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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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毒#手阎#罗

    fri nov 13 15:00:29 cst 2015

    只见顾归海银牙一咬下定决心说道:“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但是老人家你偷别人的东西确实有错,请你物归原主并且解了他身上的毒。至于山鬼,希望你拿回你的东西之后能冰释前嫌,不要打击报复,大家以后河水不犯井水,这样可好?”顾归海仅凭两人各自的一面之词也分辨不出是非对错,况且印证自己近日以来的经验也发现不能以种族之别来定义正邪,于是想出了这等折中的办法希望将双方恩怨一笔勾销。

    山鬼努嘴说道:“只要这恶人乖乖地滚出南陵山我才懒得去寻他晦气。”

    “呵呵,手下败将你倒是挺大方的。”老人嘴上毫不饶人,惹得山鬼积羞成怒,胸口起伏不定活似一口勃勃欲发的火山。老人看在眼里也不放在心上,接着寸步不让地说道:“让我把到手的宝贝拱手让出?我呸!”

    “老人家,这是山鬼的宝物,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顾归海试着游说这倔老头。

    然而老人并不买账,不近情理道:“就算本来是他的又怎么样?他没本事守住落到我的手上这能怨得了谁?这世间本来就是弱肉强食能者居之,他有本事就过来抢回去呀。”

    少年听到他如此强词夺理不禁感到气恼,正欲再行一番辩驳,却听身后山鬼哇哇大叫地冲将上来,“你这恶人真是冥顽不宁,看我不好好教训你!”面对老人**裸的挑衅这实在让他忍无可忍。

    “哼!”老人不屑地冷笑道:“冥顽不宁的是你吧。”手掌一翻,数根银针乍现,无一不现出湛蓝色泽,上面显然含有剧毒,老人将手一抖嗖的一下便将毒针甩出,顾归海阻止已然不及。毒针去势如飞,瞬间已要射到山鬼。

    那山鬼惧也不惧,一手挡在前方直直的往毒针撞去,眼看就要被毒针刺中身体。刹那之间山鬼手上居然噌噌地长出枝条植被,将毒针悉数挡住。中针处顿时滋滋的冒出青烟,周围的植被尽被腐蚀,这是何等霸烈的毒药!

    山鬼迅速把手一甩,手上长出枝条居然像身外之物一样瞬间剥离脱落,掉落的植被在毒物的作用下迅速地腐蚀殆尽,如果再迟片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毒针虽烈可是却不能拖延山鬼前进的步伐,他奋不顾身地往前飞奔,恍如山间的劲风疾卷而去。

    老人一击失手极是恼怒,满脸透着凶光又扣上几根剧毒银针想要射杀山鬼。顾归海看得真切,想到那银针极是歹毒,少年也气愤十分,暗想这一回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顾归海运足十成功力一脚踢向老人手腕,正好赶在银针将发未发之际。老人没想到这愣头少年居然会横插一手,只感到手腕一痛被他高高踢起,银针也因此顿时准头,在山鬼头上三尺飞过。

    老人转头看向顾归海,双目高高突出几要喷出火来,“手肘往外拐的臭小子!”紧接着数道银光从另一只手飞出,老人居然对他狠施辣手!顾归海心中一惊慌忙扭腰让过,只是方才发力太猛惯性太大以致慢了半拍,极力躲闪之间还是差了两分。银针眼看就要刺入少年的身体,想到之前银针毒性之猛连植物也能腐蚀得了,若是被它穿入身体那还不被蚀骨融肤?顾归海把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上去了,忽然衣领一紧整个人被大力倒拉了过去,剧毒的银针贴着腰间堪堪而过。顾归海侧目一看原来是山鬼救了自己,而自己的整个背脊凉飕飕的一片竟是被冷汗湿透了。

    山鬼把顾归海拉到自己身后,指着老人怒喝道:“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要牵连无辜!”

    老人闻言怔了一怔,随即捂着肚子狂笑不止,像是遇到了天底下最滑稽可笑的事情。顾归海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乖戾的老人又在发什么神经。过了良久,老人才堪堪止住笑声,抹过眼角因大笑渗出的泪水,忍笑道:“你以为他是无辜?哈哈哈,这小子动了我的宝贝葫芦我本来就不会放过他,刚才那样做只不过想看他和你大打一场,给我看一场好戏,让你们死之前好好才尽其用。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离宗叛祖站到你这妖孽的一边,嘿嘿,这样倒好,老子把你们干掉也算是替天行道了,哈哈哈哈哈……”老人阴仄的笑声回荡不息,压抑的天色似乎因此深沉了几分,众人的心也如坠冰窖般寒冷无比,不曾想这老人竟阴险暴戾如斯,竟然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原因要置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于死地,而且还如此恶毒地算计他们欲引得两人自相残杀。

    “你这狡诈恶毒的歹人,”顾归海心中的怒火冲破之前的冰冷狂涌而出,“我绝不会让你再作恶多端!”话音刚落,顾归海便如离玄之箭直冲老人而去,旁边的山鬼根本来不及反应,连拉都拉不住他。

    其实顾归海并不是如此冲动莽撞的少年,只是这恶毒的老人与他印象中的唐虎实在是太过相似了,同样的阴险狡诈,同样的笑里藏刀,同样的辣手无情。当初唐虎口蜜腹剑几将自己珍视的同伴伤害,今天在这老人的唆摆之下自己差点为虎作伥,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少年血脉中流淌着的凛然正气澎湃激荡,势要将这邪魔外道收拾一番。

