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寄魂之杖
sun oct 02 16:31:12 cst 2016
她心中暗暗叫苦，眼看距离逃出升天仅一步之遥，却在最后时刻又遇苦主。背转身来，果然是白天替她止血，又与她互换衣衫的那位矮个侍女。
此女与哈山，仆主二人，其实都有恩于她，但在此时此地并没有别的取舍，而各中内情恐怕不是三言两语即能说清的。
“还请这位姐姐原谅我，击昏主人夺门而出，我有不得以的苦衷。”
“你以为这苍白无力的自辩能令我信服吗？还是让这匕首与你对话吧！”
正如哈山所说，他手下的侍女大多武艺不逊，这女子身法灵动，出招狠准，她后仰闪避，刀尖擦着脖颈汗毛掠过。
“想不到，你也有些功夫底子，真是深藏不露。”侍女冷笑着，出手速度明显更快了。
赛菲念力已失，但基础的战斗技巧仍在脑中，情急之下在城垛上连续腾挪，却无力进行反击。两道娇丽的身影在城头来回交错，像是一对蝴蝶穿绕嬉戏，煞是好看。
这侍女本以为几招便能结束战斗，无奈自己还穿着拉赫尔的裙衫，虽然服饰华美，却极不利于近身搏斗，有好几次险些被累赘的裙摆绊倒。赛菲立即觉出这破绽，趁她招式僵硬，身体失衡，一把扯住裙带，朝城墙下纵身一跃。
妓女衣衫上系着长长的裙带，那是用来挑逗嫖客的情趣之物，却成了她攀缘而下的安全绳。侍女啊的尖叫一声，险些被一同拉下城墙，好在她眼明手快，抱住城垛稳牢重心，紧接着挥刀割断裙带，但赛菲此刻已毫发无伤的降落到城脚。
城脚下土质松软，像是踏在一块棉绒毯上。一离开耶利哥城，久违的念力开始源源不断的回到她体内，如同枯木逢春，朽木再造。那座充满痛苦回忆的城，像是一处巨大无比的结界，将她的力量吸取消散。
跑出数百码的距离之后，前方营火闪烁一片，想必是犹大人的攻城部队驻扎处。很快，巡逻的犹太士兵发现了她，这个来路不明的美艳女子张口就说要见犹太大军统领约书亚。
士兵们在确认她未携带武器之后，将之送入约书亚的营帐。
简易搭建的营帐内，一名青年男子正在伏案查看地图，他的打扮与营外那些士卒并无太大区别。
“约书亚大人……”
那男子听到呼唤，扬起了棱角分明的脸庞，常年的军旅生活令这张年轻的脸显得成熟沧桑。赛菲虽与他头一次见面，却感觉这眼神分外熟悉。
“我刚从城内逃出，有重要军情相告。我叫拉赫……”
他微笑着打断她道：“赛菲.阿格丽亚，我在这里等待很久了，真担心你陷在试炼之境中无法脱身。”
“你……”赛菲内心激荡着时空交错的混乱感觉，眼前的青年统领乃是远古传说中的人物，肯定是从未见过自己，为何又如此相熟。
“我刚划好了传送门，你就匆匆一头闯了进去，也不考虑其中可能的危险。”他笑容带着慈爱的责备之意，“若是冒失的死在城内，我真不知该如何捞你出来。好在你这丫头够机灵，也够果敢，那一棍子抡的好，若要实现更长久的目标，有时必须得舍弃一些不必要的感情。”
“我与哈山……没有什么私情，他不过是个好色的渣男人！”
“唉，是的，他所想救的，只是你的身姿与美貌，而不是你的那颗心。不过若是没有他，你此刻已死在那座魔窟之中，真是替你捏了把汗。”
她已确定眼前此人的意识宿主无疑就是老彼得，原来他能够自如进出秘境。转念一想，其实这也稀松平常，他本就是《圣魔录》中神通广大的书仙，畅游秘境又有何不可？
“彼得，这场试炼的出口在哪里？”她感觉这次试炼的过程既漫长又艰辛。
“出口？就在你刚才跳下城墙的地方。用新获取的力量摧垮城防，扫平阻挡在约书亚大军前进路上的阻碍！”他从武器架上取下一柄银锤，赛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正是她惯用的砸脸神器，且崭新如初，像被刚刚修复过。
