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圣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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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焦灼之咒

    thu sep 01 19:45:40 cst 2016

    罗杰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身体绵软的瘫倒在地。就在他行将小命不保的时候,扼住他咽喉的女子眼神又恢复到之前熟悉的模样。

    “飞贼?你怎会出现在这里?”赛菲一脸懵懂地揉了揉眼皮,怀疑罗杰是否也是被这奇书瞬间吸引过来的。

    他先是愣了愣,木偶般地跪倒在地,脑袋磕得如同小鸡啄米,带着哭腔道:“赛菲大人,您就原谅小人吧,我也是受人指使,不过是想瞧瞧您是否遇到危险,好出手相救。”

    赛菲先是满头雾水,而后发觉这坏小子跪地求饶的模样很是解气。“行啦,你好歹也是教廷刺客,这么哭哭啼啼的,羞不羞啊。”

    罗杰赶紧起身,拍了拍膝盖,这才发现育婴室中其实一尘不染,不由满脸尴尬。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地底暗室,向奥尔西尼家族中人辞别。一路上主仆二人各怀心思,赛菲心绪仍停留在书中亦真亦幻的故事里,想到最后自然怀念起那匹神行无羁的天马来,回忆伊凡曾经许诺赠她的神驹形象,不由佩服那英俊医官的想象力。

    罗杰则是劫后余生,心有余悸,灰溜溜跟在赛菲身后,生怕她再发起狂来。他一向对自己的潜行术信心满满,连身为盗贼行会佛罗伦萨分会首领的哥哥罗宾也不得不承认弟弟堪称潜行大师。暗影之术练至高深境界,完全可以骗过常人肉眼。即便在明艳阳光之下,他依然能够遁走无形,不露半分马脚,但为何在阴暗的育婴室,小妮子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伎俩呢?

    待回到罗马城门口,已是晌午时分。城内不断有教廷官员车马行出,本尼狄特亲自牵着一匹高头大马,向赛菲热情招呼道:“小菲儿,你怎还未出发,新教皇可是个急脾气,兄弟姐妹们陆陆续续都已启程了。”

    高阶制裁官的坐骑向来威风凛凛,但自从见识过天马安妮的风姿,寻常坐骑已难入赛菲法眼。与本尼狄特寒暄过几句,她返回住所简单整理行装。说来奇怪,自从经过圣典中的历练,那部沉重的古书在手中变得轻如鸿羽,甚至只用手指就能轻松托起。相比之下,携带多年的教廷法典虽只有古书的三成厚度,却显得累赘不堪。

    翻开圣典,原本空白无一字的第二页有了内容,她惊得合不拢嘴,书页中的插画居然绘着自己,从遭遇三位占星师,到追逐天马安妮,再到目睹男婴的降生。那几幅插画已不能用栩栩如生来形容,简直如同现场的回放。再仔细观察,画中的人、物、景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页首写着一行标题:主的降生。她赶紧合上封皮,奔到穿衣镜前好好检查了一番自己,怀疑这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幻梦。

    待她平复心绪,褪去沾染血与尘的征衣,那天夜里在英格堡镇被疫鼠撕咬的破洞历历在目,穿衣镜中的赛菲,拥有曼妙可人、凹凸有致的少女身姿。在教廷学院当学徒时,同舍的女生们常暗自替她惋惜,玲珑玉雕般的身体里装了颗男孩的心脏。她轻抚右侧肩胛处那道与生俱来的碗口大小的伤疤,曾给她的学院生活带来过无穷烦恼。

    记得一次在旷野中的魔法对抗训练课上,她的小队被学长们的队伍压制,冒着雨点般落下的魔法弹,她用圣光箭击翻了对方领袖,代价是右护肩被射来的火球烧毁,整个右侧肩膀裸露出来。从此,“刀疤少女”的不雅称号成了相伴左右的精神梦魇。

    新法袍贴身舒适,金属护肩被制成天使翼状,显得高贵不凡,她很满意教廷裁缝的好手艺。马厩旁,比尔叔叔早将黑蔷薇灌足喂饱,意外的是,这老酒鬼难得没有醉态。不过赛菲私下总认为,比尔叔叔酒醉时比清醒时更精神。

    比尔套好了马辔,将缰绳悄悄递到她手中,警惕地朝城门口张望了几番:“你可要多留几个心眼儿,那个叫罗杰的家伙,我看着总有三分邪气。昨晚我的酒壶被人抛进臭水沟,怀疑就是这小子干的好事。”

    赛菲噗的笑出声来:“如果真是他干的,那可是好事一件,别说我了,光婶婶就得好好感谢他。”

    比尔在怀中摸索着,摊开手掌后竟然是一条脾气温顺的小蜥蜴。

    “哈,小乌尔戈?怎么会在您怀里?”

