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湿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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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李岩终因那门思想品德拖了后腿,但成绩居中,也算是摆脱了“名列后腿”,引得李父李母感情冲动得不能自制,险些去买彩票。他们自以为是那几日的鸡汤起了效果,不禁对鸡汤相恨见晚,想来自己两人多少年来为正确引导李岩学习方面走了不少弯路,其结果竟然是一碗鸡汤,气愤欣慰之至,连夜还要杀鸡取汤,李岩连喊饶命。

    学校里繁忙的学习任务依旧如大山般压着,至于是什么“山”,还得根据情况而定,有如泰山,因为它秉着“一览众山小”的气魄,无视其他,甚至连吃饭睡觉也要敬它三分。直白讲是书山,教室里各个角落都堆满了各种教科书试卷。也许给节能环保之士见了会大跌眼镜,咒骂学校浪费资源,因为那些书合起来的纸供他们擦一辈子屁股也擦不完。

    期中考试后紫波中学学生的心像放出笼子的鸟儿,遨游蓝天,想关也再关不住,只留下一个空笼子悲戚地顾影自怜。考前的学习气氛一扫而空,像是偷学了金斗云、自顾着翻到十万八千里去了。继之而来的是一阵阵欢笑声在厚密的空气里肆意翘首,悠然地谈趣。

    最近学校为了扭转状况,“欲中兴进取”特决定开展“全封闭教学模式”,不顾学生的恋家之情,勒令全体学生住校,不得有误,惹得一幕幕母子分离的场面楚楚上演,叫人好不忍直视。

    周日李岩抱着被单回学校寝室,那被单是李母的得意之作,由于加了细心的成分,使它顿时沉重数倍,全怪李岩自负年少力盛,硬要一个人将它提来,一到半路就后悔,那被单提在腰间,重得他半身倾斜,潜意识里体味了腰斩的灵感,知道它痛苦不已。

    由于李岩学号偏后,被安排到了混合寝室。那时李岩被两极分化的思想缠绕得昏天黑地,细细推敲“混合”两字,觉得事有蹊跷,秉着语文老师传授的学习方法:“给不懂的字组词。”按照这个方法,与“混”有关的词——李岩大窘,竟想不出一对,就像想在榨干的桔子里挤出一两滴汁液一般。全无可能。也只有老师平日训斥学生的词还记忆犹新,什么”混球“、”混蛋“、”混王八“。至于”合“嘛,顾名思义,就是凑合喽。整合成句子,根据李岩分析推理,一句不甚雅观的话便浮出水面了:”由一群混球混王八凑合在一起的寝室。“这样分析完后心里一惊,而后不禁愁肠百结,想死的心都有了,暗骂学校没有人性,只恨自己不是朱重八,不然一定活剐了这些玩弄文字的知识分子。

    男生寝室位于学校的最南方,靠近街道,一共四层楼高,拥有十多年的历史。在外,汗酸、脚臭算是它的名声,在内,窜寝、翻墙是它的涵养。

    男寝室实在破地不行,单看那表面粉漆便知,脱落得像正在换皮的蛇。丑得实在晕人眼目,没有章法。与此相反的是,靠东边的女生宿舍却是一层层地盖起来,应了那句熟语:“东方蒸蒸日上”,惹得男生这边眼红不已,心绪也跟着游荡上去,可以和埃菲尔铁塔比高。转而他们怨声大起,由于分贝过大,无意扰了宿管叔叔阿姨的洞房事,忙向学校汇报,学校领导只当自己是鼠标,随意乱点,把这学生的一个个反馈通通屏蔽,还振振有词地回应:“学校用在修男女生宿舍的费用向来是均等的!”

    这样一来,男生这边更要叫苦不迭,恨不能邀得蔡文姬来抚琴释悲伤。原来这几年学校在男寝室也却诚投了些钱,只是修寝室是假,实则修墙,那一段围墙修的可以和二楼比高,且仍有积极向上爬的趋势。近来学校为了防止学生逃窜出去上网,有这围墙还觉得不够,又在围墙上面加了一层铁围栏,尖端可以把人的裤子戳破,伤及*****想来学校也算能够把握学生心理——断没有学生为了上个网甘于断子绝孙的。

    一来二去,围墙是修建成了,只是修寝室的钱却没了,领导表示太没面子,请示上级,上级无动于衷,请示上上级,上上级是老油条了,甩下一句“朴素校风”来堵学生的嘴。大有要学生穿麻衣破服度日的态势。弄得学生像吃了黄莲的人,有苦说的出却被空气夺去。

    李岩被分配到“206”寝室,细细摸索,第一次住校确有两分好奇,只像是那乡下的孩子到了城里,哪都觉得新颖。步子悠悠然,终于踱到一个挂有“206”牌子的寝室附件,那牌子破旧不堪,“2”字模糊不清,“6”字更是断肢成为“0”,仿佛在含蓄地介绍说它便是整个寝室的缩影。