“天堂之力将赋予你无以伦比的战斗技艺，真实世界的武器从此可以自如的在秘境中随心使用，坚硬的城防工事在你的力量奥义面前将脆如帛纸。出征吧，罪恶的耶利哥城就是你的试刀石！”彼得，或者说是约书亚，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彩，就像在欣赏一柄即将打造完成的利器。
攻城的号角再次吹响了，这一次，犹太大军毫不掩饰自己的夺城意图，潮水般的兵锋阵前，换上黄金甲胄的赛菲驾着高头战马，挥动战锤冲在第一列。她无视城头倾泻而下的箭雨，重新焕发威能的战锤砸向坚厚的城墙，灰黑的墙体开始不停震颤，砖与石的缝隙中爆发出无数道银光。城垛上的守军士气开始动摇，他们抛下弓弩，脸色煞白的拥挤奔溃。终于墙体开始碎裂坍塌，一道豁口出现在耶利哥城防的中央。
“战争女神显圣！摩西的智慧指引着我们！”犹太士兵们从缺口涌入，罪恶的耶利哥在燃烧。
约书亚不知何时走近她身边，拍肩大笑道：“你果然不负所望，将天堂之力运用的出神入化。我这老头子总算是没白指导你一场，今后的战斗对你而言会成为一种享受的。”
赛菲瞧着他年轻英武的眼神，听到“我这老头子”时，不由莞尔一笑，遂即担忧道：“那个哈山，好歹于我有恩，不知会否死在乱兵巷战之中？”
他面露赞许之色：“很高兴你有颗仁慈感恩之心，为这场虚幻秘境中的人物安危忧虑。放心吧，在真实的时间线中，哈山因为拯救了拉赫尔而全家性命得以保存，他会无疾而善终的。”
城市中间的硝烟开始凝固，喊杀声消失了，一切的一切都已平静下来。她知道这场试炼的进程已经走完，该回到残酷的现实中了。
眼前的空间破碎之后又重新组合起来，回到了之前熟悉的海中地牢。真实世界的时间流速相比书中确实太过缓慢了，她手中的锤尖还停留在米海尔体内，老人的惊愕表情还未消失，钻心的痛感还没来得及涌上眉间。
“赛菲，你！”雷诺急红了眼，朝她猛扑过来。
赛菲几乎本能的挡了一掌，老铁匠不曾料到她力量大大异于平常，防备不及，一声惨呼之后身体径直飞了出去。
君士坦丁剑冰冷的剑锋架在她脖颈，卡尔激动之下有些语无伦次：“你……你是……赛菲姑娘，还是那个以撒？”
她眼中有泪，手上染血，已是泣不成声，右手缓缓松开紧握着的锤柄，将米海尔衰朽的身躯紧紧抱住。
卡尔从她脖颈移开了剑刃，转而扶起雷诺：“大工匠，那个邪恶的以撒已经走了，我想，赛菲也不愿这一切发生的。”
雷诺显然没有从再次痛失老友的巨大悲伤中走出，他粗暴的从赛菲怀中夺走了大主教，喉管中发出一种怪异的哭嚎声，像是在笑，世界坍塌前绝望的笑。
“别……别责怪她，老伙计……”大主教仍有一口气在，用尽最后气力抚摸雷诺的额头，“以撒……他是来奉还十七年前的那……那一刀之仇。若没有这股怨气，他也不可能……不可能夺得赛菲的身体。”
“嗯，我知道，可这太突然了，都怪我，没有想到这一层。”雷诺脸上沾着米海尔的血迹，可立即又被涌出的泪冲淡了。
“这个姑娘，有她必须完成的使命。在那之前，你要好好……关护她，必要时，不要吝惜自己的……生命。”
当米海尔说出“生命”这词后，他的生命也终于走到尽头。皓白的头颅低垂下来，在挚友雷诺的怀中永远睡着了。
大主教的遗体被埋葬在洞穴地牢中，卡尔在临时制成的简陋石碑上写下：
“君士坦丁大主教米海尔三世之墓，品性高洁，忍辱负重的无名英雄。西元1139――1204”
“碑文是写给人看的，应该不会再有后人会来到这里。”赛菲为大主教的墓填上最后一把沙土，内疚而伤感的说道。
卡尔安慰她道：“我会建议父皇下令，君士坦丁教会将铭刻下他的伟大与高尚。只要罗马存在一天，他便是这个国家无可争议的英雄。”
就在三人打算离开洞穴时，雷诺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的法杖！”
米海尔的白杉木手杖狂颤着，发出频率极高的嗡嗡声，似乎是想从沙土中挣脱出来。
“是海底地震么？”
