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湿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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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正如那日的预示一样,学校宣布考试后的一周,紫波中学进行了疯狂的“扩军战备”,与那希特勒的讲话十分调和。

    李岩也是没有闲下来,不知是哪根筋受了这气,氛挑动,竟没日没夜地“刷”题,夜里把书翻得“刷刷”直响还嫌不够,只恨它不是铁皮材料制作的。这可把李父李母欣慰得一塌糊涂,又是鸡汤又是药丸的,好像白日里学习没有关系,一到晚上学就会生病似得。李岩自己也觉得晚上的时间珍贵许多,好像是平白无故赚了一般,一周下来,信心满满。

    期中考试匆匆展开,李岩收拾好东西,信心十足地走进考场,似乎有了这一星期的鸡汤补身,步子也踏实许多。

    考场里一片欢腾,学生们都倚头说笑,他们眼神里如此多情,直看到人心里去,说话也极其热情。想来一个个陌生人之间竟也能聊地如此开怀,可见那一些无耻文人说什么中国学生只会做卷子全是屁话,交际能力便是他们的一大亮点。假使生物学家要研究人类的交际能力,那么中国考场便是好选择,单看那一个个平日里清高得不容接近的女学生,一进考场便装腔卖笑,小小年纪能如此老练,前途不凡。可见中国考场有妓院的性质,又或者说有逼良从娼的性质。

    李岩正寻着座位坐下,后背忽然被笔头戳了一下,转背一看,戳自己的是一个胖得出奇的男生,肚子上的肥肉一圈圈的,隔了层颇紧身的衣服显得极不自然,像套个游泳圈似的,看得李岩不禁发笑。

    “hi,同学,你英语好不好啊?上次考了多少分?”那胖子见李岩转背便问,不顾他直勾勾地窥看自己的俏肚皮,想这是为了成绩牺牲些“肚相”并不算什么。

    李岩第一次听见有人要探问自己成绩,虚荣心直提上来,无奈却又被现实捺下,如实相告:“不好啦,30分——”

    “这么烂?”

    李岩感到微微羞愤,心想不是你问我才说的么,白他一眼。

    那胖子似乎是在这白眼中观出意味,赶忙道:“没事没事——男生英语不好是正常的嘛,那你语、数、科、历呢?”他熟读荀子《劝学》篇,知道“锲而不舍”的道理,两只眼睛打转,显露出更大的期望,好像看上了什么宝贝。

    李岩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不时用手指转动水笔,眼角的余光瞄见胖子桌上那张准考标签写的是“八(6)班董千斤”,暗想真是人如其名,一面深服他老夫未仆先知。

    董千斤见李岩摇头,眼神却更加紧迫,渲出贪婪,问:“那你有什么路子不?”

    “路子?什么路子?”李岩满脸疑惑。

    “哎你给我装,就是有没有路子抄啊——”董千斤真的急了,险些辛酸啜泣,心里咒骂应试文明中的学生真是全无心肝,明明自己不行,还不去找路子,完全不考虑父母感受。一面觉得这李岩尚可开导,于是声音才缓和下来,柔声地训导:“那你得去找路子呀——你想想,当你父母看到你很不理想的成绩时,会很失望对不对?还有国家免去你学费,就为了让你好好学习,有个好成绩,你却考得不好,会很内疚对不对?觉得对不起人类,对不起社会对不对?”董千斤自以为自己这几个“对不对”问得十分得体,内容深邃到无可伟大的高度,他想着这小子听了后该连连点头答谢自己教导才是。心里一点稀薄的希望泛起,又说:“所以嘛——你该好好找条路子,兄弟对你那么好,也该给点回报不是?哈哈,如果这里有你的哪个学霸朋友,可别忘了兄弟我哈——我们祖上可是——”董千斤本来想说我们祖上可是亲戚,一想不对,人家姓李,自己姓董,算哪门子亲戚?一个念头悬在脑际,尴尬踌躇得不知所以,只说“朋友”。

    李岩被他这段高谈阔论听闷,只觉是听了不该听的东西,耳朵膨胀得有些堵。也不打招呼,顾自转背过去。

    董千斤以为李岩听懂了他苦口婆心,舒一口气,再接再厉寻找下一个目标,心里美滋滋地想着自己到时候成绩如何被父母夸耀的美事。在这个又他自建自造的幻境里,他陶醉得不省人事,考试还没有开始,似乎一切都会有希望,一切都会变好,心轻飘飘地快沦为气球,飞上房梁。

    坐在李岩前排的是个女生,垂着一头令人企羡的长发,披散开来漂浮着阵阵发香,使人闻了感觉自己正走在花园小径上一般,一个个气息因子温柔地调戏着李岩的嗅觉,沁人心扉。正琢磨着是哪位芳花仙子呢,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同桌严钟莉,怜爱之心顿时大减。

    严钟莉正和靠前门的两个男生在热情交谈,表情华丽、活跃多变得有如精灵一般,一会儿摆出天真快乐的微笑,一会儿又故意哭丧着脸,逼着那两男生与他“约法三章”呢,所谓“数学”、“英语”互相“帮助”,那两男生对她迷人的酒窝全无办法,只得老老实实依她。

