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陨先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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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焦土

    thu jul 09 10:00:00 cst 2015

    邵霜华踏上一处漆黑的小丘,他一身西装革履,名贵的皮鞋踩进经高温烤干后的土壤,发出脆生生的声响。他昂首,眺望四野。远处,几处残破的建筑依然摇摇欲坠地竖着,其余尽诸倒塌,付与焦土。天空因滚滚浓烟的熏染而蒙上一层铅灰,只有极目远眺,才能从那面的山头寻见一点绿色。

    “真惨呐。整个校园,竟然都……”跟在身后的刘震,面对此景,不禁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邵霜华闻言,心下也是同感,双眉紧锁。

    “死了多少人?”

    刘震从怀中取出手机,划拉两下,答道:“目前统计不完全,至少四十人。大火之后尸骨无存,我们只能清点幸存者,核对名单,以此确认死者。”

    邵霜华手中夹着一支烟,正要点上,忽然停下,道:“四十人?”

    “嗯。”

    确认后邵霜华反而把烟收回了烟盒,意味深长道:“我以为,死的会不止百人。”

    刘震悄然说:“据幸存者反应,是邵冰接任临时指挥,才使战局没有陷入更危险的境地。加上众教授和战士的奋战和牺牲,基本保全了所有学生。”

    邵霜华啧了一声,道:“你们总惯着他,其实是在害他。”

    刘震俯身轻轻一笑,谦恭道:“少爷懂事得很,来去之间,游刃有余。”

    邵霜华却望着云天,目光深邃,许久,问道:“不说他了。楚家人如何?”

    “长子楚轲,据救援到达之前的报告称身受重伤至休克。然而……”刘震一顿,“医院的报告却是,楚轲仅仅是体力消耗过度,深度睡眠中。”

    邵霜华用手指轻轻摩擦下巴,思索片刻,说:“楚轲来历渊远,不足为奇。继续。”

    “至于其女楚怜,更是蹊跷。救援队是在旷野中发现她的,当时似乎在昏迷。确诊为魔力透支,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正留院观察。”

    “兽群如蝗虫过境,之后更有来历不明的天火。在此绝险下她一个红阶法师,却能安然眠于白地。其疑所在,真相几乎呼之欲出啊。”

    “然后,”刘震将手机递给邵霜华,“这是来自托尼等学生的关于楚怜的报告,虽然有些人似乎在隐瞒,但目击者太多,调查之下根本遮不住事实。”

    邵霜华只是稍稍一看,便基本会意。

    “刘震,”他说,“依你看,此事如何?”

    刘震沉然道:“楚怜身上,必有大奥秘。”接着,又小心翼翼地添上一句,“查,或不查?”

    这句话其实藏着很多意思,查,怎么查?是打破砂锅深究到底,还是浅尝辄止以防不测?那么不查,又怎么个不查?是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小心盯着防范于未然?

    对此,邵霜华也不能在一瞬便定夺。毕竟,要是不查,可能会严重威胁学院的安全,成为一大隐患;而查,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惹着楚家。

    要知道,这邵家和楚家,虽无世交,但同是新时代的名门望族,其本质却是不同的。邵家之兴盛,基本都是邵宇帆老爷子六十年前,孤身一人白手起家,一步步踏出的青天,说难听点,暴发户一个。就说魔法方面吧,别的家族,大多都有些家传秘术,独此一家,别处难寻。但邵家就没这个底蕴,这也是邵宇帆投资研究院,着力开发新魔法的原因。

    而楚家,那可大大不同。虽然面儿上,邵家的财富、名望、权威都是楚家不可比的,但是,要论暗地里的实力,他楚轲的父亲楚逍遥,可是能以一人之力覆灭全军的传奇人物。

    邵霜华一声沉吟,一指,令道:“好生照看,切忌轻举妄动。”

    刘震点头应道:“是。那楚轲……”

    邵霜华一摆手,表示言尽于此,刘震多年跟随于他,自然懂得该如何行事。于是,二人再次将目光投向已成白地的校园,心中各自万千感慨。邵霜华自然不必说,他是亲眼看着学院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学院既是他事业的一部分,也是他家园的一部分,无论如何,这学院都是他心底不可割舍的一块宝。而刘震,他就是毕业于学院的战斗科学生,尽管已经多年没再来学院探看,但那四年有余的青葱岁月,其经历的美好使他多年还难以忘却,在这里,他成长,他奋斗,他恋爱,他快乐,他悲伤。啊,大学,多么神奇的地方。

    然而此时此刻,两人所珍视之地,被彻底摧毁了。尽管重建校园的工作第一时间被提上日程,但显然,在深山之中,想要将成本超过数十亿的建筑群在短期内完成,不借助大量生产型魔法师的力量是不可能的。可惜,学院就是没教出生产型魔法师,这事儿还得靠集团的建设部……

    正当二人在心中筹措着各种事务,一个来自高层的坏消息不期而至。

    那是在邵霜华回到市政府大楼的第一时间,一封不经收发处直接发到市长办公室的大议会传票几乎是给了他迎头痛击。邵霜华站在办公桌前,双手捻着信纸,双目微眯,一遍遍地扫过内容,字里行间,难藏政治陷害的意味。终于,他将信丢在桌上,颓然地仰头长叹。

    “唉——”

    在一旁伺候的刘震小心翼翼地上前,问:“市长?”

    “自己看看吧,然后,去给我安排前往圣域伊甸的行程。”

    刘震闻言一惊:“是议会?”

