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之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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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fri jun 10 23:58:40 cst 2016

    我叫秦逸,今年25岁,出生在中国北方的一个农村家庭。

    我的父亲叫秦宗文,是个农民。

    1977年的冬天,17岁的父亲怀揣着一张通行证和十几块钱登上了开往吉林的列车。父亲去东北投靠三爷爷,原因只有一个,为了多挣钱――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东北有着全国最重要的工业基地,经济远比山东发达。

    但是父亲在东北收获的不只是钱财,还有爱情。在那里,他遇到了我的母亲――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两个人相识一年之后就在东北领了结婚证,第二年回到山东,在老家摆了酒席,正式结婚。婚后两个人的日子过得无比的甜蜜幸福,一年后就有了我哥哥,父亲给他起名“秦睦”,希冀家庭和睦。又过了两年,母亲又生下了我,父亲给我起名“秦逸”,希冀生活安逸。

    据说我的母亲非常美丽,因为村里人说起我的母亲都会感叹:“就说仙女似的闺女怎么可能愿意待在咱们这个小破庄子。”没错,我没有见过我的母亲,或者应该说从我记事起再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在我四岁那年母亲带着哥哥离开了我们家,这一去,就是二十二年,至于原因,无从知晓。

    很多人问过我父亲到底母亲是因为什么离开的,因为事情的发生总是有原因的,而亲戚朋友都知道父母婚后举案齐眉,相濡以沫,吵架拌嘴的事从没有过。但是父亲从来不说,而且每次都会发一通脾气,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再提。

    母亲的离开带走了父亲的爱情,也一并带走了父亲的锐气。在我的记忆里,父亲酗酒越来越严重,每天午晚两顿饭必然饮酒,而且量都很大。一天中,父亲的脾气伴随着血液中酒精浓度的升高而变大,上午的父亲很和蔼,我敢和他开任何玩笑;下午的父亲会变得易怒,我说话的时候要掂量着,挑实在非说不可的话,用反复推敲的语气说;晚上的父亲点火就着,到了这时候,除非父亲问话,否则我几乎不说话。

    长期酗酒导致父亲在我大二那年罹患抑郁症,每天都会有一些受迫害妄想似的言语,更可悲的是我们当时并不知道抑郁症到底是什么,以为父亲只是单纯地脑子里面在胡思乱想,以为我们可以通过劝导来让父亲打消那些念头。甚至在父亲和我说感觉吃那些药(辅助治疗抑郁症的药物)会让自己整天昏昏沉沉,非常不舒服的时候,我还自以为是的告诉父亲那就减一下量。后来才知道,精神治疗必须辅以镇静的药物。

    那时候父亲会每天不停的说一些神经质的话,大抵是谁要阴谋害他,害我们。而且无论对谁都会一直说这些,根本不注意对象和场合。这是病情的体现,但我们当时是那样的不理解以及不耐烦,以至于父亲到最后感觉不到任何人对他的信任和尊重。而父亲自来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所以在患病仅仅半年后的那个夏天,父亲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一个人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需要很大的勇气,而且前提是他对于这个世界已经彻底失去了留恋。我相信父亲对于这个世界还是有留恋的,因为据家里人说父亲去世的时候脸上留有泪水的痕迹。时至今日,每当想象起这个画面,我的内心都无比痛楚。

    自杀是残忍的,首先是对于自己的残忍,其次是对于亲人的残忍。前者只是一个瞬间,而后者则会延续很久。父亲的去世,给我带来的除了无比的心痛,更有无尽的悔恨。

    母亲离开之后,父亲几乎所有的精神寄托都放在了我身上。他希望我能够不受母爱缺失的影响,做一个快乐的人,因此他加倍给予我关爱。而事实上,我从未因为母爱的缺失而感到不幸――人们失去所拥有的东西才会觉得不快乐,而我,记忆里不曾有过母爱,也就无从难过。

    他也希望我能有所成就,不要像他那样庸碌一世。所以只要是关于学习的要求,他都一概满足我。这里的学习,不仅仅是指学习文化知识――我从小是个精力异常充沛的孩子,喜欢很多东西。我小的时候喜欢画画,自己设计背景,然后在纸上能自嗨一天,甚至上课的时候,老师在上面讲课,我在下面自己画自己的故事。我最初是瞒着父亲的,但是毕竟我所有的本子上几乎都有这些乱七八糟的铅笔画,父亲后来还是知道了。不过他没有因此训斥我,只是告诫我不能在上课的时候画,还给我买了好多白纸,让我尽情地画。后来我喜欢上练书法,父亲就托人教我;想学吉他,父亲就给我钱让我报班……

    父亲常说,“你们真是赶上好时候了,想上学就上学,别不珍惜”,感叹里面带有几分不甘和艳羡。

    父亲对于我来说同样很重要,可以说我在考虑做不做一件事情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做成这件事情会不会让父亲感到骄傲,无形中父亲在我内心的价值体系里面有着核心的地位。父亲的去世,让我开始有点无所适从。曾几何时,对于牵扯“荣誉”的事情我都是倍感热情,总想力争上游,而父亲去世之后,这些瞬间都变得无足轻重。

