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圣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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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陈年旧画

    mon oct 03 13:42:43 cst 2016

    威尼斯人的暴政引发了君士坦丁堡帝国旧臣民们的大逃亡,为了渡过那道激流湍急的海峡,他们各显神通的找来商船、渡船甚至是渔舟。逃亡者们带来了海峡那头的悲伤,也带来了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你就是那位在集市上痛打威尼斯鹰犬走狗的小女英雄?太好了,在这里再次遇见你真是太有幸了。大家快过来!膜拜我们的英雄!”眼前这位落魄的罗马商人神情激昂,在他的高声呼喊下,在逃亡路上褴褛而行的难民们聚拢过来。

    “小姑娘,你已成为城市反抗军的精神领袖了,真是了不起啊。”

    “你们不能再返回那座可怕的城市了,那个恶毒的女人,安娜,已对你们发布了通缉令,二位一旦在城市或附近现身就会遭到逮捕。”

    难民们你一句我一句的,送来的消息有喜有忧。赛菲吩咐雷诺将路费拿出一些分予这些放弃家园逃离暴政的可怜人,对于过惯了城市舒适生活的他们而言,今后在安纳托利亚地区漂泊的日子会十分艰难。

    “看来,我们没法再从城市上空飞过了,安妮飞行的高度很有限,威尼斯人架好了弩炮正等着我们呢。”雷诺着急的挠了挠斑白的头,在地图上搜寻便捷稳妥的路线。

    “伯伯,找到头绪了吗?”

    “唉,整个小亚细亚沿海都在威尼斯人的监视之下,听说他们的战舰完全控制了东地中海,像‘银鹭号’那样的商船也被列入登船搜查的范围。”

    “那样的话,只有再向南走一段,到阿克城附近碰碰运气了。”

    雷诺将手指移向地图上阿克城的位置,那里是十字军东征的前哨站,自从圣城被萨拉丁攻陷之后,两大骑士团在中东的指挥部全都后撤到了阿克城。

    “赛菲儿,你说的没错,骑士团控制下的阿克城直接受命于教廷,以你的身份在那里可谓如鱼得水。阿克城有到罗马的定期航船,且不受威尼斯人的盘查,这是一条绝对可行的安全航路。”雷诺笑呵呵的收起地图,晃了晃米海尔的手杖,“老伙计,我们又得走远路了,下一站,阿克!”

    阿克,是一座临海古城,腓尼基人建造的古城墙静静伫立在地中海东岸,数千年来聆听海涛拍击礁石的声音。十字军入侵了这座东方古城之后,将之变成一座高度军事化的堡垒,海港也成了军港。十七年前,萨拉丁与狮心王理查那一场史诗对决之后,东西方之间维持了脆弱的和平,阿克城作为十字军的前哨基地,时刻处于临战戒备的高度紧张状态。

    “这是一座完全由军人组成的城市,到处都能看到钢铁般的意志,可惜的是这里太缺乏色彩了,除了红字的十字纹章,余下的全是铁灰色。”雷诺立在等候接受检查的入城队伍当中,不住的兀自感慨。

    “圣殿骑士团是个稀奇古怪的组织,它名义是修会,更像一个国家,但没有官僚体系,只有军人、马夫和传教士,还有种田的农夫。”赛菲小声对雷诺介绍道,“其实,医院骑士团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她脑海又快速闪过伊凡,还有在罗马广场上惨死的波图。

    “希望菲利浦那个疯子千万别在城中,不然我们会很被动,天知道这个心智不全的家伙会对我们做什么。”那场“宏伟洗礼”留给赛菲的印象太深了,双眼喷射圣火的菲利浦现在成了神族控制下的傀儡,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好了,小声些,轮到我们了。”

    圣殿骑士全身披挂严整,手执铁矛,腰佩十字握把长剑,铁桶般的全面防护头盔只露出两颗眼珠,眼前这一老一少随身携带武器,自然引起他们格外的警惕。

    “赛菲.阿格丽亚,教廷制裁官,此行是要返回罗马。”她向圣殿骑士们亮明了身份。

    负责守卫城门岗哨的骑士向两人鞠躬致意,做了个请进的动作,口中恭敬道:“菲利浦大团长已对我们下令过,若是赛菲大人前来,一定要请去面见长谈。他正在阿克教堂等您二位。”

    赛菲与雷诺会意的对望了一眼,各自眉头一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头发疯的雄狮此刻正在城内,想要应付自如实非易事。

