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蛇
字体: 16 + -

斗牛

    sat may 21 21:36:44 cst 2016

    书房的陈设很古朴,是白榄的妈妈设计的,里面所有的摆设,家具还是原来的模样,梅妈每天都会按时打扫,爸爸工作的时候也基本在这里,书桌上摆着一些文件,和一个精致的烟灰缸,旁边放着一盒烟,烟灰缸里烟头的数量明显超过了爸爸每日的吸烟量,温和的灯光是由老式的原木台灯发出的,爸爸工作的时候,不喜欢开大灯,爸爸坐在座位上,准备着谈话。

    “说吧,怎么回事。”爸爸直奔主题,言简意赅。

    白榄看了一眼庶彦,示意他回答。

    按照商量好的说法,庶彦利落的回答了一遍,这一次没有出错。

    “是这样吗?”爸爸看向白榄。

    “嗯……我在学校旁边的水吧里找到他的。”白榄补充道。

    “好吧,庶彦,你回房写作业吧,我跟哥哥说会儿话。”爸爸的声音里并没有暴风雨的前兆,依旧平淡。

    “哦,哦,好的……”庶彦看着白榄,白榄并没有看他,也许他此刻正在思考要怎么独自面对审判吧。

    庶彦带上了门,准备去吃东西,然后回自己的房间写作业。

    “你吃饭了吗?”爸爸今天显得和蔼。

    “吃了。”白榄小声回答。

    “那就好,外面的东西脏,待会儿再叫梅妈给你弄点吃的,今天有你喜欢吃的糖醋排骨。”爸爸伸手去拿香烟。

    不知怎么的,白榄对今天要发生的情况做了一百种准备,可是爸爸并没有要开火的意思,一时间搞的他浑身不自在。沉默了一小会儿,白榄支支吾吾的说道:“他也没吃饭呢……”

    爸爸正准备点烟,白榄的话让他停住了,他放下了手中的烟和打火机:“我可以保证他妈妈不会饿着他,”爸爸从新点好了烟,“所以我也要保证你爸爸不会饿着你。”爸爸嘴里的烟雾被窗外吹来的微风打散了。

    爸爸的话像是把白榄抛向了空中,一场他准备了整天的大战役没有发生,他感觉自己瞬间被无数的复杂情绪所包裹,旁边没有任何可供抓住的东西,无限的空洞感觉席卷了他。在一支烟的时间里,白榄的心理充满了各种矛盾,不解,仿佛他坚持的东西在拼命的敲打他,但他的负面情绪却一时之间都没有了支撑,他想要说点什么,一些争执,或是一些理论,来维持他的傲慢,他的乖张,他的不屑一顾,来让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东西不至于变成爸爸嘴里冒出的烟,变得不再坚固,变得缭绕,可他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爸爸的烟抽完了,他站了起来,走到墙边,看着墙上的一幅画,沉默良久。那副画也是妈妈的最爱,妈妈十分喜欢的一副名画,爸爸花百万买下了它,画上的斗牛士精神而优雅,面前的公牛凶狠而执着。

    “你会不会害怕,有一天这幅画,归了其他人。”爸爸突然的发问。

    “啊?”这种火药味十足的问话显然让白榄始料未及,不知怎么的,今晚的爸爸就像老练的斗牛士一般,每一只长矛,花标,利剑都对准着他的桀骜不驯,那把利剑随时都可能命中他的要害。

    “我问的,不就是你担心的吗?你那无聊的自尊心,无知的防卫动作,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警告我吗,这东西是你妈妈的,这个家也是你妈妈的,对吧?”有了前面的“长矛”做铺垫,这随之而来的花标显得游刃有余了。

    “我……”白榄的话刚开始,很可惜,被早有准备的父亲打断了。

    “你听着,”爸爸转过头看着儿子,“你觉得我拥有一切,数不清的家产,无数人的尊敬,而你,失去了你的母亲,便是一无所有。”爸爸慢慢的走向白榄,小声的,甚至是小心的说,“但其实,我只有你,”爸爸又转身看向那副画,“如果你觉得这还不够悲伤,那我只能告诉你,更不幸的是,你也只有我。”

    利剑,一击致命。

    “还有,我一直知道你因为关耀的事情在赌气,甚至在恨我,你觉得我不愿意出手相助,甚至你觉得我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爸爸的语气严厉起来,“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最让我失望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你视权势为希望,视愤怒为坚强!不是堕落选择了你,而是你选择了它!一只想要战斗的雄鹰,天空可以无边无际!而一头想要放肆的公牛,愤怒也可以无穷无尽!”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

    白榄感觉自己不仅毫无反抗之力,就连牛角都被削了去。关耀这个名字,这个手足一般的名字,从那时起,就一直如死敌一般纠缠于心间。自己和关耀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有自己知道,他无法说清,更无力反驳,他心如刀绞的痛苦化作泪水充盈着眼眶。