    我在一个不该失去热情的年纪,提前开始了我的信仰危机。

    父亲患病的时候,变得疑神疑鬼,什么人都不相信,总觉得别人要害他。即使是我的爷爷奶奶,父亲也觉得他们已经受了坏人的蛊惑,要来加害于他。他始终相信,唯一相信的就是我。

    那时候我正在千里之外读大学,父亲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说他的那些怀疑,我当然是不相信的,父亲急了就会说“我就知道你们都被糊弄了,没有一个人信我”,得了抑郁症的人往往觉得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世人皆醉而我独醒。要知道每天父亲说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自己还深以为然,不断加深自己的这些阴谋论。开始我还能耐心倾听,但久而久之,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了。有一天,在父亲又开始诉说他的受迫害妄想的时候,我用了斥责的语气对他说:“这都是你瞎想的,我不要再听你神神叨叨的瞎说!”正如我说过的,我的父亲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即使在他得了抑郁症的时候。

    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给我打过电话,这无疑把他宣泄情感的最后一道闸门也关上了。这件事情也成了我今生最为后悔的事情,我知道如果让他感觉我还相信他,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相信他,他就不至于绝望,也就不会自杀。

    父亲去世那天,二叔打电话给我说“你快回来吧,你爸出了点事”。我的心咯噔一下,甚至都不敢去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虽然隐约知道肯定是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但潜意识里觉得似乎不坐实了,就有回转的余地,至少可以祈祷。直到连夜赶回家,看到父亲冰冷地躺在床上,才彻底死心,意识到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出完殡的第二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其实说奇怪并不恰当,应该说是偶然。那天晚上我们正在屋里看电视,突然外面有人砰砰砰砸门,嘴里还破口大骂着什么。我出去一看,是一个我不认识的醉汉,两眼无神,我用手电照他的眼睛,他也毫不回避,眼神空洞之极,看起来毫无生色。我见过很多醉酒的人,但这个人的眼神绝不像之前我见过的醉汉,我不由的也有点犯嘀咕,把他推搡到一边的巷子里,关上大门回屋里去了。

    结果刚坐下不久,他又开始砸门,继续破口大骂。我心情本来就极为压抑,这时候突然起了一股邪火,我把布鞋脱掉(我们当地习俗,守丧期间,孝子需要穿一种布鞋,上面要糊上竹纸),换上一双合脚的鞋子,准备出去抽死他。家里人看我气势汹汹的架势,连忙拖住我不让我出去。说来也奇怪,那人很快就也没了动静。

    结果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吓醒之后我已经记不清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却有了一个清晰并且坚定的想法,那就是昨天晚上那个人是被狐狸或者黄皮子之类的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而这个不干净的东西要对付的目标是我。我从来不是一个相信怪力乱神的人,相反我从小就是一个只相信科学的朴素唯物主义者。但是做了那个梦之后我却坚信着那个奇葩的想法,晚上不敢入睡,生怕一睁眼,那个不干净的东西出现在我的面前,白天也疑神疑鬼。这种深切的恐惧迫使我去找身边所有的亲戚朋友诉说,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我,甚至还训斥我一个大学生竟然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终于深切地体会到了父亲自杀前的绝望。

    这个想法持续了几天就消失了,回想起来我也为自己当时荒谬的想法感到可笑。但也不禁想,为什么我会做那样一个梦,然后滋生那种根深蒂固的想法,是不是父亲希望我去理解他走之前的心情?是不是世界上真的有超然意志的存在?

    父亲走的那天,老家杏树的叶子哗哗地掉落,在本应枝繁叶茂的大夏天。出殡那天,本来万里晴空的天,毫无征兆的下了一阵小雨,雨停之后又是万里晴空。

    当然,我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最多相信有灵魂的存在。我更倾向于用荣格的共时性原理来解释这一切,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有意义的巧合。

    然而这些巧合不足以慰藉我的心灵,弥合我的创伤,更加不能阻止我怀疑天道。我的父亲是个十足的好人,孝顺父母,乐于助人,有一份根植于心的悲悯情怀。但是这个好人的下场却是如此凄凉。

    回到学校之后,我开始失眠,精神状态越来越差,而且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到了大三的时候,我更是开始出现了幻觉,我开始能够听到周围人的心跳,看到对面人的骨骼和内脏,再到后来我甚至觉得我能零碎地倾听到别人的心灵。

    刚开始出现这些幻觉的时候我还带有兴奋,以为自己有了“超能力”,迫切地说给室友和同学知晓。久而久之,同学们都知道了秦逸精神不正常,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我,这不怪他们,毕竟神经病确实是让人恐惧的物事。慢慢地我也知道这只是我的幻觉,开始去医院接受治疗,服用“巴比妥”等安定类药物。

    我开始与周围的环境隔绝,然而没有人喜欢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为了使自己感觉还活着,我开始积极地交女朋友。而正如我所说,我很擅长追女孩子。