    四名武装骑士将二人护送到阿克教堂,一路上,这些骑士们围在四个边角,寸步不离,与其说是护送,实际更像是押解。

    在教堂门前,他们听到了叮铛清脆的击剑声,引路骑士推开了教堂门,只见大厅中央专门辟出一片空旷场地,菲利浦正赤着上身,持一柄双手剑与三名手下进行击剑练习,他身法飘逸,手腕灵活,同时应付三个对手犹显游刃有余。

    多月不见,菲利浦的外观发生了显著变化,他原本有一头红色张扬的怒发,真有几分近似凶相毕露的雄狮。但此刻的菲利浦,烈焰般的红发成了月光泻地般的白发,他应有四十多岁的年纪,这些日子不见反而显得年轻了,面部光洁的像是回到了十七八岁的少年。但这种不自然的返老还童带给赛菲的感觉,是一股诡异的妖气。

    菲利浦手中剑越挥越快,刺削切砍几乎一气呵成,剑光快如虹光,只听他一声厉叱,剑锋划过半月弧型,眼前三位骑士手中斗剑一齐脱手震飞。

    骑士们输的心服口服,捂着手腕屈身鞠躬退下。

    “制裁官小姐,还有随行的那位铁匠,请进来吧。”他不仅外观大变,连嗓音也迥异于往常。这声音可称是宏亮清晰,却极好的隐藏了自己的情绪。

    “二位一定很诧异,为什么我会对你们的行踪了如指掌,预事于先。”他将长剑掷给侍从,长时间的击剑练习之后,他身上竟无一滴汗水,而三位陪练者早已大汗淋漓衣袍湿透。

    “我们……找算从阿克港搭乘定期航船去往罗马,这样更加便捷。”赛菲感觉自己遭到了逼问,菲利浦犀利的眼神令她有些不适。

    大团长干笑了两声,披上一条华贵的镶银边衬衫,赛菲注意到了这件奢侈品的价值,足可以供一座小镇的居民一年温饱。恐怕已没有人记得,圣殿骑士团的真实名称里,有“贫苦”两字。

    “您以为我看不懂地图吗?意图狡辩的小姐,海上命运多舛,而君士坦丁堡通往威尼斯及罗马的道路刚被整葺过,平坦的就像一面镜子,即便您的马车轮子有棱有角,想必也该抵达了。取道东南,绕到遥远的阿克,怕是不得已而为之吧。”

    雷诺见这位大团长气势临人,抢前一步道:“在下就不妨直言了,没错,我们开罪了恩里克家族的安娜,那位镇守君士坦丁堡的坏脾气小姐。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与这位制裁官达成了一致,绕道南方来找寻归路。”

    菲利浦完全没有理会苦心申辩的雷诺,严苛而不留情面的对赛菲说道:“制裁官小姐,您现在的任务应是在东方找寻巫师会的踪迹,据说这任务还是您自己争取到的,未达使命就匆匆赴命,请原谅我无法对您开放归航的港口。英诺森陛下从您一离开教廷,就已下达手令予我。”

    “那我们的选择呢?”

    “到东方,去往您该前往的地方,或者,在阿克监狱中呆上了一阵子,直到达米安大人将您,噢不,是将你,罪臣赛菲.阿格丽亚押返罗马。”

    他的口气冰冷且不容商榷,简直比户外的三九寒天更令人感觉刺骨。

    在大团长拂袖而去之后,教堂大厅内只剩下赛菲与雷诺两人,那些随行的骑士守在教堂门外,还时不时朝里张望,确认两位受监视者的行踪。

    “呵呵,如鱼得水,事实总比想象的要艰难。菲利浦一定派人封锁了港口,定期船是注定不会对我们开放了。”她无奈瘫在长椅上,浑身提不起劲,两眼失神凝视天花板,上面绘着关于弥赛亚的宗教画。

    雷诺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烟斗被里海怒涛卷走了,但还是习惯性的掏手在衣襟里摸了摸:“我们可以继续试着向南走,总会有一处合适的出海点。”

    “那就进入萨拉森人的控制区了,虽然停战协定继续有效,但我的身份注定会在那里惹上大麻烦。”

    “那就返身北上,从马扎尔草原兜个大圈子。我们有安妮在,速度应该不慢。”

    此刻的赛菲早已心猿意马,她的目光完全被教堂画壁上一幅奇特的油画所吸引。画面上绘着一位圣殿骑士领袖,他挥剑对抗着一群魔仆士兵,身上多处带伤。骑士身后立着几位神族天使,天使们手中的圣矛无情刺穿了他的后背,身前身后尽是遍布的血洞。