“不，查士丁尼的亡魄已经消逝了，已经没有强大的能量场来扰动这片海了。”雷诺满腹狐疑的过了过去，轻轻握住那白杖。在手指接触杖身的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米海尔的低 语。雷诺此刻神志清醒，他明白自己心中挂念的老友已长眠地下，但刚才那一句低语确实太过清晰。
“他说，他在注视我们。”
雷诺的话令两位年轻人震惊，大主教的白手杖有了灵性？魂魄也许会附在活人身上，但尚未有过寄于木质器物的记载。
“这柄手杖看似用普通杉木制成，摸来平凡无异，但也许这只是表象。我曾听老教皇说过，天界生长着许多奇花异木，有些可以寄存凡人灵魂。我虽不确定，但相信雷诺伯伯并非是幻听。”赛菲也伸过手去触摸，想从中感受大主教残存的意识，“可惜，只有大天使们拥有读取其中魂魄意识的能力……”话到此处，她忽然想到一个人，那位掌控福音的退魔师。
“也许……有一个人也能做到，虽然此刻想要找到他太难了，但我们必须一试！”
她将伊凡的异能与通灵之术介绍了一番，为了使两人信服，她的描述略有夸大，但那位英俊的退魔师总像是潜力无限，每场战斗都能给她带来惊喜。
“走吧，有缘人总是能再相会的，时间不允许我们再在这里耽搁，皇子你擅自离宫，陛下定然担心不已，也该送你回到他身侧了。”雷诺收起米海尔的遗物，拉着两位年轻人走向地牢出口。
对于赛菲而言，返程只是新冒险的开端，而对卡尔来说，他短暂而难忘的奇妙经历即将划上休止符。从现在起，每天陪伴他的，又将是那些惹人生厌的繁文缛节。
回到沙洲，汹涌高涨的海潮退却了，里海变回温柔可人的少女，藏起了自己的脾气。
安妮围着沙洲欢快的环绕飞行，像是在恭贺赛菲主人安然走出地牢。
“这是个好天气，适合飞行，可惜啊老伙计，你只能呆在这根木棍子里，享受不了飞行的乐趣啦。”走出地牢之后雷诺的情绪像是改善了一些，但赛菲仍不确定他是否对自己依然心存芥蒂。
回程的飞行正好赶上了难得的东来暖风，安妮飞得又快又稳，途中几乎未作休息，就飞近了帝国边境。一路上赛菲的心头像挂了一块铅砣，沉重的喘不过气来。她觉得自己从此失去了安全感，无法预料以撒躁动不安的灵魂何时会再次突如其来夺走她的身体。她无力的垂着头，两眼发愣，盯着地面上快速移动的人马影子。
安妮像是感受到了主人心情的不快，边飞行边咴咴吼着，似在逗她开怀。而此时地面上发生的变化引起了她的瞩目：“快看！地面上有军队在移动！”
“那是亚美尼亚人！”雷诺立即认出了下方军队的旗帜标识。
“奇怪，亚美尼亚王国一向马兵不兴，此时兴师动众是为什么？”卡尔同样感到不可思议。
安妮又往帝国境内飞了一小段，罗马皇帝的族旗飘飘，整齐的队列正在向边境开拔。
“看来，他们是为你而来，皇子殿下。你在亚美尼亚人的地盘上失踪，陛下索要不成必然兴兵征讨。我们必须立即降落，不然两国动起干戈，这误会可就太大了。”雷诺指了指形势紧张的边境，示意赛菲赶紧让安妮停下来。
在提奥多勒皇帝下令军队越过边境之前，他见到了失踪多日的儿子。虽然皇帝怒气冲冲，狠狠责备了卡尔，但熟悉他的人都看得出来，陛下深锁的愁眉终于舒展开来。
随着一场边境战争的警报解除，士兵们唱着轻松欢快的军歌返回了尼西亚。当晚，皇帝召见了雷诺与赛菲，当他听到关于海中地牢的描述，还有米海尔的不幸身亡，也是不由深深叹息。
“我们已经把您的赦免令永远刻在了海底，陛下的仁慈会照亮那个幽暗深邃的地方。不过，我们决心已定，打算回到西方找寻懂得与大主教通灵对话的异能之士。”
皇帝会意的点了点头：“我会支持你们，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上。但是……你必须答应我，这一次，卡尔绝不可与你们同行！”
