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乘人之危
mon sep 05 20:31:24 cst 2016
傍晚时分，赛菲胯着高头大马，满腹心事回到营中。伊凡早早等在军营门前，见她法袍和银靴上沾着血迹，急忙上前查看，确认这丫头完好无损之后，皱眉责备道：“又与人打架了吧，真让我这做哥哥的不省心，何时能变得淑女些。”
赛菲把马缰掷给军士，小嘴一嘟：“早知救回的是个婆婆妈妈的叨嘴哥哥，我死也不去那座吓人的小岛冒险。”
伊凡自知斗嘴不是她对手，揣紧了福音书摇头叹气道：“妹妹好歹也是教廷官员，别总像个毛躁惹事的疯丫头。”
她一把扯住伊凡袍袖：“下午我赌气狂奔是不对，但哥哥也该追上阻止我啊，就这么原地不动，似一只呆头鹅。”她边说边脑补了他如鹅般左右摇摆踱步的样子，不由掩嘴偷笑。
伊凡一头雾水，实在猜不透这少女的心思，只得指着波图的营帐道：“罗杰兄弟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不过他体内的邪毒还未完全排除，你可得嘱咐他多休息几日。”
听说飞贼又能活蹦乱跳了，她照例不打招呼直愣愣闯进波图营帐。大团长刚沐浴完毕，衣服穿至一半，宽厚的胸膛裸露着，正与那愣丫头打了个照面。教廷礼训森严，她从未见过男子赤~裸，羞得尖叫一声，面红耳赤退出帐外，正与跟进的伊凡撞了个满怀。
“一惊一乍的，所为何事？”
“团……团长他……”
“团长出事了？”伊凡一惊，当即掀起帐门，见波图正在系着衬衣扣子。
“团长大人……你……”
波图一脸尴尬：“你的那位妹妹，一向似匹小马般的胡闯，我方才正在更衣，这不刚好被她瞅了个干净。好了，让她进来吧。”
赛菲红着脸怯生生的再次进帐：“团长大人，罗杰人呢？”
波图露出慈父般的笑容，似乎什么也未曾发生过，随手朝行军床一指：“不是一直躺着么？”
行军床上的睡袋瘪着，飞贼早已不知去向。
“这是怎么回事？卫兵！”波图神情开始紧张起来。
卫兵一脸懵懂，报告称除了这位蹦蹦跳跳的小姐，并无其他人出入。
“我的上帝，难道巫师会的人悄悄潜入将他劫走，而我却浑然不觉？”
“嘘！”赛菲示意两人噤声，端起了波图用来擦洗身子的一澡盆水，观察着地上似有似无的浅脚印，而后一脸坏笑，朝营帐一角泼去。
翻腾的水花凭空浇出一个人形来，正是隐形在角落中的罗杰。
“刀疤妹！”飞贼淋着湿漉漉的脏水，一脸的气急败坏，牙咬得格格作响。
“好啦，真相大白”。赛菲将澡盆放回原处，哼着歌旁若无人地迈出了营帐。
罗杰踏着湿脚印追了出来，她头也不回，背对飞贼道：“赶紧换身衣服，这是你的刀，收好，不谢。”她从腰间抽出飞贼的双匕，将刀柄对向身后。
罗杰的影子一闪，瞬移到她面前一寸的距离。她原以为受到戏弄的飞贼会报复，意外的是，他居然柔柔地跪倒，亲吻了她的手背：“那个小白脸告诉我，从身中诅咒的那一刻起，是你将我救回……”
罗杰突如其来的绅士做派反令她大感不适：“你是我助手，救你是份内事，不然，如何向教皇大人交待。”赛菲想把手从他嘴边抽出，却被牢牢握住，她想起了那日试炼场上，他掷向自己的那副地牢爪。
“赛菲儿”，他嗓音从未如此温柔，身形从未如此谦卑，“以这如水的月光为证，我，罗杰.斯蒂芬尼，此生只爱赛菲.阿格丽亚一人！即便这份爱不为她所接受，即便这份爱只是单向的，此生也得不到她的回应，我亦无怨无悔。”
“蠢贼，你又想耍什么恶作剧了吧。”她承认自己心中有些慌乱，全无应对之策，只得无措的背转身去。然而她无论朝向那里，罗杰总是如影随行，几乎同时闪现在她面前。