    这幅画上并没有名师落款,但画匠的功底极深,每一笔都落在最精妙颠毫的地方,画中每位角色的表情都分外传神。

    “伯伯,这幅图……令人顿生疑窦,图中的主人公如何成了神魔两族共同的敌人?看起来,此人还是圣殿骑士中地位显赫的人物。”赛菲被这幅主题怪异的图吸引,她无法领会作者究竟想要表达何种用意。

    雷诺也凑了上来,他对艺术、诗歌、修辞之类的玩意儿很不感冒,觉得那都是些无病**,眼前这幅也不例外。但作为外行人,他很快发现了图中的亮点。

    “赛菲儿,你发现没有,画中事件的发生地点,其实就在这里,阿克大教堂。”他用铸造锤敲击了几下地面,又朝四周呶了嘴。

    经他提醒,赛菲这才注意道,骑士被神魔两族杀害的画面,确是以这座教堂为背景的,他中矛遇害的地点,竟然就在此时她站立的地方。

    她下意识的退了两步,尽管画中的搏斗看起来年代久远,也许只是画师的臆想,但依然令她不自然的想要躲避那道不存在的杀气。

    “你想干什么,伯伯,在这里随意走动是很危险的。”她看到雷诺已走到告解室附近,像是在寻人。

    雷诺没有回答她,而是向告解室内喊着:“神父!神父!请您现身一下好么?我心有不明,迫切需要得到您从天父那里转告的答案。”

    过了一会儿,室内传来略显老迈的声音:“来了,请您稍等,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告解了,容我准备一下。”

    “不,您不需要准备什么,我们可以进行面对面的交流。”雷诺坚持请他立即出来。

    “好,好,看您心急的样子,一定有什么紧迫的烦心事了。”神父身形矮小,一身袍子套在瘦削的骨架上显得不太合身,胸前的银十字项链也歪斜着,看来的确是匆忙迎出的。

    雷诺不由分说,将他拉到那幅奇怪的画前,指着内容问道:“请您告诉我,这画中故事究竟说了些什么,当然,如果画的年代太久,您记不清也就算了。”

    神父瘦小的脸上长满了老年斑,但神情还算慈祥。赛菲能从他言语中听出几分欣慰来。

    “好在,你们询问的这是一幅,画壁上挂存的所有作品中,这是年代最近的一幅,画中的故事,发生在十七年前……”

    十七年,又是十七年!

    “那一年确实令人难忘,你们一定都知道,萨拉丁,那个令西方世界折服的异教徒领袖,率兵攻陷了圣城。不过,随后发生的那件事其实更加意义重大。那个人,也就是画中的圣殿骑士领袖,他叫杰拉德,从圣城中带出一件极端重要的圣物。”

    “黄金圣杯!”赛菲失声喊了出来,雷诺立即捂上了她的嘴,示意门外还有圣殿骑士在监视。

    “原来……你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故事。”神父尴尬的笑了笑,嘴唇嚅了嚅,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不!我们只是零敲碎打的得知一些皮毛,肯定不如您知晓的深入。”赛菲鼓励他继续讲下去。

    神父是个喜欢听恭维话的人,他眼神中显出几分得意,继续说道:“那天,阿克城中警钟长鸣,杰拉德,还有跟随他的那个女人,嗯……当时似乎正身怀六甲,他们遭到了魔仆军队的追杀,来到这里寻求庇护。阿克城的防御坚固,但那些魔仆有的轻轻一跃就翻过城头,有的背后长着魔翼,守城的卫士们都吓呆了,甚至忘记了该如何抵抗……”

    老神父像是个技艺颇深的说书人,有板有眼的讲述着,还配合着表情的变化。

    “杰拉德夫妇连人带马撞进了教堂,喏,现在那扇大门是新修的,当年那扇就是被他们撞碎的。看的出来,当时杰拉德的脸上写满了绝望,连最坚固的堡垒也无法保证他的安全。很快,那些脏兮兮的恶心魔物就钻了进来。不瞒你们说,我当时可真吓坏了,十字架和祷告无法保住我的性命,我躲进了告解室瑟瑟发抖。”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的瞧了瞧两人。雷诺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恐惧是人之常态,这不可耻,神父,换作别人也许会更加无措。”

    “谢谢,我当时魂也没了,只听到刀剑的碰撞声。当时现场发生了什么,我其实无从得知。当事态完全平息下来,我颤巍巍的走出了藏身点,杰拉德浑身血洞,早已没了气息,那件圣物和他的女人也不见了踪影。我仔细检视了那些伤口,从正面刺入的,是魔刃;而从后背刺进去的,是圣矛!”