    “唉,别说了,那个叫罗杰的坏小子,不肯承认偷我酒壶也就算了,还托我照管他的宠物。我寻思着,猫啊狗的也不错,至少瞧着可爱。谁曾想到,是这么个小爬虫。”比尔一脸的忿忿不平。

    “行啦叔叔,这是我送他的,您就当是替我养着吧。行啦,我得走了,代我向婶婶道个别!”

    辞别了比尔,她缓步策马,罗杰早早迎候在门口。

    “刀……赛菲大人”,罗杰极恭敬的鞠躬致意,“朝向威尼斯的大路上洒满阳光雨露,就等您尊步向前了。”

    “还是叫我刀疤妹听着顺耳些,从学院二年班时你就这么称呼我了,不是么?”赛菲斜睨了他一眼。

    “不不不,那是小人猪油蒙了心,贼胆包了天,那些不恭不敬的称呼,令我良心不安,辗转反侧,我……”

    赛菲翻鞍下马,一把扯住罗杰衣领:“我不知道英诺森对你下达了什么秘密指令,但别对我耍花样,不然折断的可不光是那只倒霉的鼻子!”

    罗杰从她眼中瞬间瞥见了昨日杀气腾腾的目光,吓得魂不附体,哀声告饶道:“大……大人,噢不,姑奶奶,借我十个胆儿也不敢对您图谋不轨啊。”

    于是,在夕阳余晖中,罗杰老老实实牵着马缰,替赛菲引道开路。他心中又惧又怒,暗骂英诺森替他安排了这个坑人的苦差事,来侍候这头凶狠吃人的小母老虎。

    由罗马城向北,绕过南北贯穿的亚平宁山脉,向亚得里亚海挺进,那是南欧商业明珠――威尼斯共和国的首府。

    亚平宁北部山区多雨雾烟瘴,蜿蜒崎岖的山道被阴沉厚重的宽叶林层层包裹住,黑蔷薇小心翼翼地一步一顿,身侧的万丈悬崖不论对人还是牲畜都带来深深的压迫和恐惧感。

    旅途中的大部分时间赛菲都保持着缄默,不甘寂寞的罗杰故意引出话题:“既然命运再一次把我们绑在同一根丝线上,为了今后的合作无间,赛菲大人还得学会我的语言。”

    “你的语言?”她有些不解。

    “那是当然,比如在被敌人挟持或可能遭到窃听的情况下,我们必须得有密语才行。”

    “比如说呢?”她打了个哈欠,显然没有多大兴趣。

    “太阳为天,月亮乃地,鸟作风,鱼为水,巨人比作山。男为左,女为右,苗比少,根喻老,光明为正面,暗影则背阴……”他一口气背了大段的密语。

    赛菲不满的打断道:“我又不是速记员,你唠唠叨叨的我如何记得住。”

    “多与我说说话,这样你就进步神速了。”他摆出一副导师样,赛菲别过头去不再理会。

    两人在山道行进了多日,中途只得在凄风冷雨中简单宿营。

    “大人,这样的速度恐怕再走上一周也摸不到威尼斯的影子,还不如我背上您,神行足一起,保管明天早上您就能躺在总督府温暖的天鹅绒床垫上做个美梦了。”

    “那黑蔷薇怎么办?将她留在这片蛮荒么?”

    “您不用担心,教廷马厩官训练出的好马,都认识返回罗马的大道。您只须写个便条,让它带着回家便是了。”

    “说到马厩官……”,赛菲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比尔叔叔的酒壶一定是你悄悄捎走的吧。”

    “那个老酒鬼……”罗杰正欲得意忘形,见她神色异常,立即纠正道:“那位老人家,日日大醉伤了身体,我见婶婶心疼他,便顺手做了件好事。”

    赛菲见他狡辩,正待笑骂,忽觉得背后一阵发毛,极为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她轻声窃语道:“飞贼,看我身后有什么异样?”

    罗杰从她肩头望去,孤独的山道上除了两侧探出的杂草和藤蔓,并无其他异样。赛菲手中圣典嘤嘤作响,银色十字架泛出强光。山道上扫过一阵黑风,落叶被当空卷起,黑蔷薇不安地昂首嘶鸣,拼命转过身子向回奔逃。

    这一幕令她似曾相识,空气中翻腾的黑魔法气息比英格堡镇那晚更加凶险诡异。

    “哈,瞧瞧,被我说中啦,果然自己跑回去了。看来,只有我背您走了。”他惧畏赛菲的脾气和身手,却又贪恋这少女的姿容,时时幻想着肌肤相亲的场面。

    “看来,我们两个谁都走不了了。”

    “您应当对自己助手的能力树立起码的信任。”,他将身子蹲下,做了个恭请的手势。

    一个冷冷的中年男声从黑风中传出:“哼,神行足,雕虫小技而已,你可以试试从我身边穿过。”