“如果……如果你是认真的，那么，我也只能认真的告诉你，”她将双匕飞掷到他脚边，“我之所以救你，完全是出于对助手生命的负责。除此之外，我于你没有一丝一毫超出职务范围之外的感情！”
罗杰身影停止了闪现，呆呆定立着。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回营帐休息了。”她隐隐觉得有些揪心，不敢再回头面对他失望甚至绝望的表情。
钻进睡袋，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感情冲击着她，素未谋面的父母，移情别恋的伊凡，突兀表白的罗杰……与伊凡幻想中的婚礼，教堂中痛苦分娩的母亲，耳畔忽又响起在山道上罗杰的那句“如果能死在你怀中，那也该是一具幸福的尸身吧”。
幻象迭现，纷乱如麻，搅得她辗转难眠，直到天明时分才迷糊睡去。
日上树梢，帐外响起极温柔的男声：“赛菲大人，您的早餐到了。”
她美美的伸了个懒腰，心道这军营内的服务何时升级了，往常得早起，到伙夫那里领取又粗又干的黑面包。十字军的粮秣全由威尼斯商会供应，这些黑心吝啬的商人胸佩着十字架，却用廉价发霉的劣质食物应付亲爱的战友。
“进来吧，把餐盘放下就行了。”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公主，居然有人送来早餐供她享用。
来人穿着普通的军士装束，将腰弯成了九十度，踩着碎步，毕恭毕敬地放下餐盘。赛菲一见便傻眼了，冒着热油的煎鸡蛋、腾着香气的甜牛奶、刚出炉的面包圈，还有一段勾人食欲的香肠。
送餐军士也不多语，转身便走。赛菲令他停下，钻出睡袋扯下此人的金属面罩，罗杰俊朗的面庞正对着她微笑。
“怎么是你？”
“易装，易容，变声，这是当一名飞贼必备的技能，你若喜欢，我会学一千种声音给你解闷。”凭心而论，他多情且得意的笑容显得格外帅气。
“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好吃的。”
“无需多问，乖乖吃下就是。”
“你若不说，我就将这些东西全塞你嘴里！”
罗杰淡然一笑：“一早去城内采办的，给大团长和小白脸也送了一份，有神行足助力，路不算远。”
“你哪来的钱？”
“你忘了？这可是我的本行。”他伸手做了个掏人腰包的姿势。
见赛菲一脸愠怒，他刮了她鼻子：“亏你还真信了，我堂堂潜行师，怎会与偷鸡摸狗之流为伍。英诺森临行前给了不少金币，原本用来雇佣耳目监视你，现在么……该用在你身上，还是用在你身上。”
“罗杰，你真的没必要为我做这些。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她心中前所未有的纠结，宁可他回到以前放浪不羁的样子。
“你记住。我爱你，但与你无关。”他将金属面罩重新套上，转身离去。
此后十多天，罗杰照例为她送餐，每日菜色还不停翻着花样，用心一分未减。
这一日，军营中号角声大作，军士们武备齐整，列成棱角分明的方队。波图一身骑士盛装，胯马执枪，严肃的表情异于平常。
“卜尼法斯到了。”伊凡对赛菲轻语道。
“新来的大统领吗？”她对这个法国人完全陌生。
“没错，他是孟菲拉特世袭领地的大贵族，一个脾气火爆的家伙。”伊凡边介绍边皱眉。
“火爆？我喜欢。”赛菲眉毛一扬。
留着花白浓须，一脸鹰扬拔扈的老伯爵骑着他的战马开进了骑士团营地。赛菲注意到，他的佩剑镶满了宝石，连马匹的披甲都是用名贵皮料缝制。