    赛菲被这些往事深深震颤,这位杰拉德极有可能就是她的生父,她曾在脑海中无数次幻想过父亲的模样,以及他最后的归宿,实未曾想过,他竟殒命在自己脚下这块土地上,还以如此悲壮的方式。

    “五年之后,教堂中来过一位神秘的云游画师,是位女子。她的容貌……噢,我的上帝,我不该动那些无谓感情的,但她确实太迷人了,美得令人窒息,世间女子怎么可能拥有如此完美无暇的容顔。神奇的是,她好像对当年杰拉德之死非常了解,就像目击了事发现场一样。正好画壁还空着,我就请她将当年的场面用画笔还原下来。你们也看到了,她的画与她的美貌一样传神。对了,她使用的画笔也非常特别,有一根焕发五彩的翎羽。说出来你们一定不相信,每年到了杰拉德遇害的那天,如果恰逢雷雨夜,画中的人物就像是有了生命,他们……会动。”

    听到这里,雷诺感觉有些无聊,笑了笑说:“一定是那件事对您的心理创伤太深了,神父,您的情绪受到了影响,凝视太久了容易产生幻觉。”

    “不,不,请您不要质疑我的感官,可惜距离遇害日还有好几个月,不然真想留二位下来,共同见证神奇的一刻。可惜了……可惜了……”神父说到此处,警惕的向门口处观察了几眼,压低声音道:“我与二位很是有缘,主在冥冥中将我俩三人齐聚在这幅神迹一般的画前。菲利浦……”说到大团长,他的嗓音变得细若游丝,“他从罗马接受了所谓的宏伟洗礼之后,就变得妖诡无比,在我看来,他的心智已然改变了。刚才他那番话我听得一丝不差,二位怕是有麻烦了。”

    赛菲不由动了情,她有一种实言相告的冲动,吐露自己很可能就是杰拉德之女的身份,虽然这神父必定是良善之辈,但她还是强行掐灭了这道心中火焰。

    “你有办法送我们登船离开么?神父?”雷诺与他看起来年纪相仿,话又投机,便不加防备的攀谈起来。

    “我听说,热那亚人的大使正在城中客栈,他们正遭到威尼斯人的海上围攻,是来寻求圣殿骑士团调停止争的。但菲利浦和威尼斯人串通一气,不会给热那亚人好脸色看的。大使明日就要灰溜溜离开阿克港,这是一个机会,我不能说的再明了。”说罢,神父向二人深深一躬,朗声道:“东方的道路圣洁光明,主的赐福洒遍了每一道车辙,东行吧,勇士们,胜利与荣誉属于你们。”

    雷诺意会到这是故意嚷给负责监视的骑士听的,也恭敬的做了回应,而后牵着赛菲步出教堂。

    “请将我们带往客栈,我与制裁官明日就向东方出发。”

    “明智的选择,老人家,客栈离此处不远,我敢保证,那里的软床是整个地中海东岸最舒适的。”这位骑士心中也是大出一口气,他知道中阶制裁官赛菲的脾气与本事,若真动起手来,他打不赢,又不敢跑,确实处理棘手。

    傍晚前,雷诺贿赂了客栈侍者一笔重金,换来热那亚大使所住房间的位置。赛菲执意要亲自面见这位未达使命的倒霉使节,作为制裁官,她相信自己的口才能说服这位失意者。

    夜深之后,确定周围没有菲利浦布下的眼线,赛菲叩响了热那亚大使的房门,她不敢敲得过于大声,只是轻轻叩击,房内并无动静,烛火已然熄灭,这位大使多半是安寝了。

    赛菲有些心急,一旦错过今晚,明日就不便联络了。她扬起拳头,打算豁将出去,砸醒酣睡的大使。正欲发力,手肘却被身后一人扯住,他捂住赛菲的嘴,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出声,到隐密处暗中商议。”

    此人说话瓮声瓮气,像是蒙着面,他臂壮足健,武艺应是不差。赛菲知其来意不坏,也不加反抗,任由他摆布。

    “好了,此处是客栈储物间,应该方便说话了。你我的房间均暗中布有监听者,一举一动皆在菲利浦掌控之中,不可轻举妄动。”他摘下了蒙布,但月光昏暗,赛菲看不清他面目。

    “你究竟是大使?还是别的什么人?”

    “你应当认得我,若没有你,在加拉太镇我即已命殒屠刀之下了。”

    赛菲心头狂喜,却不敢大声叫嚷,一拍他肩膀急促说道:“啊,迪亚兹,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