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凝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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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瑶妃

清鸾殿里,一袭明黄背手立于书案后。南宫贤跪于殿前,一脸的不可置信,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父皇说的可是真的?为...什么...”

    灏帝松开了狠狠绞在一起的双手,缓缓转过身,看着眼前俊逸出众,文武双才的儿子,严厉冷峻的面容上有了一丝松动,喉咙里发出苍老的声音“起来说话。”伸手示意他近前些。

    南宫贤看向灏帝,虽然才年过半百却苍老得厉害,已没有印象中帝王胜者之尊的气势,心里涌上一抹酸楚和悔意。这几年,父子二人的关系日益僵硬,虽然面上尚可,可他心里明白父皇时时防备着他。对父皇心生的怨恨与日俱增,甚至生出谋反的念头。如若不是为了亲口向母妃问个明白,他早不用顾及二人的父子之情了。可今日父皇说的话,让他也不确定了。

    灏帝从书案拿了一道手谕递与南宫贤,“君无戏言,你何需怀疑。去吧,将你母妃接回来。十八年了,朕没有一日不思念她。”

    南宫贤看了手谕一眼,猛地又合上,用埋怨的语气质问灏帝:“既是思念母妃,为何不放母妃回来?现在是不是太晚了些?”

    “是啊,太晚了...如何是朕不放,是你母妃,是她自己不肯。她还是不肯原谅朕啊...”灏帝语气中透着万般无奈,饶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有无可奈何的苦衷啊。此时的他,不像个帝王,倒更像个寻常人家做了错事后悔不已的平凡老人。

    南宫贤有了些许动容,再次看向灏帝。灏帝已满脸疲惫,蹒跚着步履迈下台阶,一旁的随侍李公公忙上前搀扶着,出了大殿。

    南宫贤握紧手谕,回想着灏帝说过的话,旋风一般飞了出去。十八年了,他终于有机会见一见自己的母妃了。

    东穗院是于桑皇宫的一处冷宫,地处偏僻,常年无人进出,即使是最低贱的粗使宫女也没有一个。

    看着那扇漆已脱落殆尽的大门,南宫贤心里百感交集,像打翻了的五味瓶,既期待又紧张,还有...害怕。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推去,门“吱嘎”打开了。踏进这所院子,原以为会萧条破落,可是眼前所见却是另一番景象。

    扑鼻而来的是满院芬芳。顺着脚下一条青石板小路延伸,一位粗布清裙的妇人正弯身修剪着一株腊梅。南宫贤这才明白那芬芳是何,院子里种着大大小小的几株腊梅。淡黄的小花一簇一簇拥在一起,给这院子带来不少生机。一阵风吹过,枝上的淡黄微微抖动了下,惹得那妇人露出满足的微笑,嘴边的笑意让人看着心里便温暖三分。

    妇人专注地看着那些小黄花,好像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一般,修剪花枝的一双手动作轻柔,一一拂过那些花团像抚摸婴孩的脸庞,这种足以溺毙人的温柔娴静令南宫贤脚下像灌了铅似的生生迈不开步子,就那样远远的看着,心里早已化成了一汪清泉,“母妃...”他喃喃自语。

    原来这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那个他自出生便从未见过的母妃,那个自他出生便住进冷宫的瑶妃娘娘。

    “是谁?”似乎感受到了一道灼热的目光,又好像隐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瑶妃站起身转过来看。

    想转身逃开的南宫贤已来不及,只好迎上那询问的目光。待瑶妃看清来人,颤抖的手指着南宫贤,“你,你...你是...”她的表情先是疑惑,慢慢转为惊愕,再到明了,又是不可置信,然后是愤怒...?最后是惭愧,哽咽着声音“你是贤儿...”

    虽然十八年未见,但她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无一不像那个男人,还有他颈间的红豆大小的胎记,如何能认错,不是他的贤儿是谁。

    母妃认得他!南宫贤像一个丢了糖果的小孩子一般,委屈地上前拥向瑶妃,“母妃!...”这一声,带着哭腔,带着不满,带着控诉,将这十八年来的思念,疑惑,孤单,怨恨通通发泄出来。

    瑶妃早已泪流满面,紧紧将南宫贤搂进怀里,轻拍着他的背,“我的贤儿,娘的孩子,你都长这么高了...”