    “潮息诀”催至极致,元气一重接一重,前浪推后浪,推波又助澜,微弱的元气在经脉中循环往复愈演愈烈,虽比不上大江洪潮,海潮吞吐,然而激流湍湍亦能堪比飞流瀑布,细小的元气急速奔腾之间威力提升了数倍不止。顾归海右手食中二指并指若剑直点向老人胸口檀中,正是顾熙传授与他的“灵犀一指”。指风破空呼呼有声,指上更缠绕着蓝紫电光,原来是顾归海无意中激发出来的神龙之力,电鸣啸风其势浩然。

    老人白眉一挑也似是吃了一惊,但旋即又冷然一笑,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只将嘴一努从口中吐出一样漆黑事物往顾归海胸腹电射而来。

    那黑色事物后发先至,看样子竟会抢在顾归海得手之前先击中他,然而少年面容毅然决然,对那黑色事物理也不理,依旧一往无前地驱指直刺老人膻中。千钧一发之际,电光火石之间,顾归海眼前蓦然一花,一道人影鬼魅般出现在他眼前,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灵犀一指”的右手已被来人扣住,同时无著巨力传来将顾归海元气化解消磨得一干二净,否则他全身元气欲舒无门势必反伤自身。那人左手又一挥扫出磅礴掌风,凝若实质令人为之气闭,但是遍地的泥沙草屑却没有被荡起分毫,这一掌劲道之沛然,控制之精妙兼而有之,若非已臻武道顶峰的一流高手所不能得也。老人吐出的黑色事物被掌风一激顿往斜里飞去,哆的一声深深钉入土里,原来是一枚黑色的枣核。可是枣核所落之处三尺之内的青草瞬间变得干枯焦黑化成齑粉,竟像是被无形的烈火灼烧焚毁一般,这枚枣核所蕴剧毒较之银针犹有过之!

    “老毒物,几年不听你的风声还以为你死在哪个沟沟里呢,”爽朗的声音从来人口中传来居然有些熟悉,蓬乱的散发、沧桑的胡渣、虬结的肌肉,居然是之前在小酒馆遇到的邋遢汉子,“不过许久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呀,你这满肚子坏水还真是让人不爽。”邋遢汉子虽然是半开着玩笑说着,但是语气中却透出阵阵不悦令人暗生寒意。

    “樊疯子,你不在北边看门来到这里干嘛?”老人看到邋遢汉子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像是对他颇为忌惮。

    “天大地大,老子想去哪就去哪,难道还要经你批准不成?”邋遢汉子皱眉冷声道。

    “你要想走的话谅也没人拦得住你,可是我没招惹你,你又何必横插一腿呢?”老人说话之间连声音都似乎有些颤抖了。

    “哈哈哈……”邋遢汉子蓦然又开怀大笑了起来,喜怒变化无常,难怪老人会叫他作樊疯子。“不可一世的毒手阎罗也会怕我樊某人?哈哈,真是折杀我也,哈哈哈——这几年里你到底遇上什么变故了?怎么变得像一只温顺的小花狗了?哈哈哈哈……”邋遢汉子边说边笑得喘不过气来。

    老人本是乖张之辈,又怎耐得住他的这般羞辱,只见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指着对方喝道:“樊疯子,你当我怕你么?我薛邈大半辈子也没惧过谁,你要真和我杠上我绝不会让你讨好过去。”

    听到这里樊疯子反而抚手嘿然笑道:“哈,这才是我认识的毒手阎罗。”樊疯子人如其名,果然不能以常理推断。

    薛邈怒色稍缓,也素知他一向难以捉摸,于是问道:“那你到底想怎样?”

    “呵呵,既然你说是你们之间的事,那我也不好架什么梁子。”

    “那就行,你赶紧找个地方凉快去,别碍着老子教训这臭小子。”薛邈甩着手打发樊疯子。

    山鬼见这不知名的高手不愿插手,生怕薛邈骤然发难唯恐顾归海有失,急忙赶身上前抢着说道:“你要伤害他先过了我这一关。”

    樊疯子侧目打量了一下他,称赞道:“你这山鬼还真是有情有义,比之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不知要好了多少倍。”樊疯子眼光凝在山鬼漆黑的右臂之上,皱眉沉声道:“老毒物,这是你的手笔吧,快把解药拿出来。”

    薛邈闻之几欲跳将起来,指着樊疯子的鼻子急道:“你出尔反尔,不是说不多管闲事的吗?现在又凭什么让我帮他解毒?”

    樊疯子把手一摊,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说道“我刚刚是说不会帮这个小伙子,可是我没说不帮这山鬼吧。”

    薛邈看着他如此的耍流氓赖账,气得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说道:“樊疯子好歹你也是一代宗师,怎么说话就像放屁一样。我要将你这卑鄙行径告知天下,看你这脸皮还挂不挂得住。”

    樊疯子倒是一脸的满不在乎,吹着口哨戏谑道:“嘿,我的脸皮我比城墙还厚,就算任你打到手折了,我也不会叫一声疼,这些闲人闲语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要是我真的在乎这些分风言风语的话哪还会有这樊疯子的名号?”樊疯子看似又在横耍无赖,但其言辞之间所表达的那份随心而行,不管世俗非议的任达不拘胸襟着实让顾归海等人敬佩不已,只有薛邈无可奈何地吹胡子瞪眼独生闷气。

    “诶,快拿来。”樊疯子大摇大摆的向他招手拿药就像是理所应当一般,薛邈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可是碍于樊疯子的功夫也不得不从了,只盼着顺着他的心意能赶紧把他打发走,少让他在此间胡搅蛮缠。于是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青色瓶子丢向樊疯子,不情不愿地说道:“这玉露丸吃两粒可消鬼哭草之毒,吃完赶紧还回给我。”

