵挂,得到解脱,重入轮回。”

    “母亲……”慕容垂喃喃的念道,双目望向青白的天空:“这……便是您的心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