“陛下，恕我直言，皇子他经过此番历险，为人处事临危决断上都老练了不少，特别是机缘巧合的取回了失落几个世纪的君士坦丁剑和鹰盾。这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啊，陛下。”赛菲还是那副直肠子，自小养在深宫的卡尔能够坚持下来，并通过非凡的勇气与胆识获取查士丁尼的认可，这一点令她也十足佩服。
雷诺也进言道：“是啊陛下，现下帝国正逢危难，需要铁血精神的储君。知书达礼的治君，在太平盛世能为人称道，但要力挽狂澜扳回危局，还得靠霹雳手段啊。”
皇帝虽不住点头，最后却嗟叹说：“你们两位说的道理我何尝不知，但帝国在短时间内已更替了数位皇帝，帝基不稳，国祚不延，我已无法承受可能随时失去卡尔的风险了。请你们能理解我，作为一个父亲的苦衷。”
在尼西尔城小住几日，赛菲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前往城内的盗贼分会查看罗杰的鸽信，但令她极度失望的是，即使翻遍了每只鸽笼，也未曾发现罗杰特有的标志。也许是突厥人攻入城中时，信鸽站毁于战火，罗杰的鸽信也一并消失了吧。
该死的傻贼，究竟发生什么了！难道你就如此忙碌，连动笔报一声平安的时间也挤不出来么？
担忧之下，赛菲与雷诺再次打点了行装打算回到罗马，陪伴他们的还有大主教魂魄不散的手杖。卡尔未被获准离开皇宫，只有内政大臣捎来了皇帝父子的祝福和数目可观的路费。
“不用远送了，我们有天马骑乘，回到西方应是极为便利的事。请代转我们对陛下的感谢。”赛菲对大臣说道。站在她面前的这位内政大臣是个精明干练的中年人，虽然其貌不扬，但一双滴溜溜的眼睛透着智慧。
“走之前，还请收下皇子给您的私人信笺。说实话，他今天对我的这份差使表达了羡慕，因为有权利在这里送您离开的是我这个臣子。能够再见到您一面，怕是他最大的愿望了吧。”他将一封装裱精致的信笺双手奉送到赛菲手里。
她也不待大臣离开，大大咧咧就将信笺打开：
“赛菲儿，请允许我如此冒昧的称呼您。因为找不出第二个词来表达我对您诚惶诚恐的倾慕。法场上当揭开绞索套的一瞬间，我就确定自己无可救药的爱上了您。如雪银发，冰封我心；似水秋波，浸染我身。诺大的地中海装不下我的思念，幽深的里海地牢困不住我的萌情。听闻赛菲儿又要启程，回到危机重重的亚平宁，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再次同行，用剑盾挡下一切胆敢伤害您的企图。但父皇用他的威严和律法锁住了我，此刻我能做的，只有在这深宫之中为赛菲儿跪祷平安，愿主能聆听到我的呼唤，降福予您，我挚爱的赛菲儿。”
落款是“仰慕、爱慕和倾慕您的卡尔.拉斯卡利斯”。
雷诺凑上前来偷瞄了几句，苦笑着叹道：“有时候，爱情来的太快，太急，像是一股乱流冲翻了少女的小舟。”
“我不会接受这个人的，雷诺，我和罗杰之间的感情，你是知道的。”赛菲绯红着脸，想把信扯碎揉成团，但又担心卡尔郁伤过度做出傻事来。
“大人，还请您将信笺重新封好交还给殿下，就说我走得太匆忙，没能读到它。”她将带着香水味的情书还给了内政大臣。
他完全会意，接回信笺便告辞走了。
“卡尔，他虽然身份尊贵，其实也着实可怜。对于爱情，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那些欧洲宫廷的公主女王们才是适合他的配偶人选。赛菲儿，我怎么瞧你，也不像是个当皇后的命。”雷诺这番话既像是和赛菲玩笑，又像是在怜悯卡尔。
“当然！我有我的飞贼便足够了，那些珠光宝气的宫廷生活，我不稀罕。”赛菲听到雷诺的玩笑，就知道他已对米海尔的死有所释怀，心中一块大石也落了地。
“可惜，不该来的信来了，该来的却没有来。”
雷诺知道她思念罗杰的那根心弦又被触动，不住安慰道：“罗杰这小子身手过人，像是只打不死拍不烂的蟑螂，他不会有事的，相反，招惹他的人一定会出事。”
老头儿的话终于逗乐了她。遥远的西方天空织起了黑纱缎般的乌云，她虽然笑了，但那份担心与挂念却始终放不下来。