    樊疯子哈哈一笑也不疑有诈,伸手便把玉露丸接过,从中倒出两颗白色药丸递给山鬼,“快服下。”山鬼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却不接过,倒不是信不过他,而是对恶毒地薛邈心存顾忌。樊疯子像是看穿了山鬼心中所想,笑道:“有我在此,谅他也不敢造次,你就放心吃下吧。”说完也不等山鬼答应便径自塞到他手中。樊疯子虽然不修边幅,不过他我行我素直来直往的真性情倒也令人不自觉中对他产生信任,山鬼只一呆随即便将玉露丸吞下。原本山鬼中了鬼哭草之毒浑身酸软发力神志恍惚,中毒创口更如万蚁噬咬群蜂蛰,刺灼痛痒麻难受至极,若非他乃山脉灵气所化与山阴之气息息相关,靠着此处地脉灵气抗衡剧毒,只怕早已昏死过去被剧毒一步步剥夺掉生命力。不料那两颗不甚起眼的小小药丸入口即化如饮甘露,清醇的香气荡漾逸散好不沁人心脾。药甫入口山鬼精神顿时一清,浑身上下也渐渐生出气力,伤口之处的痛麻之感大减,这两颗药丸俨然已将鬼哭草之毒去了大半,估计只需调息半日便可将余毒完全祛除。

    樊疯子眼力非凡,一看山鬼神色已知解药当有奇效,嘿一声笑将玉露丸丢还给薛邈。“老毒物多谢啦。”

    薛邈接过药瓶啐了一口不耐道:“行了行了,毒现在也解了你可以走了吧?”

    “那可不行,”樊疯子连连摆手竟十分认真地说道:“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老毒物你欺凌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兄弟。”

    呯——薛邈怒而将药瓶狠摔于地上,青色药瓶骤然粉碎,洁白的玉露丸散落一地。老人怒不可遏,嘴巴都快要气歪了,“樊疯子,你够了么?我已经一再让步了,你还要出尔反尔,这是耍我么?”

    而樊疯子却依旧是一派嬉皮笑脸“老毒物你先别生气,我说过不帮他出头自然不会出手动你一根毫毛。只不过以你老毒物的本事去对付一个毛头小子似乎有以大欺小之嫌,为免得你落人口实有损颜面,还是由我来给你们定个比试的规则,好让这小子输得心服口服,也好洗去你胜之不武的骂名。”樊疯子说得振振有词,倒像是真的全心为薛邈考虑一般,使得对方也不好发作。

    薛邈听樊疯子话中说到自己必定胜过顾归海,怒气稍减耐着性子问道:“且说说你有什么鬼主意。”

    “好办好办,”樊疯子边说边从腰间芥弥囊中抽出两只风筝和几根线香,“在三炷香的时间内,看你们谁放的风筝最高。”芥弥囊乃是以芥子花之叶,须弥树之须根编织而成的神奇草囊,辅以裂空山庄的独门秘符加持可以缩地成寸,将小小草囊内的空间拉伸延展,令其可以容纳几百倍于己身的物品。当然其价值也是不菲,如此看来樊疯子也并不是像表面看起来一般潦倒。

    薛邈眼神一凝抬头打量头顶乌云“这是要比避雷咒的能耐吧?”

    “老毒物你可真聪明。”樊疯子如此一说似赞许又似讽刺,可是薛邈只怒哼一声,也懒得与他口舌相争,毕竟跟他这种胡搅蛮缠之人理论是无论如何都占不了便宜的,稍有不慎还少不了被他挖苦讽刺。“怎么样,你敢来吗?”樊疯子双眉一挑似是对薛邈发出挑战。

    “呸,天底下还有我不敢的事?”薛邈这句反诘就相当于接受了他的挑战。

    “那你呢?”樊疯子转身看向顾归海,虎目精光闪闪,面容似笑非笑。

    顾归海只是初通武术,对于道术符咒自然是一窍不通,但顾名思义也料想得到避雷咒便是抵御雷霆威力的符咒。眼见天色灰暗乌云厚重这必定是一场大风雨,浓密的乌云中必然蕴含着天雷大能,若是没有抵抗雷电之法恐怕被风筝引雷烧身极是危险。虽顾归海心中暗忖自己的神龙之力也是雷相当可抗衡天雷,可如此看到如此天色也不免有几分害怕,但是转念想到刚刚樊疯子言辞之中似乎料定薛邈必胜,不禁好胜心起豪气顿生,心中决定绝不能让别人看不起!少年打定主意,蓦然长吸一口气朗声应道:“好!”

    回答虽然简练,但却掷地有声,坚定决然!

    樊疯子将顾归海的变化看在眼里,大概也将他心理猜得个**,微笑颔首似是赞许。一旁的顾菲和山鬼唯恐顾归海有失连忙出言相劝,然而尽被樊疯子挥手止住“放心吧,我保管他必定没事。这次对他来说不单是一次挑战还是一次难得的机遇。”他虽然是对顾菲和山鬼说话,但是目光却没有离开过顾归海,眼神中隐现希冀之色。尽管顾菲和山鬼对这个高深莫测的邋遢汉子也颇为信服,还是不免忧心冲冲的看着顾归海欲言又止。

    顾归海转头朝顾菲做了一个鬼脸微笑着说道:“放心吧菲菲,我一定会赢的。”

    顾菲当时极是担心他,可是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反而是山鬼沙哑的声音从旁响起“这本该是我的事情,让我自己来做个了断吧。”