    渐渐走进,李岩正暗念着会是哪一帮“混蛋混王八”会和自己同个寝室呢,念头刚捺过脑际,如被圣母之手带过,却听见“206”寝室中迸出一阵阵像打陀螺一样的鼾声,力度着实大得惊人,且愈来愈烈,险些将空气都打得旋转起来。

    那人有王熙凤“未闻其人,先闻其声”的派头,李岩快步踏入,要见一见这位爷的风姿,待到近时,步子又变得徐徐,踏得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充满了期待,目光直射进去。

    只见一个硕大的背部侧放着,笔直笔直地像是一套模型建筑,单看那坚挺的风姿,厚健的力度便可以为中国“豆腐渣”工程洗白冤屈,单薄的衣服上依稀有星星汗迹,那衣服显然是包裹不住肥大的身躯,露出半个肚脐来,上面有几根毛如杂草般有意无意地点缀着。

    “咦——那肚子——”

    李岩看那尊形象一下子从王熙凤“未闻其人,先闻其声”,转变到贾宝玉见林黛玉时似曾相识的感慨:“那翩翩如戴游泳圈的身躯好像在哪里见过……”

    “董千斤!”李岩几乎是无意识地叫了出来,暗叹自己记忆非凡,见过一面便能直呼其名。

    那建筑微微一动,床板像是骨头给震碎了一般,痛苦得“咔咔”直响,欲哭无泪。

    短暂抖动后又是鼾声,李岩看着他那圆圆挺挺的肚子,笑肌自觉地梅开二度,来回抽动。比第一见到笑得还要热烈。

    “喂——懒猪快醒醒啊,醒醒啊——”李岩忍不住起了戏虐之心,揪着董千斤的耳朵大叫道,把口中的热气直往董千斤的耳朵里面灌进去。

    “滚犊子!”董千斤突然坐了起来,双眼还眯着,只眼皮之间一条缝隙中逃窜出几条怒意,迎头乱撞。他一手推开李岩,由于用力太猛,再加上李岩瘦小,没有防备,李岩摔倒在地,幸运双手撑地,没有损伤。

    “原来是你小子,大白天不睡觉,吵你董爷爷干什么——找打是不是?”董千斤缓缓地睁开双眼,就和打开了古意扑鼻的宝箱一样,露出其中神秘的宝藏——两颗惨白如死的珍珠。他见到李岩,脸上的皮肉立刻紧缩,脸色难看。

    李岩听着董千斤说“大白天的不睡觉”时候振振有词,把它当做真理的样子,不禁又要笑,心里想着果然是猪,拥有与常人不同的习性,然后脑子里一下子又漏出了对猪的常识:“猪,哺乳动物,长嘴,大腹,四蹄,有尾,喜吃,贪睡。”

    “还敢笑!上次的事情还没找你算账呢!有路子不给老子抄——害的老子回家挨了骂——”董千斤满脸怒火。

    李岩顿时严肃地慌张辩驳:“我没有路子呀,没路子怎么给你抄奥。”他说“路子”时候极其拗口,仿佛是小和尚被逼说出和某个风流女子春风一度一样。

    “还狡辩!老子明明看见那个女生给你了纸条,怎么,你还怂了?不敢承认?”董千斤轻蔑地施舍给了李岩一个单薄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他说“那个女生”的时候声音极轻,轻的让人听不清。

    李岩觉得事态有些严重了,站起身来,用手揩去一屁股的灰,说:“你是看见了我拿了她的纸条,可你知道那纸条里写的是什么?里面是劝我认真答题的话,她戏弄了我——请你相信我好吗?”

    “相信你什么呀——”这时张迅正从门口悠闲地跨着方步走进来。

    李岩一见到他,便觉得一阵厌恶,心里燃烧了一顿无名火,心想自己不会和他同个寝室吧?悲催地感到痛苦。见他肆无忌惮地进来,尖刻道:“请你进来先敲下门好吗?胡乱打算人家说话,有教养、有礼貌么?”

    没想到张迅听了顿时大笑,用手指了指门框上的空气,饶有兴趣地问:“门呢?”

    李岩朝他手的方向望去,不禁大窘,暗骂学校真是要朴素到这个地步!连寝室的门都没有,还真是“年老失修”啊,赌气要投诉学校,不顾及学生的生命安全,转头对张迅无理道:“那你也该打个手势示意一下啊——直接打扰别人讲话,真没礼貌——”这次李岩干脆来了个判断语气,直接不给张迅反驳的机会。

    “小子——你说的是自己吧,打扰老子睡觉。”董千斤拧了拧拳头,咧着牙坏笑。

    李岩又是一窘,嗫嗫嚅嚅:“这个,这个不一样的……”