“这些好大喜功的法国人，总爱穿成戏子的模样。”罗杰居然模仿老人的声音，用法语表达了不满。
老伯爵显然听到了，昂着脑袋与波图一握手，用拉丁语问道：“团长先生，你的团队中有上了年纪的法国人么？”
波图恭敬作答：“当然没有，伯爵阁下，我麾下是清一色的意大利男孩。”
“嗯，最好没有，我的利剑是用来砍萨拉森异教徒脑袋的，可不想在这里提前染上基督兄弟的鲜血。”他桀骜地翻身下马，四名侍从诚惶诚恐地托住他的粗腿与肥臀。
不一会，营外响起了威尼斯军鼓，在一队商会卫队的护卫下，比他更加老迈的总督丹多罗也到了。
“啊，我亲爱的卜尼法斯，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终于还是来了。”老总督表情做作的跑上前去，困难地张臂拥抱了伯爵。
“该死的巫师要了利奥波德的命，可他们奈何不了我！就算威尼斯是座龙潭虎穴，我也一样敢来！”
两人相互搂着肩，亲如兄弟般的步入最大的那座营帐。
“卜尼法斯带来了足足四万名骑士，他这次来，是要说服总督替他将大军运送到地中海对岸，占领萨拉森人的都城开罗。”伊凡现在几乎成了波图的副官，对各路消息了如指掌。
“我敢断定，那个吝啬的老头儿不会爽快的答应他。让我们来猜猜他会开出什么价码。”罗杰狡黠的眼睛死死盯着营帐。
“很难说，这些嗜财如命的家伙不会把信仰放在首位的。”赛菲想起了那群围攻雷诺的商会打手，不由为老伯爵捏了把汗。
“我的天，八万五千枚银马克，这些银币装在一起能弄沉一艘战舰！”罗杰使出了窃听之术，不远处营帐内的谈话一字不缺的源源传入他耳中。
“他们还说了些什么？”赛菲身负教廷使命，对谈判内容格外关注。
“这些大老爷，吵起架来和菜市的泼妇们没什么两样。”罗杰揉了揉耳朵，似乎是被激烈的争吵声刺伤了耳膜。他苦笑着一耸肩：“他们闹掰了。”
几乎就在同时，营帐门帘被重重掀开，老伯爵怒气冲天：“这些贪得无厌的威尼斯蛀虫，主一定会抛弃你们的！”
丹多罗还是那样不露声色，语气却是相当坚决：“八万五千枚银币，我的伯爵大人，这个价格相当合理，不是么？为了您和您的骑士们，我的商队不得不停止贸易，威尼斯水手将冒着萨拉森人的箭雨为您搬运军资，这还没有计算船只损耗和整个东地中海贸易航线瘫痪造成的损失。”
“噢，见鬼去吧！你不应和我算这笔钱，去和上帝算吧。”伯爵几乎喷火的眼睛里充满怨怒，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气鼓鼓地走进了为自己设下的营帐。
丹多罗并没有生气，离去前对在场军士们笑道：“我的老朋友，他会回心转意的，不久的将来，他就将意识到，这个价码是整片大陆上最良心的出价。”
入夜之后，赛菲与罗杰被叫到伯爵的帐中，波图团长，还有之前那位对赛菲拔剑的圣殿骑士领袖菲利浦等高级军官们都在场。
“先生们……”伯爵在人群中瞥见了赛菲，便又加了一句“女士们”。
“威尼斯人乘我们之危，漫天要价。眼看出征时限将至，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无法筹措到这些军费，诸位有何良策？”老伯爵阴沉的环顾每个人的眼神。
“我们可以找热那亚人帮忙！”有人提议道。
“那可不行，热那亚与威尼斯正处在战争状态，如此一来，我们的敌人会从萨拉森人变成威尼斯人。”马上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可以向商会借款，用抢得的战利品偿还本息。”
老伯爵摇头道：“关于借款的事我向他提过了，这头老狐狸只要现的，不要欠的。”