    顾归海闻言只是笑着微微摇头,眼神中的毅然而且自信,满带着不容商榷的意味。山鬼定睛看了他半响,终究是长叹一声退到一边。

    少年缓缓地转身走到薛邈跟前,没有半点的犹豫,看着他坚定而且从容的背影,顾菲双手掩嘴,心中五味杂陈,视线竟自模糊了。

    顾归海清澈的双目逼视毒手阎罗,不带半点慌乱竟像是胸有成竹的摸样,薛邈被他这样一看心里居然不禁打了个突,对这毛头小子产生了一丝莫名的畏惧。不过薛邈连忙否定了自己的猜疑,这样的愣头青怎么可能赢得了赫赫有名的毒手阎罗!薛邈干咳一声以修饰自己内心的波澜,继然佯怒道:“看什么看,当心我把你的狗眼给挖了出来。”

    “既然要比试,那不妨下点赌注以当奖励。”顾归海气势不馁一字一句说道。

    薛邈吞了一口口水,那股莫明的畏惧又悄然爬上心头。通常来说这种感觉只会在面对像樊疯子这一类的绝世高手的时候才会出现,他万万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讨厌的小子居然会令到自己胆怯。其实道理很简单,薛邈毒手阎罗的恶名远扬四方,施毒天下无双,其所下剧毒更是狠辣歹毒。遭他毒手之人皆是惨不忍睹,要不肠穿肚烂,要不七窍流血,甚至还有其他惨烈到不可名状的境况,是故江湖之中毒手阎罗之名让人闻风丧胆。即便是功夫高他数筹的高手,由于忌惮他危险的的毒物,所以在面对他时也不免踌躇迟疑诚惶诚恐。也唯独像樊疯子之流的绝世高手才能以稳操胜券的姿态俯视他,可是这种高手他也不会去招惹。因此除了几次特例之外,薛邈平生面对过的每个敌人在他面前无不是心惊胆战,一副惊弓之鸟的摸样;而他则像是掌握着使人命数的阎罗判官,以高傲的姿态藐视芸芸众生。然而,却从没有一个人像顾归海这般实力不济,却又能信心满怀地直面自己。其原因一来是顾归海未闻毒手阎罗恶名,而且比试内容也并非对方所擅长的毒物恶药;二来是在樊疯子相激之下少年胸中傲气徒生,一心只想奋力拼搏证明自己不愿遭人白眼。总之这一次,趾高气扬的阎罗终于是要跌下神坛,以往的优越感尽失剩下的反而是一颗更加脆弱苍白的内心。

    “老子肯定奉陪,你要赌什么?”薛邈虚张声势道。

    顾归海瞬也不瞬地盯着薛邈,从容不迫地说道:“我赢了的话,你就把那株神草还给山鬼,并且发誓以后不再踏入南陵山半步。”少年虽说不上是一副必胜的神态,可是清澈的眸子不带一丝涟漪,显得淡定自若。

    薛邈看着少年那双灿若繁星的的眼睛,心中甚是慌乱烦躁,恨不得把他一双眼睛给挖出来,于是咬牙切齿道:“我要求不多,你若输了我就要你一双招子就好了。”恶狠愤恨令人胆寒。

    在毒手阎罗的威胁相逼之下,顾归海也是毫不退缩,只淡然一笑,“就这么说定了。”

    看到对方完全不放自己在眼里,薛邈心中波澜更起脸上忽红忽青,抿紧的嘴唇蓦然吐出一句狠话:“好你给我等着!”而樊疯子看见顾归海年纪轻轻却能有如此气度,不禁欣然微笑,眼中希冀之色更浓。

    啪啪啪,樊疯子拍掌将众人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废话少说,赶紧开始吧。我来做裁判,在三炷香的时间内谁的风筝放得更高就为之胜者,期间不得用任何方式干扰对方,听明白了吗?”少年点头应允,老人鼻子一哼亦算是答应了。樊疯子给两人各分了一只风筝,顾归海拿到的是一只展翅的大鹏威风凛凛,薛邈手中的则是一条蜿蜒迤逦的蜈蚣狰狞阴邪,倒也挺合他的风格。待到两人准备就绪,樊疯子大喝一声:“开始!”同时食中二指捏着线香一搓,袅袅青烟悠然升起业已将香点着。轰隆一声惊雷炸响,乌云中第一声雷鸣紧随樊疯子断喝而至,似也在宣布着比赛的开始。

    “金娃儿。”招手叫唤之前乘坐的金蟾,那金蟾极通人性听到主人命令马上一条便跃到了薛邈身旁,老人翻身坐上金蟾扬起手中风筝驾着金蟾绕场跳跃奔走。金蟾天赋异禀动作迅捷灵敏,飞奔之间带起的劲风将蜈蚣风筝越吹越高,薛邈手中丝线也越放越长。不一会儿,丝线在空中绷得紧紧的,暗红的蜈蚣已经左扭右摆冉冉飞上长空。薛邈喝定金蟾高高站于其背上,左手控制着线轴,右手青光闪过祭出一管墨绿色符笔。毒手阎罗符笔疾书写出一连串咒符炫光连闪不断融入到风筝丝线之中,正正是避雷咒之法。有了避雷咒的支持,即便乌云之中偶尔有雷光隐现,傪人的蜈蚣依然肆无忌惮的往高空飘摇而去。

    反观顾归海,只见他奋力扬起风筝发足狂奔,意图让风筝乘风而起,可是雄壮的大鹏却总是摇摇晃晃的爬上头顶数尺,又后继无力地跌撞下来。少年屡败屡战连试了七八次,直累得气喘吁吁,大鹏终于是展翅翱翔凌于天际。不过与此同时第一根线香也红光尽暗燃到尽头,如此好事多磨,难道果真如传说一样“鹏者,水击三千里,传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然而骇人的蜈蚣此刻已经飞到高高的半空之上,正摇头摆尾自鸣得意,就算少年手中风筝真的有金鹏之能又是否能后来居上勇夺桂冠呢?