（第一卷完）
她心中暗暗叫苦，眼看距离逃出升天仅一步之遥，却在最后时刻又遇苦主。背转身来，果然是白天替她止血，又与她互换衣衫的那位矮个侍女。
此女与哈山，仆主二人，其实都有恩于她，但在此时此地并没有别的取舍，而各中内情恐怕不是三言两语即能说清的。
“还请这位姐姐原谅我，击昏主人夺门而出，我有不得以的苦衷。”
“你以为这苍白无力的自辩能令我信服吗？还是让这匕首与你对话吧！”
正如哈山所说，他手下的侍女大多武艺不逊，这女子身法灵动，出招狠准，她后仰闪避，刀尖擦着脖颈汗毛掠过。
“想不到，你也有些功夫底子，真是深藏不露。”侍女冷笑着，出手速度明显更快了。
赛菲念力已失，但基础的战斗技巧仍在脑中，情急之下在城垛上连续腾挪，却无力进行反击。两道娇丽的身影在城头来回交错，像是一对蝴蝶穿绕嬉戏，煞是好看。
这侍女本以为几招便能结束战斗，无奈自己还穿着拉赫尔的裙衫，虽然服饰华美，却极不利于近身搏斗，有好几次险些被累赘的裙摆绊倒。赛菲立即觉出这破绽，趁她招式僵硬，身体失衡，一把扯住裙带，朝城墙下纵身一跃。
妓女衣衫上系着长长的裙带，那是用来挑逗嫖客的情趣之物，却成了她攀缘而下的安全绳。侍女啊的尖叫一声，险些被一同拉下城墙，好在她眼明手快，抱住城垛稳牢重心，紧接着挥刀割断裙带，但赛菲此刻已毫发无伤的降落到城脚。
城脚下土质松软，像是踏在一块棉绒毯上。一离开耶利哥城，久违的念力开始源源不断的回到她体内，如同枯木逢春，朽木再造。那座充满痛苦回忆的城，像是一处巨大无比的结界，将她的力量吸取消散。
跑出数百码的距离之后，前方营火闪烁一片，想必是犹大人的攻城部队驻扎处。很快，巡逻的犹太士兵发现了她，这个来路不明的美艳女子张口就说要见犹太大军统领约书亚。
士兵们在确认她未携带武器之后，将之送入约书亚的营帐。
简易搭建的营帐内，一名青年男子正在伏案查看地图，他的打扮与营外那些士卒并无太大区别。
“约书亚大人……”
那男子听到呼唤，扬起了棱角分明的脸庞，常年的军旅生活令这张年轻的脸显得成熟沧桑。赛菲虽与他头一次见面，却感觉这眼神分外熟悉。
“我刚从城内逃出，有重要军情相告。我叫拉赫……”
他微笑着打断她道：“赛菲.阿格丽亚，我在这里等待很久了，真担心你陷在试炼之境中无法脱身。”
“你……”赛菲内心激荡着时空交错的混乱感觉，眼前的青年统领乃是远古传说中的人物，肯定是从未见过自己，为何又如此相熟。
“我刚划好了传送门，你就匆匆一头闯了进去，也不考虑其中可能的危险。”他笑容带着慈爱的责备之意，“若是冒失的死在城内，我真不知该如何捞你出来。好在你这丫头够机灵，也够果敢，那一棍子抡的好，若要实现更长久的目标，有时必须得舍弃一些不必要的感情。”
“我与哈山……没有什么私情，他不过是个好色的渣男人！”
“唉，是的，他所想救的，只是你的身姿与美貌，而不是你的那颗心。不过若是没有他，你此刻已死在那座魔窟之中，真是替你捏了把汗。”
她已确定眼前此人的意识宿主无疑就是老彼得，原来他能够自如进出秘境。转念一想，其实这也稀松平常，他本就是《圣魔录》中神通广大的书仙，畅游秘境又有何不可？
“彼得，这场试炼的出口在哪里？”她感觉这次试炼的过程既漫长又艰辛。
“出口？就在你刚才跳下城墙的地方。用新获取的力量摧垮城防，扫平阻挡在约书亚大军前进路上的阻碍！”他从武器架上取下一柄银锤，赛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正是她惯用的砸脸神器，且崭新如初，像被刚刚修复过。
“天堂之力将赋予你无以伦比的战斗技艺，真实世界的武器从此可以自如的在秘境中随心使用，坚硬的城防工事在你的力量奥义面前将脆如帛纸。出征吧，罪恶的耶利哥城就是你的试刀石！”彼得，或者说是约书亚，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彩，就像在欣赏一柄即将打造完成的利器。