与会者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出主意。
“诸位，我们为全欧洲而战，但我们的朋友，却少得可怜。”老伯爵的语气显得悲壮而苍桑，“如今只有靠我们自己向主彰显虔诚了。我决定，向南欧各国征购船只，自己渡海！”
“他准是疯了！”三人步出议事大帐，伊凡首先表达了自己的意见，“相比大西洋，地中海只能算个泳池，但即便如此，也不是人人都有游到泳池对岸的本事。”
“买船？说的轻巧，威尼斯人何其精明，早将沿岸的船只贸易垄断了，怕是一艘也不会卖给可怜的伯爵。”罗杰打了个哈欠，耍弄了几下匕首，“看着吧，这个老疯子会逼我们造船，然后凭着他可悲的信仰来个勇者斗恶浪。”
果然如罗杰所料，在南欧各国纷纷表示无船可卖后，卜尼法斯伯爵命令手下四万骑士改行成了造船工人，照着简陋的图纸拼出了四艘风帆动力战舰。
最大的一艘被命名为“圣墓号”，被绘上了孟菲拉特家族的族徽。
“真是船如其名，我看这艘倒霉的船确实像一座坟墓。”罗杰眯着眼，用苛刻的口吻调侃道。
赛菲也摇头叹息：“看来不用等萨拉森人向我们开炮，光是几波海浪就足够送我们到海底喂鱼了。”
即便是这区区四艘粗制滥造的所谓战舰，相对于足足四万名骑士来说，运力也够不上九牛一毛。热血上冲的老伯爵下令组织先遣队，挑选四千名最精干的勇士率先渡海登岸。
这四千人的名单中，有伊凡的名字。
“我必须登船，这别无选择。”面对赛菲的劝阻，伊凡极力解释道，“作为波图团长的助手，我必须时时紧随他左右。换作是他，也会形影不离的吧。”他指了指罗杰。
这飞贼嘿嘿道：“小白脸，这话你倒是说对了，哪怕赛菲儿走到这世界的彼端，我也会时时奉陪左右。”
见劝不动伊凡，赛菲坚持与他同行。两个大男人拗不过这丫头，只得三人成行。
傍晚时分，赛菲胯着高头大马，满腹心事回到营中。伊凡早早等在军营门前，见她法袍和银靴上沾着血迹，急忙上前查看，确认这丫头完好无损之后，皱眉责备道：“又与人打架了吧，真让我这做哥哥的不省心，何时能变得淑女些。”
赛菲把马缰掷给军士，小嘴一嘟：“早知救回的是个婆婆妈妈的叨嘴哥哥，我死也不去那座吓人的小岛冒险。”
伊凡自知斗嘴不是她对手，揣紧了福音书摇头叹气道：“妹妹好歹也是教廷官员，别总像个毛躁惹事的疯丫头。”
她一把扯住伊凡袍袖：“下午我赌气狂奔是不对，但哥哥也该追上阻止我啊，就这么原地不动，似一只呆头鹅。”她边说边脑补了他如鹅般左右摇摆踱步的样子，不由掩嘴偷笑。
伊凡一头雾水，实在猜不透这少女的心思，只得指着波图的营帐道：“罗杰兄弟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不过他体内的邪毒还未完全排除，你可得嘱咐他多休息几日。”
听说飞贼又能活蹦乱跳了，她照例不打招呼直愣愣闯进波图营帐。大团长刚沐浴完毕，衣服穿至一半，宽厚的胸膛裸露着，正与那愣丫头打了个照面。教廷礼训森严，她从未见过男子赤~裸，羞得尖叫一声，面红耳赤退出帐外，正与跟进的伊凡撞了个满怀。
“一惊一乍的，所为何事？”
“团……团长他……”
“团长出事了？”伊凡一惊，当即掀起帐门，见波图正在系着衬衣扣子。
“团长大人……你……”
波图一脸尴尬：“你的那位妹妹，一向似匹小马般的胡闯，我方才正在更衣，这不刚好被她瞅了个干净。好了，让她进来吧。”
赛菲红着脸怯生生的再次进帐：“团长大人，罗杰人呢？”
波图露出慈父般的笑容，似乎什么也未曾发生过，随手朝行军床一指：“不是一直躺着么？”