    樊疯子紧接着又搓着了第二根线香,摇摇看着空中高低悬殊的两只风筝,面色不见喜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浓密的乌云中电光吞吐其势渐劲,沉闷的雷声也越来越锐,漫天雷霆似乎要撕破乌云破壳而出。两只风筝无依无靠地飘摇在雷光劲风之中,显得无比孤苦伶仃,但同时也衬出其知难而进的胆气勇决。顾菲与山鬼紧紧地盯着搏击在云端的大鹏,恨不得能用目光在它四周筑下厚实的屏障为它趋避所有震天雷霆,顾菲的心脏更加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攫住,紧张到连呼吸也几欲停止。

    蜈蚣扭摆着丑陋的身躯不断攀升,大鹏也舒展双翅在下方紧追不舍,酝酿许久的漫天惊雷终于冲破乌云喷薄而出,雷箭四射电蛇狂舞,乌黑的天空在一瞬之间恍如白昼。飞得最高的蜈蚣首当其冲被数道粗大雷光劈中,神奇的是,暗红的蜈蚣只是去势一颓整个依旧是完整无缺,避雷咒果然名不虚传,连九天神雷也能辟易!

    顾归海放飞的展翅大鹏高度偏低,交错延伸的雷霆仅是在它上方两尺闪过,并未劈将到大鹏之上。尽管如此依然是将顾菲吓出了一身冷汗,双手紧紧捂在胸口芳心直跳。身处其中的顾归海面对着电闪雷鸣反而是出奇的镇静,只是心中灵感忽现,对这场景居然产生了一种熟悉感觉,好像自己曾经也在什么时候置身过于这天地之威其中。他也不及细念其中缘由,双手拉扯挑拨,驾驭着空中大鹏扶摇而上,线轴疾转细线急吐,金鹏乘风而起衬着蜈蚣被雷霆一阻的当儿拉近了一大截距离。尚未来得及放松,第二轮疾雷骤然而至,万雷齐鸣气势更胜于前。狂暴的闪电又劈落在招摇的蜈蚣之上,不过有避雷咒的保护它依然是安然无恙,但地面上的薛邈干瘦的身躯却一震,竟是承接了避雷咒传来的闪电冲击。原来这一次闪电规模巨大,所蕴能量也超过上次,避雷咒没能完全抵消掉雷霆大能以致余电传到施术者身上,然而雷霆威势被避雷咒所削弱,传导至薛邈身上的也不过万之一二。薛邈功力深厚对此也未感十分不适,只觉内息一窒,浑身似被针轻扎了一下,稍微吐息便就调整如初。即便如此,面对着浩荡天威毒手阎罗依然不敢托大,连忙挥笔写出几道避雷符打入风筝之中。另一边的大鹏攀飞了极高,顾归海这次是万万不能幸免了。雷光乍闪,耀眼的光华里面也不知有几道雷光直直打在迎风高飞的金鹏身上,“啊——”顾菲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令人意外的是,没有施加避雷咒的威武大鹏被雷光劈中居然也是毫发无损!其实,在交予两人风筝之时樊疯子便偷偷地给大鹏风筝施下了一道符咒,令其可以遇雷不毁,以樊疯子的能耐众人自然看不出是他私下做的手脚。可是樊疯子符咒虽能保风筝不毁,但却没有抵御雷电之用,反而会通过丝线将九天神雷尽数传到顾归海身上,少年浑身巨震毛发冲天竖起,四肢灼麻无力忽地瘫倒在地,五脏六腑像被锤砸、被针扎、被研磨,诸般痛苦齐交于身,展翅翱翔的大鹏失了控制也瞬间摇摇晃晃缓缓下坠。顾菲本见风筝无恙还以为顾归海自有法子降服雷霆还暗自松一口气,不想下一瞬少年忽又瘫倒于地,顿时屏气敛息一颗芳心全系于他的身上。而薛邈看到大鹏雷劈不毁方知樊疯子对那讨厌的毛头小子暗示援手,本来打算出声抗议,但又见顾归海被雷击倒痛苦万分,才消了抗议念头,既然樊疯子只保风筝不护其人他也懒得计较了,不然以樊疯子难以揣测的性子还不知道他要如何刁难自己,于是专心书写避雷咒将风筝越放越高。

    雷电加身虽是难受至极,顾归海身体里却莫名生发出神奇的力量与之抗衡,正是神龙托付于他的雷相元气!雷相元气从四肢百骸生发出来,与入侵躯体的雷电抗衡相抵,顾归海精神为之一清,身体虽仍是痛苦难耐但却挣扎着爬起重新控制着空中大鹏,大鹏有了主人的扶持顿时稳住坠势重新展翅长空。九霄雷霆与神龙雷气在顾归海体内针锋相对相斗不休,顾归海强提精神默运潮息诀驱动雷相元气,推波助澜流转不息,层层相叠越转越疾。奔流不息的雷相元气将天雷驱出五脏六腑之中,身上痛苦之感徒减。

    轰隆轰隆——惊雷乍响接连不息,无数道雷光从云中霎时伸出,漫天雷光像是从云中伸出的千年古树根系,密密麻麻错综复杂,渺小的两只风筝笼罩在繁密的“根系”之中无处可逃,雷斧电剑猛然劈落在大鹏与蜈蚣之上!