    “大议会。”邵霜华面无表情地坐下,抽出一叠文案,一如往常地审阅起来。

    刘震不再多舌,将信纸折叠收入怀中,大步走向门外,着手安排行程了。

    大议会,那可是圣约盟国政治体裁中仅次于国王的一环,手握任免高官的专权。但怎么就在这个节骨眼找上邵霜华了呢?

    原来,身为中俄聚居领领主的邵霜华,在他辖区内发生的任何意外事件,其责任都会毫不讲理地压在他的肩上。而此次学院遭破,死伤接近半百,当然是大过。可这事件是完完全全的意外事故,谁也不能预料黑森林兽类的行动规律是不?而且毁掉的可是邵霜华自家的学院,事发时的应对措施也已经做到了尽善尽美,放在别的地方,死的恐怕不止四十!就这样的结果,竟还要召开仲裁法庭,让大议会诸人决定邵霜华的去留。多年来,邵霜华早已知晓,官场如战场,而这就是一场硬仗,输了,不仅将被摘下乌纱,更有可能锒铛入狱;而赢了,大概也赚不到什么便宜。

    想到此处,邵霜华不禁再叹一口气,起身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市中心的车水马龙。说来也巧,这窗口正对着的,就是冰华市医院的方向。听说儿子身上也有了不少伤痕,正在医院消毒包扎呢。当父亲的,被这一堆俗事缠身,居然连探望儿子的时间……不,连机会都没有。

    邵霜华又想到了他的父亲,邵冰的爷爷,邵宇帆。正是在他的悉心栽培下,才有了邵霜华的今天,集团,市长,学院,都是他传下来的。这是三挑重担,可他能怎样呢?邵宇帆就他一个儿子,他作为独子,也只能全力以赴地将这一切扛起来,从接任集团董事长的那一天起,他已经扛了整整二十年。

    父亲,儿子快支撑不下去了。

    可幸,从这次事件能看出,邵冰也是个天纵奇材,显然,假以时日,他也能为父亲分忧,一如邵霜华为邵宇帆卸下肩头重担。邵家的确不是千古名流,但从这三代起,邵家,就要真正崛起,傲然屹立于世间!

    父辈的野望,邵雪懂,邵冰也懂。但邵雪在乎;邵冰,不在乎。

    邵冰与楚怜坐在一块儿,坐在楚轲的床边,默然无声。当然这不是说楚轲死了或者还在昏迷,他正看着病房的电视,依然是新闻台。三人还想不出该说什么,应该说,楚怜不知该怎么解释。

    从来都是受楚轲照顾的楚怜,也算百年难得一见地用一把小刀,耐心地为楚轲削着一个苹果。

    终于,还是邵冰打破了寂静。

    “怜儿,你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他毕竟是心软。

    楚怜不语,只是低头,削着苹果,盯着苹果。楚轲看着二人,眼中含着一丝难过。他意识到,由于某些原因,来自楚怜身上的原因,三人产生了些微难以理解的隔阂。

    邵冰先于楚怜来到楚轲的房中,将关于楚怜,关于那火球的信息,大概地和楚轲说明了。总结起来,结果显而易见:楚怜就是那个火球的核心,她身上藏着连二人都不了解的秘密。他们当然没忘记,楚怜当时所爆发出的可怕力量是何等强大,实际上,学院就是被她烧成白地的。

    当然尽管如此,他们也没有对楚怜产生恶意。但是,对他们来说,楚怜是一份责任。多年来楚轲与邵冰潜意识中已经达成了共识,无论楚怜犯了什么错误,最终负起责任不是楚轲,就是邵冰。哪怕楚怜杀了人,他们也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争当替罪羊。不过他们一直认为,楚怜是不会犯大错的,这次,的确算不上大错,但二人必须搞清楚,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寂静良久,楚怜依然沉默。水果刀切下苹果皮的窣窣声也停下了,但楚怜却不敢将苹果递给楚轲。任何举动,此刻都如履薄冰。楚轲伸出手去,拿过楚怜手心的苹果,轻轻放在床头,接着,双手温柔地握住楚怜的手。他的手掌温热,她的手背冰凉。

    “有什么坎儿,”他慢慢地,尽可能柔和,也从未有过的柔和地说,“告诉哥哥,告诉邵冰,我们三个人齐心协力,走过去,好吗?”

    邵冰也揽过楚怜的肩头,两人的头倚靠在一起。接下去,三人没有再说一句话,再出一点声音。只是过了一会儿,听见楚怜轻轻的啜泣,泪水沿着脸庞滑下,落在地上。邵冰感到楚怜的娇躯颤抖,楚轲感到楚怜的玉手发颤。

    楚怜开口了,竭力说出绝情的话:“谢谢……谢谢你们……但是,我真的不能害了你们……”

    随即,楚怜挣开二人,一手掩着脸,哭哭啼啼地跑了出去。病房的门被她重重甩开。

    “怜!”楚轲惊叫一声,起身欲追,却一下摔到了床底。邵冰本来是要冲出去追她,见状立刻回身搀扶。楚轲抓住他的手腕,喊道:“我站不起来……别管我,快去追她!快!”但邵冰还是费力地把他扶上了床,才追出去。然而,这时已经不知楚怜的踪影了。

    邵冰茫然地站在医院的走廊中央,左看右看寻不见楚怜的背影。他不禁满心凄意,双拳砸在空心的白墙上,额头也靠在上面,发出咚的一声。他的腰弓了起来。

    “怜……”

    “你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