行军床上的睡袋瘪着，飞贼早已不知去向。
“这是怎么回事？卫兵！”波图神情开始紧张起来。
卫兵一脸懵懂，报告称除了这位蹦蹦跳跳的小姐，并无其他人出入。
“我的上帝，难道巫师会的人悄悄潜入将他劫走，而我却浑然不觉？”
“嘘！”赛菲示意两人噤声，端起了波图用来擦洗身子的一澡盆水，观察着地上似有似无的浅脚印，而后一脸坏笑，朝营帐一角泼去。
翻腾的水花凭空浇出一个人形来，正是隐形在角落中的罗杰。
“刀疤妹！”飞贼淋着湿漉漉的脏水，一脸的气急败坏，牙咬得格格作响。
“好啦，真相大白”。赛菲将澡盆放回原处，哼着歌旁若无人地迈出了营帐。
罗杰踏着湿脚印追了出来，她头也不回，背对飞贼道：“赶紧换身衣服，这是你的刀，收好，不谢。”她从腰间抽出飞贼的双匕，将刀柄对向身后。
罗杰的影子一闪，瞬移到她面前一寸的距离。她原以为受到戏弄的飞贼会报复，意外的是，他居然柔柔地跪倒，亲吻了她的手背：“那个小白脸告诉我，从身中诅咒的那一刻起，是你将我救回……”
罗杰突如其来的绅士做派反令她大感不适：“你是我助手，救你是份内事，不然，如何向教皇大人交待。”赛菲想把手从他嘴边抽出，却被牢牢握住，她想起了那日试炼场上，他掷向自己的那副地牢爪。
“赛菲儿”，他嗓音从未如此温柔，身形从未如此谦卑，“以这如水的月光为证，我，罗杰.斯蒂芬尼，此生只爱赛菲.阿格丽亚一人！即便这份爱不为她所接受，即便这份爱只是单向的，此生也得不到她的回应，我亦无怨无悔。”
“蠢贼，你又想耍什么恶作剧了吧。”她承认自己心中有些慌乱，全无应对之策，只得无措的背转身去。然而她无论朝向那里，罗杰总是如影随行，几乎同时闪现在她面前。
“如果……如果你是认真的，那么，我也只能认真的告诉你，”她将双匕飞掷到他脚边，“我之所以救你，完全是出于对助手生命的负责。除此之外，我于你没有一丝一毫超出职务范围之外的感情！”
罗杰身影停止了闪现，呆呆定立着。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回营帐休息了。”她隐隐觉得有些揪心，不敢再回头面对他失望甚至绝望的表情。
钻进睡袋，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感情冲击着她，素未谋面的父母，移情别恋的伊凡，突兀表白的罗杰……与伊凡幻想中的婚礼，教堂中痛苦分娩的母亲，耳畔忽又响起在山道上罗杰的那句“如果能死在你怀中，那也该是一具幸福的尸身吧”。
幻象迭现，纷乱如麻，搅得她辗转难眠，直到天明时分才迷糊睡去。
日上树梢，帐外响起极温柔的男声：“赛菲大人，您的早餐到了。”
她美美的伸了个懒腰，心道这军营内的服务何时升级了，往常得早起，到伙夫那里领取又粗又干的黑面包。十字军的粮秣全由威尼斯商会供应，这些黑心吝啬的商人胸佩着十字架，却用廉价发霉的劣质食物应付亲爱的战友。
“进来吧，把餐盘放下就行了。”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公主，居然有人送来早餐供她享用。
来人穿着普通的军士装束，将腰弯成了九十度，踩着碎步，毕恭毕敬地放下餐盘。赛菲一见便傻眼了，冒着热油的煎鸡蛋、腾着香气的甜牛奶、刚出炉的面包圈，还有一段勾人食欲的香肠。
送餐军士也不多语，转身便走。赛菲令他停下，钻出睡袋扯下此人的金属面罩，罗杰俊朗的面庞正对着她微笑。
“怎么是你？”
“易装，易容，变声，这是当一名飞贼必备的技能，你若喜欢，我会学一千种声音给你解闷。”凭心而论，他多情且得意的笑容显得格外帅气。