攻城的号角再次吹响了，这一次，犹太大军毫不掩饰自己的夺城意图，潮水般的兵锋阵前，换上黄金甲胄的赛菲驾着高头战马，挥动战锤冲在第一列。她无视城头倾泻而下的箭雨，重新焕发威能的战锤砸向坚厚的城墙，灰黑的墙体开始不停震颤，砖与石的缝隙中爆发出无数道银光。城垛上的守军士气开始动摇，他们抛下弓弩，脸色煞白的拥挤奔溃。终于墙体开始碎裂坍塌，一道豁口出现在耶利哥城防的中央。
“战争女神显圣！摩西的智慧指引着我们！”犹太士兵们从缺口涌入，罪恶的耶利哥在燃烧。
约书亚不知何时走近她身边，拍肩大笑道：“你果然不负所望，将天堂之力运用的出神入化。我这老头子总算是没白指导你一场，今后的战斗对你而言会成为一种享受的。”
赛菲瞧着他年轻英武的眼神，听到“我这老头子”时，不由莞尔一笑，遂即担忧道：“那个哈山，好歹于我有恩，不知会否死在乱兵巷战之中？”
他面露赞许之色：“很高兴你有颗仁慈感恩之心，为这场虚幻秘境中的人物安危忧虑。放心吧，在真实的时间线中，哈山因为拯救了拉赫尔而全家性命得以保存，他会无疾而善终的。”
城市中间的硝烟开始凝固，喊杀声消失了，一切的一切都已平静下来。她知道这场试炼的进程已经走完，该回到残酷的现实中了。
眼前的空间破碎之后又重新组合起来，回到了之前熟悉的海中地牢。真实世界的时间流速相比书中确实太过缓慢了，她手中的锤尖还停留在米海尔体内，老人的惊愕表情还未消失，钻心的痛感还没来得及涌上眉间。
“赛菲，你！”雷诺急红了眼，朝她猛扑过来。
赛菲几乎本能的挡了一掌，老铁匠不曾料到她力量大大异于平常，防备不及，一声惨呼之后身体径直飞了出去。
君士坦丁剑冰冷的剑锋架在她脖颈，卡尔激动之下有些语无伦次：“你……你是……赛菲姑娘，还是那个以撒？”
她眼中有泪，手上染血，已是泣不成声，右手缓缓松开紧握着的锤柄，将米海尔衰朽的身躯紧紧抱住。
卡尔从她脖颈移开了剑刃，转而扶起雷诺：“大工匠，那个邪恶的以撒已经走了，我想，赛菲也不愿这一切发生的。”
雷诺显然没有从再次痛失老友的巨大悲伤中走出，他粗暴的从赛菲怀中夺走了大主教，喉管中发出一种怪异的哭嚎声，像是在笑，世界坍塌前绝望的笑。
“别……别责怪她，老伙计……”大主教仍有一口气在，用尽最后气力抚摸雷诺的额头，“以撒……他是来奉还十七年前的那……那一刀之仇。若没有这股怨气，他也不可能……不可能夺得赛菲的身体。”
“嗯，我知道，可这太突然了，都怪我，没有想到这一层。”雷诺脸上沾着米海尔的血迹，可立即又被涌出的泪冲淡了。
“这个姑娘，有她必须完成的使命。在那之前，你要好好……关护她，必要时，不要吝惜自己的……生命。”
当米海尔说出“生命”这词后，他的生命也终于走到尽头。皓白的头颅低垂下来，在挚友雷诺的怀中永远睡着了。
大主教的遗体被埋葬在洞穴地牢中，卡尔在临时制成的简陋石碑上写下：
“君士坦丁大主教米海尔三世之墓，品性高洁，忍辱负重的无名英雄。西元1139――1204”
“碑文是写给人看的，应该不会再有后人会来到这里。”赛菲为大主教的墓填上最后一把沙土，内疚而伤感的说道。
卡尔安慰她道：“我会建议父皇下令，君士坦丁教会将铭刻下他的伟大与高尚。只要罗马存在一天，他便是这个国家无可争议的英雄。”
就在三人打算离开洞穴时，雷诺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的法杖！”
米海尔的白杉木手杖狂颤着，发出频率极高的嗡嗡声，似乎是想从沙土中挣脱出来。
“是海底地震么？”
“不，查士丁尼的亡魄已经消逝了，已经没有强大的能量场来扰动这片海了。”雷诺满腹狐疑的过了过去，轻轻握住那白杖。在手指接触杖身的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米海尔的低 语。雷诺此刻神志清醒，他明白自己心中挂念的老友已长眠地下，但刚才那一句低语确实太过清晰。