    暗红色的蜈蚣被耀眼紫雷击中瞬时青光暴涨,就连细细的丝线也闪耀着玄清光芒,薛邈右手持笔急舞不断地会写出道道避雷咒竭力抵挡漫天雷霆。而灿金的大鹏因有樊疯子的符咒庇佑得以幸免于难,可是滚滚雷光却沿着丝线源源不绝地传到顾归海身上,缠绕在线上的蓝紫雷光清晰可见。远远看去,充彻天地的宏伟雷阵汇聚于细小的丝线上面直连下来,仿似形成一个不可思议的漏斗,将煌煌天威汲取输送至地上那个坚定不屈的少年体内。顾归海本来凭着潮息诀驾驭神龙雷元抵抗着入体天雷还是稍占上风的,可是如今万雷齐袭一气将他的雷相元气冲毁撞散,顾归海刹那间倒飞开去,鲜血狂涌而出,然而殷红血箭撞上前方线上盘旋的高能紫雷瞬时便消失蒸发无影无踪。嘭!顾归海重重的摔落在地上,七孔全都渗出血来,那一双完全充血的眼睛尤其可怖骇人,细白的肌肤被雷殛烤得焦黑,隐隐传来一股被烧焦的肉味。他躺在地上全身肌肉剧烈抽搐,筛糠似的抖动不已,但手中的线轴仍是紧紧抓住不放,一则是由于强烈的求胜欲望,二则是因为雷击使肌肉收缩震颤,令双手不但不能放开线轴反而将它握得更紧。

    顾菲目见此状顿时血色尽失,正欲上前救援又蓦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却是受惊过度而致的晕厥。山鬼见顾归海为自己鸣不平反倒落得如斯田地,心中酸涩痛苦也想上去施与援手,但被樊疯子挥手止住,山鬼暗想小伙子既然已赴约比试当是各安天命,旁人横插一手也甚是不妥。也只好止住脚步转而照料晕厥的顾菲,祈求好心的少年能够逢凶化吉。这并不是山鬼冷漠无情,而是因为他由山脉灵气孕育生化,灵胎寄于山鹿之躯变化而成,天生地养六根清净,不仅较之脱胎于兽体凡物的妖怪魔物少了许多邪念歪思,甚至比之于自诩为众灵之长的人类也少了许多贪欲妄想。天有道、地有伦,对于孕化于天地的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规则律道,所以他才会宁愿忍受良心的煎熬也不愿去破坏他们定下来的比试赌斗。

    可这些触目惊心的画面却不是顾归海最难受之处,真正毁灭性的冲击是他体内的动荡。狂暴的雷霆席卷了他经络血脉四肢百骸,周身内腑在电力作用下震颤强直,恍若被无数无形的手死死地拧绞拉扯似的,脆弱的脏腑如何能经受得起这种无情的摧残?若不是残存的雷相元气负隅顽抗死守住脏器内腑,只怕脏腑早已破裂出血哪怕是神医亲临也未能定言必救。五脏六腑之中,身为“君主之官”起主宰作用的心脏更是首当其冲,天外惊雷的冲击完全打破了心脏本身应有的节律,忽如奔马奋蹄急血冲体,忽如冰凌堵江气血阻滞,气血紊乱乍缓又急。不光如此,顾归海全身血脉经络在强烈的电流肆虐之下紧缩收窄,紊乱的气血在其中流通不畅,缓慢时则淤积成块,迅捷时则冲经伤脉,个中痛苦非亲身经历而不能名状。

    天雷不绝,接踵而来,狰狞的蜈蚣被雷霆连番冲击劈打,周身青光也变得飘摇不定,地上书写不辍的薛邈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豆大的汗珠从额上不住渗出,看来也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尽管避雷咒有抵御天雷的奇效,但毕竟是靠术主真气维持也有一定的极限,万一雷击超越了避雷咒的承受能力势必也会波及到真元相连的术主。此时薛邈恰恰已几近自己的极限,即便是竭尽全力地施展避雷咒依然感觉难抗天威,阵阵冲击从摇摇欲破的避雷咒传来直抵他的灵魂深处。

    正当二人奋力抗衡雷霆之际,第二根线香在不知不觉间已悄悄燃尽,虽樊疯子双目凝视着赛场但又像是未卜先知般的搓燃最后一根线香,时间恰到好处丝毫不差。

    天上的雷暴仿似无休无止,不断撕扯着苦苦支撑的蜈蚣,宣示着它们在天空的主权,就连摇摆下坠的金鹏也不能幸免,被落雷霹雳穷追猛打似乎不将它彻底赶出自己的领地誓不罢休。青光摇曳不定,避雷咒俨然已到了承受的极限,忽然青光爆散,血雾喷洒,避雷咒被愤怒的雷霆粉碎摧毁, 蜈蚣在雷光吞吐中瞬间化为齑粉,毒手阎罗喉头一甜噗地喷出一蓬血雾;符破身损,毒手阎罗被雷电反噬己身,狂暴的雷电不仅冲击他的身体更直接震荡他的灵魂,他只觉脑中一阵轰鸣眩晕仿佛洪钟大鼓在脑中齐响,神魂受到如此重创意识顿变得恍惚起来,连身上所受的剧烈创伤也皆都感觉不到了。薛邈翻着白眼浑身颤抖着从金蟾上跌落下来,亏那金蟾极有灵性,一有异动便知主人有变,大嘴一张吐出粉红粗长的舌头,在半空中将主人卷住接过,轻轻地放在地上,舌头不住舔舐着他的脸庞甚是关切。