    “你是谁,为何用魔法掩盖自己的真声?”赛菲将制裁锤攥在手中,厚而轻巧的圣典成了她护身的屏障。

    “小姑娘,这世上神奇的魔法有很多种,有些只是用来娱乐,比如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嘴,“有的可以轻易要走你的性命,比如这个!”男子全身罩在黑暗法袍中,看不清面目,宽大的袖管中激射出两道黑箭。

    圣典构筑的屏障完全吸收了黑箭的冲击力,她假装掸了掸圣典封皮,朝黑衣人挑衅式的眨了眨眼睛。

    “大人,你可别过分激怒他。此人有着我从未见识过的强大念力,来者不善。”罗杰低声提醒。

    “看看,你的助手有着一颗比你更加清醒的大脑,那部可笑的旧书能替你抵挡正面的威胁,如果是天罗地网呢?”黑袍邪巫师袖袍一张,露出枯骨般的手爪,窄小山道被巨大的黑雾笼罩住。

    “欢迎来到邪秽领域,你们很快会体会到光明的可贵。”邪巫师狞笑着,随着他指尖的捻动,黑雾中探出成排的黑箭,从各个方向瞄准了两人。

    罗杰从怀中掏出一枚卵状物,掷地之后升腾起厚重的烟幕。两人趁着浓烟掩护躲至山道旁的阴影下,圣典成了唯一可以依托的掩体。

    “烟雾持续不了多久,我们得反客为主!”银黑双匕已捏在罗杰手里。

    “飞贼,你有几成把握?”

    “一成也没有。”

    “我没时间和你开玩笑,更没时间替你收尸!”

    罗杰玩世不恭的脸居然变得严肃起来:“如果能死在你怀中,那也该是一具幸福的尸身吧。”

    赛菲又气又恼,正待送他两个耳光清醒,这飞贼身形已开始虚化。

    “又玩消失!你给我站住!”

    她伸手去拽他飘逸的长发,发狠之下只捋到湿冷的空气。掩体之外,飞蝗般的黑箭雨密集落下,泥泞的山道被砸出星罗棋布的点点深坑。

    赛菲心中将罗杰咒骂了一百遍,最担心的却是他的安危。

    “卢西乌斯!”她一咬牙跃出阴影,将锤尖对准邪巫师的心脏。

    “见识不浅,你居然念出了我的名字。”他的长袖袍中隆起棍状物,应是施放邪术的法器。“但你一定意识不到,五年前在整个法兰西,我的名字等同于死神。”

    “如果你将杀害手无寸铁的修士修女也算作本事的话,这个死神之名未免也太廉价了。”

    “你懂什么!若不是因为……”卢西乌斯欲言又止。

    “因为你邪恶的生命到此为止了!”罗杰出人意料的出现在邪巫师身后,两支短匕分别从左右肋下穿入。

    巫师的身影僵住了,很快化为一股恶臭的黑烟。罗杰痛苦的扼住手腕,双腿已支撑不住身体,手掌如同被高温烧灼过,变得焦黑模糊。

    “黑暗……分身……”罗杰困难的吐出这四个字,无力瘫倒在山道上。

    “哼哼,不光是分身这么简单,那影子上还附着了老夫的焦灼之咒!先是手掌,后是手臂,再到全身,用不了多久,小姑娘,你就等着品尝他焦香的熟肉吧。”卢西乌斯敞开双臂,拖着宽大的袍袖朝她步步逼近。

    “面对我,直视死亡的恐惧,你的信仰一文不值!”他斗篷下的邪眼发出来自地狱的红光,她见过那种光,在撒布病菌的地狱疫鼠眼中。

    赛菲爬到罗杰身边,他手指已然烧焦朽坏,她撕下法袍的一角,小心地将焦指包裹起来。

    “多么伟大的女性光辉啊”,卢西乌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嘲弄着,“凡人在面对死亡时,总是喜欢做些无意义的蠢事,你也不例外。”

    赛菲收起罗杰失落的短匕,将失去意识的他抱紧怀中,绝望的向空荡荡的山道呼喊:“安妮!安妮!我需要你的翅膀。”

    邪巫师讪笑道:“翅膀,你以为能飞出我的掌心么?”

    乌黑的邪秽领域被几道金色的光剑撕开了口子,那光芒很快就炫如红日。邪巫师大惊失色,挥动袖中的法杖试图弥补邪术缺口,但安妮已迫不及待的闯了进来,九尺多长的翅膀带着巨风将他掀翻在地。

    赛菲顾不上劫后余生的庆幸,抱起罗杰跃身跳上马背。安妮亮翅舒展,一头冲下山道,在山谷中低掠了片刻,忽地昂首冲天,将那片阴沉的山头远远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