“他说，他在注视我们。”
雷诺的话令两位年轻人震惊，大主教的白手杖有了灵性？魂魄也许会附在活人身上，但尚未有过寄于木质器物的记载。
“这柄手杖看似用普通杉木制成，摸来平凡无异，但也许这只是表象。我曾听老教皇说过，天界生长着许多奇花异木，有些可以寄存凡人灵魂。我虽不确定，但相信雷诺伯伯并非是幻听。”赛菲也伸过手去触摸，想从中感受大主教残存的意识，“可惜，只有大天使们拥有读取其中魂魄意识的能力……”话到此处，她忽然想到一个人，那位掌控福音的退魔师。
“也许……有一个人也能做到，虽然此刻想要找到他太难了，但我们必须一试！”
她将伊凡的异能与通灵之术介绍了一番，为了使两人信服，她的描述略有夸大，但那位英俊的退魔师总像是潜力无限，每场战斗都能给她带来惊喜。
“走吧，有缘人总是能再相会的，时间不允许我们再在这里耽搁，皇子你擅自离宫，陛下定然担心不已，也该送你回到他身侧了。”雷诺收起米海尔的遗物，拉着两位年轻人走向地牢出口。
对于赛菲而言，返程只是新冒险的开端，而对卡尔来说，他短暂而难忘的奇妙经历即将划上休止符。从现在起，每天陪伴他的，又将是那些惹人生厌的繁文缛节。
回到沙洲，汹涌高涨的海潮退却了，里海变回温柔可人的少女，藏起了自己的脾气。
安妮围着沙洲欢快的环绕飞行，像是在恭贺赛菲主人安然走出地牢。
“这是个好天气，适合飞行，可惜啊老伙计，你只能呆在这根木棍子里，享受不了飞行的乐趣啦。”走出地牢之后雷诺的情绪像是改善了一些，但赛菲仍不确定他是否对自己依然心存芥蒂。
回程的飞行正好赶上了难得的东来暖风，安妮飞得又快又稳，途中几乎未作休息，就飞近了帝国边境。一路上赛菲的心头像挂了一块铅砣，沉重的喘不过气来。她觉得自己从此失去了安全感，无法预料以撒躁动不安的灵魂何时会再次突如其来夺走她的身体。她无力的垂着头，两眼发愣，盯着地面上快速移动的人马影子。
安妮像是感受到了主人心情的不快，边飞行边咴咴吼着，似在逗她开怀。而此时地面上发生的变化引起了她的瞩目：“快看！地面上有军队在移动！”
“那是亚美尼亚人！”雷诺立即认出了下方军队的旗帜标识。
“奇怪，亚美尼亚王国一向马兵不兴，此时兴师动众是为什么？”卡尔同样感到不可思议。
安妮又往帝国境内飞了一小段，罗马皇帝的族旗飘飘，整齐的队列正在向边境开拔。
“看来，他们是为你而来，皇子殿下。你在亚美尼亚人的地盘上失踪，陛下索要不成必然兴兵征讨。我们必须立即降落，不然两国动起干戈，这误会可就太大了。”雷诺指了指形势紧张的边境，示意赛菲赶紧让安妮停下来。
在提奥多勒皇帝下令军队越过边境之前，他见到了失踪多日的儿子。虽然皇帝怒气冲冲，狠狠责备了卡尔，但熟悉他的人都看得出来，陛下深锁的愁眉终于舒展开来。
随着一场边境战争的警报解除，士兵们唱着轻松欢快的军歌返回了尼西亚。当晚，皇帝召见了雷诺与赛菲，当他听到关于海中地牢的描述，还有米海尔的不幸身亡，也是不由深深叹息。
“我们已经把您的赦免令永远刻在了海底，陛下的仁慈会照亮那个幽暗深邃的地方。不过，我们决心已定，打算回到西方找寻懂得与大主教通灵对话的异能之士。”
皇帝会意的点了点头：“我会支持你们，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上。但是……你必须答应我，这一次，卡尔绝不可与你们同行！”
“陛下，恕我直言，皇子他经过此番历险，为人处事临危决断上都老练了不少，特别是机缘巧合的取回了失落几个世纪的君士坦丁剑和鹰盾。这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啊，陛下。”赛菲还是那副直肠子，自小养在深宫的卡尔能够坚持下来，并通过非凡的勇气与胆识获取查士丁尼的认可，这一点令她也十足佩服。