    金鹏掉落之余还是接连被闪电劈中,万钧雷霆源源不绝地袭击着顾归海的身体。剧烈的天雷在他的身体内依然是横行霸道扫荡百骸,但是对比起刚刚的情况现在似乎又有些微的不同。喧腾不息的雷电虽仍在他体内肆噱横行,但是现在雷电每在他经脉里运行一匝便减弱一分,似乎他的经脉在无形之中正慢慢吸取着入体的雷霆。就算如此,天雷不断奔涌而来远远超出他经脉吸收的速度,因而少年所忍受的痛苦也没减少多少。

    过不多久晕厥的薛邈醒转过来,金蟾看到主人无恙高兴得呱呱直叫。雷霆威势极大,饶是薛邈修为深厚也受伤极重,周身麻痹灼痛暂且不说,最要命的是魂魄直受天雷震荡,差点令到魂魄受损。魂魄受损非同可小,精之所系神之所属谓之魂魄,魂魄为生之源思之本,魂魄散命自离也,魂魄伤虑不复也。魂魄乃人生命意识之根本,魂魄离散则命将不久,魂魄伤损则意识皆去,而且皮肉之伤易医,魂魄之损难补,所以魂魄受损人人谈之色变。薛邈魂魄受如此重创,此时醒来仍觉头脑一片迷糊恍惚,但幸而魂魄不损不失,修养一段日子当是无碍。薛邈脑海混沌不清,挣扎着盘坐起来,运动之间周身酸麻胀痛,张眼之处尽是一片朦胧良久方才恢复过来,意识随着视线的恢复也渐渐清晰了起来,模糊中薛邈依稀记起了避雷咒青光破散粉碎,灼目的白炽雷光将红黑蜈蚣撕扯焚尽,紧接着巨力涌来魂魄一阵剧痛似被刀劈斧戮,然后就昏了过去。回忆起了前因后果,天不怕地不怕的毒手阎罗薛邈也不禁汗然后怕。害怕之余想到风筝被毁胜利无望,心情更是添上了几分懊恼失望,不过眼光所及看到顾归海躺在地上饱受天雷煎熬半死不活的样子,心中反又舒畅了几分,心想此次定是不胜不输之局,而且这臭小子就算万幸捡回一命,吃的苦头比自己大得多,相比起来还算是自己赢了。

    “兄弟——”一声惊呼忽然从旁传来,众人侧头看去,却见是那罗衍那提着几只山鸡野兔丛林中跃出。他之前去了打猎不知道此间发生的事情,此时看到顾归海瘫倒在地被雷电煎熬的惨状,心里又惊又急一把甩下手中的猎物便直往顾归海冲去。金黄的毛发在那罗衍那黝黑的皮肤上凭空长出,铜钱般的花纹无中生有,密密麻麻的布满在他身上,在忽忽破空声中,那罗衍那已幻化成追风豹兽体,一跃数丈风一般向顾归海奔去。跑到距离他还剩十步的时候,那罗衍那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扣住肩膀,不管如何挣脱也前进不了半分,竟然是樊疯子扯住了他。“不要过去。”樊疯子对衍那说道,但一双虎目却尽锁在顾归海身上,灿若星子泛着狂热之色。“快走开,不要挡住俺。”衍那奋力甩臂想格开樊疯子,不料方一运劲,樊疯子扣着他的手中传来却一股暖流,连绵源长沛然浑厚宛如长江大河,浑身劲气在暖流的冲刷之下顿时冰消雪融,衍那只觉筋酸骨软,身体懒洋洋的再也提不出力气,扑的一声跪倒在地,追风豹兽体也应声解除幻化为原本模样。

    “让俺去救他,让俺去救他,让俺去救他——”衍那声嘶力竭的喊道,喊到最后连声调都完全变掉了,可樊疯子置若罔闻依旧是死死扣住他的肩头。看着兄弟被雷劈电戮,全身被雷电烤得焦黑,躯体上潺潺流出的鲜血勉强显出他仅存的生气以及那脆弱的生命,瘦小的身体颤抖不息,似乎妄想以渺小人力抵抗天威,进行着最后徒劳的挣扎。眼前的这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无所畏惧的恰巴拉勇士竟已泪流满面。“啊——”那罗衍那仰天长啸,啸声中满是说不出的悲愤不甘和伤心欲绝,不知从哪里生出来气力,衍那居然挣脱了樊疯子的束缚手脚并用地往顾归海跑去,但是没跑出几步背上督脉几处大穴忽觉一阵酥麻,全身力气又是一泄,复又重重摔倒在地上,竟是樊疯子封住了他的穴道。那罗衍那也顾不上发生了什么,模糊的视线紧紧盯着顾归海,看着兄弟命悬一线自己却无能为力,令这个八尺汉子不禁心痛如绞泪流满面。这时一只厚实温暖的手掌抚在他的头上,樊疯子极富磁性的声音悠然传来,似怜惜又似欣赏“放心吧,你的兄弟会没事的。”

