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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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和剑说话的少年

    sun jul 17 07:06:46 cst 2016

    炎帝历一百二十八年,农历十一月初八,月明之夜。

    静谧的月光洒在青宁镇长满苔痕的青石板上,泛起如水的光华,微微的夜风卷着潮气,给这个夜添上了多一番的冷意。

    打破这番沉寂的是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一匹青黑色的马儿拉着一辆马车,又快又急地驶进了小镇。马鼻喷出的热气儿与不住颠簸的车轮无疑在述说着驾车主人的心切。

    “咕噜噜”,木质的车轮轧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戛然而止。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家客栈的门前。

    这家满月楼是青宁镇里最为豪华的一间客栈,虽算不上堂皇但富丽也算有之。但在青宁这么个偏僻的镇子,又是大半夜的,这个时候的客人属实不多。

    店小二揉着惺忪的睡眼,嘴里不住地打着哈欠,着实不情愿地走了出来。不过在瞧见那拉车的马儿骠肥体壮、毛色鲜亮,正是不多见的骐马,再瞧见那车篷上鎏金的纹饰、车辕上上等的雕花,耷拉的脸瞬间堆满笑容。

    驾车的老汉是个国字脸,头发已斑白,穿着一身寻常的粗布衣裳。他满脸的皱纹,眼神却是犀利,再加上宽厚的肩膀和粗壮的手臂,一看就是个有着不浅功夫的练家子。

    老汉利索地跳下车,转身拉开车帘。

    下来的是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锦服青年,面相清秀,眼光清澈,还有一股少年人的稚嫩劲儿。此刻他眉头紧锁,显然正有心事。

    一老一少在店小二愈加热情的招待下走进了店中,老汉随手扔给小二一锭银子。此刻店中已是没有什么食客了,两人找了一桌,点上吃食要了两壶酒。

    少年将杯里的酒一仰而尽,微甜的黄酒却无法浇去他心中的苦涩。

    他放下酒杯,向老者道:“尊叔,你说师姐真的是在这里吗?消息说不久前在这找到她的踪迹,可是我怕又跟之前一样来晚了一步,还是找不到她。”

    老者听了,心中也是了然,他又如何不理解少年这般披星戴月奔来的心切?

    老者呷了一小口酒后说道:“少爷,要说这消息肯定是可靠的。少爷你莫要心急,明天咱们就去和那边接头,相信这次一定能找到曹姑娘。”

    少年听了点了点头,但他知道老者的话只是安慰。

    静静望着空着的酒杯,少年的目光变得几分迷离。记忆中的那道倩影依然如此清晰。那个美丽女子身上的娴静和秀雅,那双宁静如水的眼眸,还有施展武技时三点两点落棋子的那份惊艳,令他魂牵梦绕。

    许久不见的牵挂和许多无来由的担忧令他的心蒙上了厚厚的阴云。

    ……

    饭后,二人选了两个相邻的客房入住。进屋前,老者从包裹中拿出一个黑檀木的匣子递给青年,带着淡淡檀木香气的匣子入手微沉。

    推开门,脚步踏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屋内还残留着熏香的气味。两扇窗子轻开,夜晚带着几分潮湿的空气涌了进来。

    赵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向深夜之下的青宁镇,四处笼罩的黑暗里充满未知。沉寂的夜色终于给他的内心带来了一丝平静,之前苦苦追寻带来的焦躁,也因师姐出现在青宁镇的消息,化作了期待与希望。

    赵隅没理由地觉得,在这里他会找到曹烟雨,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子。

    仿佛感受到赵隅内心所想,平放在桌子上的木匣之中传出了“嗡嗡”的声响。

    “飞螟,你真的也这么觉得?”赵隅回身欢喜地对那匣子说道。布满笑意的脸上,充满着阳春一般的暖意和透人心扉的干净,显示着这少年也有阳光的一面。

    赵隅拿着匣子兴冲冲地奔到床榻上,轻轻一按锁扣,只听“啪嗒”一声,黑木匣子应声而开。月色透过窗映了进来,照在匣子里的物件上,反射出阵阵的幽光。

    匣子里平放着一把剑。

    剑身清澈如水,远远的就给人一种冷冽之意。整把剑为青色,剑长不过二尺七寸,宽仅两指,剑身通体刻有雷文,雷文从锋利的剑尖至薄薄的两刃蜿蜒而下,剑身最下处刻有两个篆文小字“飞螟”,整把剑给人以古朴又不失锋利之感。

    奇怪的是,此剑无柄。

    无柄是飞剑独有的特征。为了节省珍贵的炼剑材料,更为了飞剑使用起来更加节省气力,许多飞剑也就取消了剑柄这一设置。

    赵隅右手捏了一个剑指,随手一划拉,那姿势不但没有半分严肃之意,反而显得不伦不类,甚至是有些敷衍的嫌疑。

    说也奇怪,看似随意的手势仿佛给那把剑注入了生命力。随着一声嗡鸣,那飞螟剑暮地一颤,尔后轻轻抖动,发出清亮的颤鸣声,缓缓浮于他面前。

    几豆燃烧的烛火在飞剑浮起的那刻已经开始摇曳,房间里游弋着一股莫名的气息。

    赵隅歪歪斜斜地侧卧在床榻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眯着眼睛看着那把剑,仿佛在看一位熟悉的老朋友。

    “飞螟,你说我能找到师姐吗?”

    “什么?你说能找到?太好了!”