“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好吃的。”
“无需多问，乖乖吃下就是。”
“你若不说，我就将这些东西全塞你嘴里！”
罗杰淡然一笑：“一早去城内采办的，给大团长和小白脸也送了一份，有神行足助力，路不算远。”
“你哪来的钱？”
“你忘了？这可是我的本行。”他伸手做了个掏人腰包的姿势。
见赛菲一脸愠怒，他刮了她鼻子：“亏你还真信了，我堂堂潜行师，怎会与偷鸡摸狗之流为伍。英诺森临行前给了不少金币，原本用来雇佣耳目监视你，现在么……该用在你身上，还是用在你身上。”
“罗杰，你真的没必要为我做这些。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她心中前所未有的纠结，宁可他回到以前放浪不羁的样子。
“你记住。我爱你，但与你无关。”他将金属面罩重新套上，转身离去。
此后十多天，罗杰照例为她送餐，每日菜色还不停翻着花样，用心一分未减。
这一日，军营中号角声大作，军士们武备齐整，列成棱角分明的方队。波图一身骑士盛装，胯马执枪，严肃的表情异于平常。
“卜尼法斯到了。”伊凡对赛菲轻语道。
“新来的大统领吗？”她对这个法国人完全陌生。
“没错，他是孟菲拉特世袭领地的大贵族，一个脾气火爆的家伙。”伊凡边介绍边皱眉。
“火爆？我喜欢。”赛菲眉毛一扬。
留着花白浓须，一脸鹰扬拔扈的老伯爵骑着他的战马开进了骑士团营地。赛菲注意到，他的佩剑镶满了宝石，连马匹的披甲都是用名贵皮料缝制。
“这些好大喜功的法国人，总爱穿成戏子的模样。”罗杰居然模仿老人的声音，用法语表达了不满。
老伯爵显然听到了，昂着脑袋与波图一握手，用拉丁语问道：“团长先生，你的团队中有上了年纪的法国人么？”
波图恭敬作答：“当然没有，伯爵阁下，我麾下是清一色的意大利男孩。”
“嗯，最好没有，我的利剑是用来砍萨拉森异教徒脑袋的，可不想在这里提前染上基督兄弟的鲜血。”他桀骜地翻身下马，四名侍从诚惶诚恐地托住他的粗腿与肥臀。
不一会，营外响起了威尼斯军鼓，在一队商会卫队的护卫下，比他更加老迈的总督丹多罗也到了。
“啊，我亲爱的卜尼法斯，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终于还是来了。”老总督表情做作的跑上前去，困难地张臂拥抱了伯爵。
“该死的巫师要了利奥波德的命，可他们奈何不了我！就算威尼斯是座龙潭虎穴，我也一样敢来！”
两人相互搂着肩，亲如兄弟般的步入最大的那座营帐。
“卜尼法斯带来了足足四万名骑士，他这次来，是要说服总督替他将大军运送到地中海对岸，占领萨拉森人的都城开罗。”伊凡现在几乎成了波图的副官，对各路消息了如指掌。
“我敢断定，那个吝啬的老头儿不会爽快的答应他。让我们来猜猜他会开出什么价码。”罗杰狡黠的眼睛死死盯着营帐。
“很难说，这些嗜财如命的家伙不会把信仰放在首位的。”赛菲想起了那群围攻雷诺的商会打手，不由为老伯爵捏了把汗。
“我的天，八万五千枚银马克，这些银币装在一起能弄沉一艘战舰！”罗杰使出了窃听之术，不远处营帐内的谈话一字不缺的源源传入他耳中。
“他们还说了些什么？”赛菲身负教廷使命，对谈判内容格外关注。
“这些大老爷，吵起架来和菜市的泼妇们没什么两样。”罗杰揉了揉耳朵，似乎是被激烈的争吵声刺伤了耳膜。他苦笑着一耸肩：“他们闹掰了。”
几乎就在同时，营帐门帘被重重掀开，老伯爵怒气冲天：“这些贪得无厌的威尼斯蛀虫，主一定会抛弃你们的！”