    甚嚣尘上的无助,肆无忌惮的孤独,一败涂地的骄傲,这番话搅动着白榄的灵魂。他似乎在回忆着自己的过去,那些可恶的荒唐还历历在目,他觉得很可悲:我把他当做了敌人,而他则以敌人的方式击溃了我。

    “你怎么看待我,我都可以接受,但是,请不要让你死去的母亲失望。”爸爸转向了油画,在幽暗的灯光中,画上反着光,那光显得迟暮,显得柔弱。他的影子挡住了画上的斗牛士,又或许,他本就是站在那里的。

    “去吃饭吧,今天就到这,”爸爸走向了书桌,轻声说到,“保持你现在的状态,再加点恼怒,向平时一样走出去,关上门。”

    “啊?”死盯着油画的白榄被惊醒了,“为什么……”

    “照我说的做,我今天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向平时一样训诫了你一番,”爸爸坐下,又拿起了一支烟,“明天你们步行上学,公司有个早会,记住了吗?”

    “啊……记……记住了……”白榄收起了迷惑的神情,一脸愤怒的离开了房间,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父亲手夹着烟,因为手有些轻微的颤抖,让烟雾有些散乱,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任凭香烟自己燃烧着,燃烧后的灰烬形成了长长的烬柱,摇摇欲坠。

    “孩子,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要坚强啊。”

    看着饭桌上热气腾腾的菜,旁边梅妈忙碌的身影和仿佛招待客人一般的热情,白榄突然觉得,这个家变得陌生了起来,他脑子里还在反复回放着刚才的谈话,如果不是那一幕幕如此的清晰,他一定会认为那是一场梦,一种自己一直想要得到的满足所催生的幻觉。

    白榄探头看了看厨房,家里的房子很大,所以一般加餐是在厨房里,不像他现在这样在客厅里吃,庶彦那边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不知道他们母子在说些什么,不过这些现在都已经不那么重要。厨房的凳子发出了声音,白榄知道他吃完了,迅速低下了头开始吃饭,庶彦依旧小心翼翼的从他身边走过,上楼去自己的卧室。

    换在平时,庶彦这种习惯性动作不会引起他的注意,但经历了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情,现在在白榄看来,显得十分刺眼。

    “你能别这么畏畏缩缩的么?站直了!好好走路!”白榄说的很小声,但透着一股狠劲。

    庶彦触电般停了下来,转头看向白榄,茫然无措,白榄知道,一时半会儿想让他改掉唯唯诺诺的毛病是不可能了,只得用缓和的语气说道:“没事了,去写作业吧。”

    庶彦木讷的把头转了回去,但还是稍微提了提肩膀,步子也迈的大了些。

    白榄吃完了饭,站起来走到落地窗旁,伸了伸懒腰。他静静的打量着灯光点亮下的别墅群,陌生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他有了一种羞愧,他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嬉闹:应该在脑子里刻下它的模样,他这样想。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座幼儿园,那只孤灯下的跷跷板好像动了起来,它把月亮弹到了天上,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俊秀而刚毅的面庞,他笑了,笑出了一个动人的弧度,他仿佛看到了妈妈的脸,被月光蒙上了一丝温柔,一片坚强。

    就在此时,白榄还沉浸在夜晚的宁静中,突然,“砰”的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响起,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白榄顿时一惊,下意识转头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连滚带爬的从楼梯上“飞”下,三步并作两步撞了过来,由于惯性,白榄扶住他的同时,背也撞到了落地窗上,发出一阵闷响和一声低沉的**。

    “哥,哥!房间里有,有一个……”庶彦还没站稳,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起来。

    “怎么啦?!”这时,爸爸和庶彦妈妈也分别从书房和厕所里跑了出来,爸爸手里拿着正在读的报纸,庶彦妈妈脸上还敷着面膜,梅妈紧跟在后。“地震啦?”庶彦妈妈看着爸爸,惊魂未定的样子。

    “你们在干嘛?”爸爸看着兄弟俩:庶彦身体前倾,抓着白榄的两只手,白榄被顶在落地窗上。爸爸好像明白了什么,吼道:“松开!”

    白榄还在茫然中,庶彦立马站直了身子,说道:“我们没打架,我有一道题不会,问我哥……”

    “问我?”

    “问他?”白榄和爸爸同时说道。

    “呵呵,课外知识,我哥课外书看得多……”庶彦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

    “你问题就问题嘛,搞这么大动静。”庶彦妈妈有些无奈的说道,转身向厕所走去,梅妈看了兄弟俩一眼,也继续回去收拾厨房了。

    “对不起,对不起,你们忙吧,”庶彦一边道歉,一边拽着白榄,小声说道,“走,快走……”

    “以后别一惊一乍的,”爸爸把报纸放到了桌上,头微微往上一点,“去吧。”

    庶彦一脸尴尬的看着爸爸,拖着一脸迷茫的哥哥,急匆匆的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