    “不对,你凭什么说知道,你不会是唬我吧!”

    “你要是敢骗我,信不信我把你丢粪池里?”

    “真没骗我?”

    “好吧,看你平时挺实在的份上,信你一次。”

    ……

    此情此景若是被外人看到了,多半会觉得这人疯了。但并不是,从幼时第一次接触剑开始,他就和剑心意相通。习得天缘剑后,更是能做到和剑灵意识交流。

    赵隅吧唧一下嘴,好像说得还意犹未尽。那飞剑也就是除了发出嗡嗡的声响不能再有其他的表情,不然现在肯定是脑袋上三道黑线。

    “要是真能找到师姐,就好了。”赵隅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喃喃道。飞螟剑感受到赵隅的低落,围绕着赵隅缓缓飞动,好像一个围绕着大人不住安慰的孩童。

    看着飞螟剑讨好的样子,赵隅微微一笑,心中充满了暖意。

    手一招,那柄飞剑听话地飞了回来。抚摸着飞螟剑微凉的剑身,赵隅的眼神变得坚定。

    纵使是有千难万险,自己这一人一剑也不会有丝毫畏惧!

    “师姐,我会把你找回来。”望向窗外,赵隅默默说道。

    …….

    似有所觉,青宁镇的另一边,一个女子回头望向了满月楼的方向。

    ……

    满月楼里,赵隅盘膝坐在床榻上修炼天缘剑法。

    这本曾经被评为无用的剑经,令多少剑道名家频频碰壁,无从下手,本着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态,他们断言,这本剑经有着重大的残缺,根本不可能习得。

    但他们不知道,一个默默无闻的少年已经把这本剑经练到了第二层。

    赵隅闭着双目,两手结凝神印平放于膝上,一股似烟似雾的气息从他的眉心飘出,灌注进了飞螟剑的剑身。飞螟剑安静地接受着这股真气的注入,仿佛要诉说内心的欢快,发出清悦的鸣响。

    赵隅心意一动,铮!……剑光亮起,烛光熄灭。一瞬间,飞螟剑的剑尖点过数根蜡烛的灯芯,灵动的气息宛如活物,像一条游窜在水中的青色的鱼儿。

    房间霎时陷入了黑暗,赵隅的眼瞳却有如两点星火亮了起来。

    屈指一弹,指节触及在冰凉的剑身上,“叮…”清亮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透过窗,游弋向了夜空。

    天缘剑讲究以心意练剑,务求真情实感,存不得半分虚伪。赵隅手指连弹,叮叮当当的声响仿佛一段未知的音律,而赵隅的心绪在这一弹一弹之中缓缓倾诉,思念,愁苦,焦急,期待等等难以言说的喜悲。

    飞螟剑发出高低不同的声响,与之回应。

    赵隅与剑的邂逅是命中注定的,就如他理解剑,剑也理解他一样。

    这段音律已经超出了宫商角徵羽的范畴,或许除了此时的一人一剑之外,很少有人能懂。

    但此时,能听到的人却是有不少。

    公孙霸尊合衣仰趟在旁边黑暗的房间里,眼睛却是未闭,以他高出赵隅不少的境界也是难以理解这段剑韵。但老人的脸上却浮现出了欣慰的笑容。

    “少爷在剑道上的这份超然的天赋恐怕是当世无人能及了。”虽然和这位二公子相处的时间不长又断断续续的,但公孙霸尊已经把赵隅当成了自己的子侄看待,心里不免生出了一份自豪。

    老人仍然记得一次被多名劫匪袭击刀锋临头的那刻,挺身而出为他挡住刀刃的赵隅的样子,那时他才十二岁;记得第一次练天缘剑心魔发作时,硬生生用手掌握住锋利的剑刃刺入大腿的赵隅的样子,那是一头幼虎的野性与倔强;也记得那次欢喜地告诉他天缘剑成的时候,双眼布满血丝的赵隅的样子,那是不向人诉说的背后的痛苦和付出。

    “可是,终究是少年人啊,深陷在情之一字之中难以自拔。”老人喟然一叹。

    ……

    ……

    叮当的声响越飘越远,穿过了无数的马头粉墙、翘檐黛瓦和木格花窗,化成了类似风铃的声响。

    短街上,一名行色匆匆的黑衣青年背着一个被黑布厚厚缠绕的物件,此刻若有所感,抬头向满月楼的方向望去。他的额头上一道横着的铡刀形疤痕在月光的照耀下,越发狰狞。

    距离黑衣青年不远处,一道窈窕的身影穿梭在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之中,仿佛在躲避后方行来的黑衣青年。这是一名身着水罗红裙,秀发如瀑的女子,月眉星目,秀丽的脸庞堪与皎月争辉。她秀足轻点,身形闪动,无声无息,如同一个行走在夜间的精灵。

    虽然在躲避后方的敌人,她的神色却丝毫不见慌乱,那双如凝秋水的眼眸之中更多的是平静,如果仔细看去,就会感到那双眼眸之中无边的吸引力,那种如莲的气质不是魅惑,胜过魅惑。

    可是此刻听到那段叮当的声响,女子平静如水的心里终于起了涟漪。

    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风铃的声响,那个少年曾经附耳对她说过,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她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螟蛉曲》。

    终究,那个人还是找来了。

    晶莹的泪花盈湿了那双秀丽的眼眸,女子呆望着声响传来的方向,口中喃喃道:“隅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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