    我的恋爱一直很短命,因为随着渐渐地熟悉,女孩们最终还是会看穿我的伪装,看到我内心的空虚,灵魂的空洞。

    我会去追问每一个和我分手的女孩子原因何在?她们的回答别无二致――当我们**的时候,我完全像变了一个人。开始的时候,这种变化让她们喜悦,但是激情过后,当她们注视我的眼睛,会从内心深处感到悲凉,那时的我,眼神会空灵而深邃,让人看不清看不透,但是却让人深切地感知到我的无可救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着救世主情结――在渴望被拯救的同时也渴望着拯救别人,但是几乎没有人是去真心地拯救别人,因为人们总是选择性的去帮助那些轻易就能被救助的人,而对于那些真正需要被拯救的人,那些已然无可救药的人,人们的情感是憎恶和畏惧的。我就是如此的让她们感到憎恶和畏惧,以至于她们会急匆匆的从和我的感情中逃离。

    我就读的中原大学是一所普通一本,我所学的化学类专业也是冷门专业,因为本科没有挂过科,院里给了我内保资格,恰好迷惘的我也不知道本科毕业后能做些什么,就欣然接受了。从大一到研二,五年间我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被时间推着走,几乎一无所获,唯一为外人称道的是我大学期间谈了几十个女朋友,泉哥常说我是个“性福”的人,然而他不知道我非常之不幸福,我之所以交女朋友无非是想找到一点归属感,让自己不再感觉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往往长久注视然后垂涎一个女孩子幸福美好的生活,迫不及待地想闯入其中,奢望着自己能因此不劳而获地分享到幸福。至不济,我幻想着最少我能借此建立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找到自己的存在。然而努力了这么多年,我发现我只是来去匆匆地破坏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生活,自己却毫无所得。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有什么资格肆意闯入别人的生活?我责问自己。我终于放弃了,不再祸害别人,也不再难为自己,怅然地接受孤独的事实。

    赘述完毕,时间回归到现在,我研二开学的这一天,我带着对白衣男子的深深疑虑赶往无机实验课的教室。

    九月初的汴城依旧燥热,炽热的阳光泼在树上,淋一地斑驳。走在树影下,感受不到一丝清凉,只感到阵阵破碎的荒凉,一如我的记忆,我的思绪。我烦闷着把路越走越长。这些年我他妈一直觉得路都是没有尽头的,因为我对尽头毫无期待。

    进了教室,我的眼前一亮,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凯瑟琳(catherine,为了方便起见,所有外国人名皆采用汉语音译,所有外语对话也采用汉语代替),精神为之一振。她的美貌完全超出了我以及任何人的想象,在我的意识里,国外的美女往往都比较粗线条,而她却精致之极。

    她是典型的高加索人(白人),皮肤很白,但却并非全无血色的白,透着健康的红润,面容姣好,五官精致,带着浓浓的异域风情;身高粗略估计在175左右,身材高挑而匀称,身穿酒红色连体长裙,透漏出一股高贵冷艳的气质。她未施粉黛,脸上却隐然透着淡淡的光泽。强烈的青春气息,让人闻到清晨草地的味道,看到草叶上的点点露珠。

    上课前,整个教室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凯瑟琳的身上。

    上课后,老师点名,然后说实验课需要挑选一名课代表。凯瑟琳自告奋勇,老师问我们有没有意见,占化工专业百分之九十五的男同胞们纷纷表示毫无异议,毕竟平白多了可以接触女神的机会。

    老师演示完实验之后,凯瑟琳开始给我们分发药品,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在分发药品的时候,不知道是否是有意,凯瑟琳总要接触一下对方的手,不论对方是男是女。

    分发到我的时候,果不其然,凯瑟琳也轻触了一下我的手,我心跳有点加速,抬头看了一眼她,发现她的表情变得很复杂,有似乎带着一丝痛楚。我突然很好奇,因为她接触别人的时候几乎是面无表情的。正在我思绪万千的时候,凯瑟琳压低声音,用字正腔圆的汉语对我说:“下课等我一下。”

    她的声音里面毫无客气的成分,隐约还带有一丝命令的意味,但我居然毫不生气,而且潜意识里遵从了。美貌确实也会滋生权力。

    整节实验课,我的注意力始终无法集中到实验上,满脑子都是疑问,对于白衣男子的种种疑虑,对于凯瑟琳的丝丝不解。

    终于挨到下课,泉哥喊我一起回寝室,开学这几天导师不在,我们不需要去导师的实验室干活。我对泉哥说:“泉哥你们先回吧,我等个人。”

    泉哥知道我在院里没什么朋友,就跟我开玩笑说:“等谁呢?不会是勾搭上凯瑟琳了吧?”

    话音未落,凯瑟琳走了过来,对我抬了抬下颚,“走吧”。

    我应了声好,转身对着目瞪口呆的泉哥他们说:“哥几个,那我就先走了。”

    从实验室出来,我和凯瑟琳并排走着,她走的很快,我紧跟着,她一直也不开口说话。我的心像爬着无数蚂蚁,充满了疑问,但又不知道是不是该问,该问什么,该怎么问。

    我们就这样零交流地走着,直到走到“老闻湖”湖畔寂静的小路上,凯瑟琳突然停住,问了我一句:“你看到白衣男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