丹多罗还是那样不露声色，语气却是相当坚决：“八万五千枚银币，我的伯爵大人，这个价格相当合理，不是么？为了您和您的骑士们，我的商队不得不停止贸易，威尼斯水手将冒着萨拉森人的箭雨为您搬运军资，这还没有计算船只损耗和整个东地中海贸易航线瘫痪造成的损失。”
“噢，见鬼去吧！你不应和我算这笔钱，去和上帝算吧。”伯爵几乎喷火的眼睛里充满怨怒，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气鼓鼓地走进了为自己设下的营帐。
丹多罗并没有生气，离去前对在场军士们笑道：“我的老朋友，他会回心转意的，不久的将来，他就将意识到，这个价码是整片大陆上最良心的出价。”
入夜之后，赛菲与罗杰被叫到伯爵的帐中，波图团长，还有之前那位对赛菲拔剑的圣殿骑士领袖菲利浦等高级军官们都在场。
“先生们……”伯爵在人群中瞥见了赛菲，便又加了一句“女士们”。
“威尼斯人乘我们之危，漫天要价。眼看出征时限将至，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无法筹措到这些军费，诸位有何良策？”老伯爵阴沉的环顾每个人的眼神。
“我们可以找热那亚人帮忙！”有人提议道。
“那可不行，热那亚与威尼斯正处在战争状态，如此一来，我们的敌人会从萨拉森人变成威尼斯人。”马上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可以向商会借款，用抢得的战利品偿还本息。”
老伯爵摇头道：“关于借款的事我向他提过了，这头老狐狸只要现的，不要欠的。”
与会者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出主意。
“诸位，我们为全欧洲而战，但我们的朋友，却少得可怜。”老伯爵的语气显得悲壮而苍桑，“如今只有靠我们自己向主彰显虔诚了。我决定，向南欧各国征购船只，自己渡海！”
“他准是疯了！”三人步出议事大帐，伊凡首先表达了自己的意见，“相比大西洋，地中海只能算个泳池，但即便如此，也不是人人都有游到泳池对岸的本事。”
“买船？说的轻巧，威尼斯人何其精明，早将沿岸的船只贸易垄断了，怕是一艘也不会卖给可怜的伯爵。”罗杰打了个哈欠，耍弄了几下匕首，“看着吧，这个老疯子会逼我们造船，然后凭着他可悲的信仰来个勇者斗恶浪。”
果然如罗杰所料，在南欧各国纷纷表示无船可卖后，卜尼法斯伯爵命令手下四万骑士改行成了造船工人，照着简陋的图纸拼出了四艘风帆动力战舰。
最大的一艘被命名为“圣墓号”，被绘上了孟菲拉特家族的族徽。
“真是船如其名，我看这艘倒霉的船确实像一座坟墓。”罗杰眯着眼，用苛刻的口吻调侃道。
赛菲也摇头叹息：“看来不用等萨拉森人向我们开炮，光是几波海浪就足够送我们到海底喂鱼了。”
即便是这区区四艘粗制滥造的所谓战舰，相对于足足四万名骑士来说，运力也够不上九牛一毛。热血上冲的老伯爵下令组织先遣队，挑选四千名最精干的勇士率先渡海登岸。
这四千人的名单中，有伊凡的名字。
“我必须登船，这别无选择。”面对赛菲的劝阻，伊凡极力解释道，“作为波图团长的助手，我必须时时紧随他左右。换作是他，也会形影不离的吧。”他指了指罗杰。
这飞贼嘿嘿道：“小白脸，这话你倒是说对了，哪怕赛菲儿走到这世界的彼端，我也会时时奉陪左右。”
见劝不动伊凡，赛菲坚持与他同行。两个大男人拗不过这丫头，只得三人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