雷诺也进言道：“是啊陛下，现下帝国正逢危难，需要铁血精神的储君。知书达礼的治君，在太平盛世能为人称道，但要力挽狂澜扳回危局，还得靠霹雳手段啊。”
皇帝虽不住点头，最后却嗟叹说：“你们两位说的道理我何尝不知，但帝国在短时间内已更替了数位皇帝，帝基不稳，国祚不延，我已无法承受可能随时失去卡尔的风险了。请你们能理解我，作为一个父亲的苦衷。”
在尼西尔城小住几日，赛菲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前往城内的盗贼分会查看罗杰的鸽信，但令她极度失望的是，即使翻遍了每只鸽笼，也未曾发现罗杰特有的标志。也许是突厥人攻入城中时，信鸽站毁于战火，罗杰的鸽信也一并消失了吧。
该死的傻贼，究竟发生什么了！难道你就如此忙碌，连动笔报一声平安的时间也挤不出来么？
担忧之下，赛菲与雷诺再次打点了行装打算回到罗马，陪伴他们的还有大主教魂魄不散的手杖。卡尔未被获准离开皇宫，只有内政大臣捎来了皇帝父子的祝福和数目可观的路费。
“不用远送了，我们有天马骑乘，回到西方应是极为便利的事。请代转我们对陛下的感谢。”赛菲对大臣说道。站在她面前的这位内政大臣是个精明干练的中年人，虽然其貌不扬，但一双滴溜溜的眼睛透着智慧。
“走之前，还请收下皇子给您的私人信笺。说实话，他今天对我的这份差使表达了羡慕，因为有权利在这里送您离开的是我这个臣子。能够再见到您一面，怕是他最大的愿望了吧。”他将一封装裱精致的信笺双手奉送到赛菲手里。
她也不待大臣离开，大大咧咧就将信笺打开：
“赛菲儿，请允许我如此冒昧的称呼您。因为找不出第二个词来表达我对您诚惶诚恐的倾慕。法场上当揭开绞索套的一瞬间，我就确定自己无可救药的爱上了您。如雪银发，冰封我心；似水秋波，浸染我身。诺大的地中海装不下我的思念，幽深的里海地牢困不住我的萌情。听闻赛菲儿又要启程，回到危机重重的亚平宁，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再次同行，用剑盾挡下一切胆敢伤害您的企图。但父皇用他的威严和律法锁住了我，此刻我能做的，只有在这深宫之中为赛菲儿跪祷平安，愿主能聆听到我的呼唤，降福予您，我挚爱的赛菲儿。”
落款是“仰慕、爱慕和倾慕您的卡尔.拉斯卡利斯”。
雷诺凑上前来偷瞄了几句，苦笑着叹道：“有时候，爱情来的太快，太急，像是一股乱流冲翻了少女的小舟。”
“我不会接受这个人的，雷诺，我和罗杰之间的感情，你是知道的。”赛菲绯红着脸，想把信扯碎揉成团，但又担心卡尔郁伤过度做出傻事来。
“大人，还请您将信笺重新封好交还给殿下，就说我走得太匆忙，没能读到它。”她将带着香水味的情书还给了内政大臣。
他完全会意，接回信笺便告辞走了。
“卡尔，他虽然身份尊贵，其实也着实可怜。对于爱情，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那些欧洲宫廷的公主女王们才是适合他的配偶人选。赛菲儿，我怎么瞧你，也不像是个当皇后的命。”雷诺这番话既像是和赛菲玩笑，又像是在怜悯卡尔。
“当然！我有我的飞贼便足够了，那些珠光宝气的宫廷生活，我不稀罕。”赛菲听到雷诺的玩笑，就知道他已对米海尔的死有所释怀，心中一块大石也落了地。
“可惜，不该来的信来了，该来的却没有来。”
雷诺知道她思念罗杰的那根心弦又被触动，不住安慰道：“罗杰这小子身手过人，像是只打不死拍不烂的蟑螂，他不会有事的，相反，招惹他的人一定会出事。”
老头儿的话终于逗乐了她。遥远的西方天空织起了黑纱缎般的乌云，她虽然笑了，但那份担心与挂念却始终放不下来。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