    激电依旧洪流般席卷着顾归海,在持久的煎熬中少年的意识渐渐模糊,再也感觉不到灼痛酸麻,再也听不见雷电轰鸣,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似乎置身于无垠的虚无当中,他害怕极了,他想高呼,他想奔跑,但是他却什么也做不到,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不,应该说是连身体也不复存在了。在这虚无的空间中什么也不存在——包括他自己。这里到底是哪里?他完全不知道,恐惧和孤独如雪崩坍塌将他吞噬淹没。精神上的煎熬更甚于肉体上的折磨,在这无边的黑暗虚无里面,顾归海却像是被万仞高山压在心头连气也喘不出一口,又像是置身于滚动的石磨中被一丝丝研磨捣碎。他无从反抗也无从脱离,希望一点点破灭凋零,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刻,一道耀眼的雷光划破黑夜,继而万雷齐鸣撕破无边的虚空,周围瞬间变得无比的光亮。这光明亮地夺目、亮得璀璨,顾归海瞬也不瞬看着这光,泪水不自觉地就流了出来,不是因为它的灼目而是由于它重新点燃了即将破灭的希望之火。炽光爆闪一没而过,眼前的景象又变得熟悉了起来,在猩红的视线中,他看到了漆黑的天,闪亮的电以及空中摇摇坠落的展翅金鹏,顾归海精神一震颤抖着爬了起来。活动之间,周身痛楚也随之传来,痹麻灼痛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但是焦雷电击之痛却再也感觉不到了。顾归海凝神视察己身居然惊人地发现侵体电流正在经脉中舒意流转,没有带来丝毫的不适,仿佛本来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浑然天成血脉相连,而且电流隐约间呈往膻中穴汇聚之势。顾归海不及细想过中缘由,只得将其归功于神龙雷气,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先赢得与薛邈之间的比赛。顾归海忍受住肌肉痹痛,颤微微地立住身形,竭力拉扯风筝丝线。浑身浴血的少年在漫天雷霆之下振臂拼搏,这本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比斗,可是为什么,那瘦弱的身影此时却让人感到如此的有力强壮?

    那罗衍那和山鬼看到顾归海平安无事,心中狂喜难遏不住欢呼呐喊;正在打坐调息的毒手阎罗看到混账小子死而复生,恼怒不已脸上忽红忽紫,腮帮一鼓哇的吐出了一口鲜血;樊疯子嘴角上扬,含笑盯着少年,眼神中赞许、欣喜、希冀之色兼而有之;唯独顾菲在山鬼怀中还昏迷不醒,对这奇迹般的时刻还一无所知,看她蛾眉颦蹙的样子似乎在昏沉中还在为顾归海担忧不已。在众人各异的神色之中,金翅大鹏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复又扶摇而上,迎着疾风惊雷振翅高飞气魄非凡,地上的众人翘首以望恍如生出了错觉像是看到了真的金鹏大鸟,耳边甚至隐约能听见大鹏长唳傲然不羁……

    线香最后一丝红光暗灭,香灰簌簌掉落,比赛已然终止。

    “时间到了,看来是小兄弟赢了。”樊疯子微微笑道,笑意中满是对顾归海的赞许。

    “你耍无赖……”薛邈唰的站起身来大声抗议,可是话没说完脸上又是一顿酡红,却是触发了伤势,悻悻然只得把接下来的话吞回肚子里,盘腿坐下接着调息。

    “嘿嘿,老毒物输了就输了,还找什么借口,输了比试也罢了难道连人也要一并输了吗?”明明是自己做了手脚,可是这番话从樊疯子口中说来却是义正言辞掷地有声,不明就里的人还真的会以为赖账的人是薛邈。

    听到樊疯子贼喊捉贼诬蔑诋毁自己,毒手阎罗如何能不怒,顿时破口大骂道:“他妈的……”可是话没说出半句,薛邈一动气伤势又加重了几分,几缕鲜血从他嘴角溢出。魂魄之伤不容小觑,为免伤势恶化落下后患,乖张如薛邈也不得不收起一时意气之争,只见他恨恨地看了樊疯子一眼,转而闭目静息专心运功疗伤。而樊疯子逼得毒手阎罗吃了这么打一个哑巴亏,心里得意十分。

    顾归海得闻自己胜利喜讯,高兴得哈哈大笑,但是没笑几声却突然瘫坐在地上。原来之前他能苦苦坚持至今全凭胸口一股傲气,此时闻得胜利精神松懈,不免感觉心力交瘁,于是在也坚持不住瘫坐下来。而此刻少年的身体里也在发生着奇妙的变化,在他体内舒意流转的天雷纷纷往胸口膻中汇聚,天雷万钧威势膻中穴又怎能轻易承受,顾归海只觉膻中鼓胀刺痛似乎快要被胀破,然而源源不绝的天雷依旧从四肢百骸不住涌来。顾归海尝试着用潮息诀驾驭天雷,但膻中自然生出的吸力极大,雷电洪流还是如故往膻中流去,潮息诀根本无法左右。再如此下去天雷充盈过剩,恐怕真的会破体而亡。顾归海想到比赛最后的时刻凭着神龙雷元,自己与天雷能够相安无事,说不定用神龙雷元能够阻止天雷汇聚于膻中穴,虽然他的神龙之力时灵时不灵,但在这危急关头总要放手一搏。

    顾归海破釜沉舟,凝神感知神龙雷元,时隐时现的神龙雷元这次难得被他一触而及,万万没想到膻中穴引力的源头恰恰就是神龙雷元,而逸散全身的其余神龙雷元也尽融入到奔流的天雷之中,对着滚滚洪流汇向膻中。顾归海拼尽全力想驾驭神龙雷元,疏导天雷洪流,然而神龙雷元自行其是,顾归海如何也不能调动。胸口鼓胀刺痛之感渐盛,不祥的念头忽然从少年心头冒出:难道这次要丧命在曾经数次帮助自己化险为夷的神龙之力上吗?

    命数莫测,造化弄人,生死一发间,福祸总难料,少年的命轮到底要往何方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