    “还不一样?找打啊?”董千斤从床上立起身来,几条肥肉有条不紊地往下垂,皮表渐渐泛红,像猪肉铺子供以招摇的猪肉。

    “董哥,我帮你——”张迅嬉笑附会。

    李岩感到自己正遭到形式上的两面夹击,陷入战略上的困局,惶恐地看着董千斤那张略有怒气的脸,口嘴里吐不出成句的话,只说:“你们——”

    董千斤还没等李岩讲完便一把将李岩用双手束缚住了,看上去比蟒蛇还有力,轮廓可与蛟龙比壮。

    “放开我!放开我!”李岩照例乱叫一番。

    董千斤峥嵘可怖的脸上扬过一丝狞笑,丰厚的嘴唇挪动着,仿佛在说:“你叫啊,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

    事实证明,泛滥的电视情节推到这一步,总有英雄出现。

    “快住手,你们在干什么——”一个浑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周哥——”董千斤与张迅同时叫道。

    进来的人是周择远,他一米七五左右身高,长李岩两岁,因为两次中考都不如意,留过两次级。黝黑皮肤带些零碎支离的暗黄,与这黝黑很不协称,仿佛是初学素描者,拿炭笔和铅笔混用,使得所作物质感模糊。身躯强健,裹着一身黑色格子西装,三分成熟味。他和李岩略有交情,月考结束那次,周择远考得很不理想,躲在校园某个树林下掉泪,李岩见了,没忍住上去安慰,从此成了朋友。

    “他是我兄弟,你们松手吧——”周择远对着董千斤和张迅扬了扬手。

    董千斤一脸困惑,问:“兄弟?周哥,我怎么不知道您还有这么个兄弟?”仍不放手,束得更紧了,李岩忍不住“啊”地叫了出来,感觉双手一阵麻痛。

    “我叫你放手你就放手,你他妈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啐,你弄疼他了,还不放开!”说时周择远向前一步。

    董千斤像在赌气,只垂下眼皮说:“我不管……”

    周择远硬笑一声,道:“那你是要我动手喽?”说时双手拧着,骨头格格响。

    董千斤满脸恐惧,继而四人一齐沉默,董千斤松开双手,道:“可别,可别——咱给周哥一个面子就是了。”松开双手。

    李岩顿时像从狼嘴挣扎出来的兔子一般,感到幸运。

    “对对对,咱给周哥一个面子——”一旁的张迅见董千斤怂了,赶紧附会道,生怕落了后面,露出满嘴猩红的牙龈肉,不说话都能瞧出极大热情。

    “什么叫给我面子?”周择远有些气愤,继续说:“他也是被分配到这个寝室来的,既然来了,大家以后就是兄弟,要团结,懂吗?”他的一腔江湖热血,讲得董千斤和张迅连连赞同,“不能控制”地流露出崇拜目光。

    “你呢?李岩?”

    “什么?”

    “就是我刚刚说的,从此大家要兄弟一条心。”周择远发急说。

    李岩小思了一会儿,抬头望望张迅,顿时冷了心情,心里的话夺口而出:“我没心情和辱****‘兄弟一条心’。”

    “辱****?你讲谁呢?”董千斤怒目嗔道,以为他胡口诬陷自己,对这个词表现出极大反感。

    张迅一看情况不妙,赶忙解释:“哪有哪有,我是爱国的好吗——”

    “爱国?”李岩不禁怒火朝天:“随意捏造史料说dyd是rb的,这叫爱国?”李岩声调重了一个层次,引得周择远和董千斤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到张迅脸上。像是夜幕下潜逃的罪犯被巡警的手电照到,张迅大窘,心里暗骂李岩狗仗人势,表面上却要耐心解释:“一时说错,一时说错嘛——”

    “你就放屁——”

    听着李岩一路穷追猛打,张迅招架不住,只得伏低做小,老老实实交代:“好,好,我是放屁,我向你坦白,那天我编造那些是为了吸引那个女孩子的,你瞧她,当时对我崇拜的那个样子——哈哈”说到这张迅嘴角不加修饰地渗出一条深刻自豪的笑痕,像雨后的虹彩。

    “吸引女生注意就能够说dyd是rb的?”李岩炮弹精良,打之不尽。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成么——我向你道歉,向祖国道歉,向全国人民道歉——”

    李岩听他最后两句,不禁笑了,他见张迅认错,却得不到胜利者的快乐。一时说不出话。

    周择远抓住契机,赶忙插嘴道:“那么——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相识,哈哈——”然后按着张迅与李岩的肩膀,继续说道:“咱以后都是兄弟,以前的恩怨全部一笔勾销,哈哈——”

    张迅紧接着周择远的话附会下去,比连珠炮还紧密:“那是——那是,大家以后都是兄弟,周哥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完讪笑着,把一只手多情地放在李岩的肩膀上,拍了拍。力度很轻,效果却极其显著,那手和肩膀的微妙触动,拥有热脸贴上冷屁股的亲切。搞得李岩尴尬万分,本来还想故作矜持,但见他这可以破吉尼斯世界记录的脸皮,只得摈弃前嫌,“欣然”接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