    这年头女生多偏科于英语,男生多偏科于数学,已成定论,而严钟莉的英语的确不好,正如吴晗当年数学得零分一样,都是“例外”,因此李岩坐在一旁听他们的“约法三章”险些笑出声来,心想就严钟莉那个英语水平,连我都不如,还教别人?想来将有一场好戏上演,名字叫做“坑”。

    与那两男生协商好后,严钟莉深有意义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甜美、可爱立刻被空气削去,填补的是错落的一团团不屑与冷酷,诱惑出深匿于皮肤凹陷处的星星雀斑——一件艺术品的短暂沦亡。她轻松环顾了一圈教室,无意间瞄见李岩,脸上立刻浮出一丝坏笑,露出两个酒窝,嗔道:“喂喂!大木头!你也在这个教室啊,哈真巧——”

    李岩无故躺枪,白严钟莉一眼,暗骂她是大蠢驴,却又没有夏完淳怒斥洪承畴的勇气,只得自认倒霉,双手趴桌,把脑袋深深地埋了进肘弯里去。表示不予理睬。心想老子骂不过你,躲还躲不起么?我缩头,我乌龟,我高兴!恨不能噘嘴做个poss给严钟莉瞻仰,以增加情感。

    严钟莉本想调皮地用书打他脑袋,宣扬威仪,却不想被刚进来的监考老师喝住,训“龟未成,比便秘还难受。”

    随着老师严肃地宣布完考试纪律,紧张的考试便开始了,学生“乖乖就范”,恢复了正常动作,一个个挺直腰板,和一块块盾牌似的。

    董千斤没有路子,脑子的美好幻想全依托李岩的后背支持,他见李岩这样认真老实地做试卷,竟“坦然赴死”,全不听自己的教诲,不禁暗恨孺子不可教也,希望继之绝望,幅度太大导致精神分裂,于是拿着试卷寻开心,才两分钟便把一份英语试卷的选择题全部搞定了,每一题涂画的选项连接起来是一个偌大的爱心图案。心想这个个性张扬得有诗意,有情怀,能把考卷老师的心打动,骗取一个好分数。他得意非凡,用笔戳了戳李岩,炫耀成果,李岩看了一时语塞,词穷得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有想法——”

    李岩前四门考得还算轻松,严钟莉好几次和两个男的传递答案,李岩本想揭露他们,又觉得于心不忍,只好任他们去,他用挑剔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这个考场,作弊的岂止一个!甚至可以说是形成了一个考试的潜规则,一个集体行动的集团。李岩打心眼儿看不起他们,心里想着李父那句话“任他们现在抄去,中考看他们怎么办。”

    最后一门考的是思想政治,这李岩学了两年思想政治,对着书上说的去做,品德倒是提高不少,但就是答题的技巧全无心得,不知道思想政治考高分的本质就是“能扯废话”,临时翻看惨白的书,才猛发现这一门竟然还没复习,想来都怪这一周李父李母的温暖照顾,使自己皮骨陶醉,竟把这一门抛之脑后,知晓后头皮都麻了,慌乱得不知所以,情急之余只能临时发狠强记,预备在考试之前多记上几句“本质和意义”,贪婪的欲望留在他虚惨的皮肉上,格格跳动,那模样,活像历史教科书上威廉二世吞食地球的样子。翻书的速度与验钞无异,只是险些把书吞了下去。

    考试时间开始,开始又过了大半。

    做着做着,未曾复习的题目果然力不从心,一道道如同天书一般,凡人不得破译。急的李岩捶胸顿足,像个上了战场没有炮弹的炮兵,想来老师那句话真是真理——没有复习就没有考试。前面的严钟莉倒是早早做好,还和两个男生偷偷对了答案,可人的笑靥似乎预示着某种成功,饱含幸福的光芒,她悠闲地坐着,双**叉着摆在桌杠上,时不时转过头来看看李岩,透露着两丝欣喜。

    教室里面一片寂静,那监考老师面对黑板坐着,本警觉得像只猫,而如今已自贱身份,由“猫”降为“猪”,且是死猪。捧着个手机一动不动,表情呆滞无味,偶尔还有一两声鼻鼾充斥其间。

    严钟莉看着李岩对着一个个雪白的空格抓着头皮,一副老实人焦虑的样子,不禁“格格”发笑,那笑深透到人的脾胃里,可以变为一剂毒药,害人性命。

    李岩算是彻底绝望了,望着讲台发呆,董千斤用力敲他后背也不予理会,风吹过来未把焦虑带走,却把它吹得越来越烈。

    正在这时,严钟莉忽然转过头来诡谲一笑,扔过来一个水笔套,这水笔套是件华丽的防弹衣,里面躲着一张小纸条。

    只听得“咔当”一声,李岩被吓得一声冷汗,下意识地赶紧用手盖住它。缓缓地将它移动到“安全地带”,他望着严钟莉垂下的头发,几缕孩子般顽皮地摇晃优游。不知是感动还是难受。觉得以前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

    忙打开纸团来看,却见上面初略写着几个字:“严妈教诲:认真答题,不要动小心思,切记切记。”后面连着画了十几个扭曲的鬼脸。

    李岩不禁又气又羞,不好发泄,随即把纸条撕了粉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