    母亲的怀抱好温暖,真的好温暖,他好喜欢好喜欢,现在他不是堂堂王爷,他只是一个会跟母亲撒娇的小孩子,他贪婪地呼吸着母亲身上淡淡的清香味道,一刻也舍不得放开。他要把这十八年来缺失的母爱全部找回来,这次一定要接母妃回去,一家团聚,再也不分开。他要保护母妃,要孝顺她,要让她看看自己的王妃,要...他尽情幻想着以后的温馨场景,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可是下一秒,瑶妃突然一把推开他,慈祥的表情也换为愤恨,“他让你来的?!”

    沉浸在幸福中的南宫贤一下从天堂跌落地狱,这突来的变故让他疑惑不已,“是父皇他...”

    “够了,你可以走了。”瑶妃厉声打断他继续说下去,头也不回地进了屋。那冰冷的话语和冷萧的背影刺痛了南宫贤的心,他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为何突然变成这样。

    他疾步追上,拦住瑶妃身前,“母妃,您这是为何?孩儿不明白。父皇让孩儿来接母妃回去,母妃可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你是那个男人的儿子,我没有什么好误会的。你回去告诉他,死了那份心吧,我是永远都不会踏出这冷宫一步的。除非...我死!”

    “母妃!不管父皇他做了什么,难道十八年还不能让您释怀吗?父皇他...每日思念母妃,母妃在这冷宫里,父皇又何尝好过一日?”不是为灏帝开脱,南宫贤真的相信灏帝对母妃的感情。那样一个高傲的人,若不是心中有苦,何以变成那个样子啊。

    他零碎听过一些关于父皇母妃之间的恩怨,大致是母妃本有青梅竹马的**,父皇看上母妃之后强行拆散了他们,将母妃带入宫中纳为贵妃。可是,母妃却连自己也一并迁怒了,不管怎么说,自己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子啊,她怎么能如此无情!

    “他做了什么?难道他没有告诉过你?他竟有脸让你来接我!我恨他,一辈子都恨!”瑶妃因为愤怒,胸前剧烈起伏,说着剧烈咳嗽起来,手绢上一团猩红,咳出来的竟是...血!

    看着那团猩红,南宫贤失了方寸,握着瑶妃的手,“母妃,你怎么样?我...我去传太医!”扶着瑶妃往椅子坐下,拔腿便去。

    “不必了,老毛病,死不了。我有话问你。”看着儿子焦急的模样,到底还是心软了下来。

    南宫贤拔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

    “母妃,既是身体有恙,如何能拖着不治?”

    瑶妃轻叹“无妨。我这是心病,太医来了又如何?你父皇当真没有告诉你这其中的缘由?”

    “嗯。”南宫贤点头,随即又道“可是,孩儿有权利知道。不管父皇母妃之间有什么恩怨,可是孩儿难道不是无辜的吗?这些年来,没有母妃在身边,孩儿过得有多苦?明明知道母妃就在这里,却不能相见。太子他们都嘲笑孩儿,说孩儿是野种,所以母妃才会被父皇囚禁于此。可是孩儿根本不是什么野种,如果真的是,父皇早活剐了孩儿!母妃,究竟是为何,为何啊?还要瞒着孩儿吗?”动情之处,眼角滑落两行清泪。原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瑶妃抬起袖口,轻轻擦去南宫贤的眼泪,然后不再看他,幽幽的开口说道:“这得从十八年前说起,那时母妃爱上了......”

    ...

    原来灏帝不但强占了瑶妃,还派人杀了瑶妃心爱之人。那人的父亲因此变故悲伤过度含恨而去,而那人的父亲却是瑶妃的恩师!如此两条人命,皆因瑶妃而丧,瑶妃一时无法接受,自寻短见未果,却被诊出已有身孕。灏帝为防瑶妃再度寻思,派人将她软禁起来,日夜紧盯。又恨又羞的瑶妃在自责痛苦中撑过了十月,生下南宫贤。因着对灏帝的仇恨,连带着将这恨转嫁到南宫贤身上,都是因为他,才让她求死不能。自生下孩子后,瑶妃一眼都不见。向灏帝自请移居冷宫。这一住,便再没出去。

    可是再大的恨,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被慢慢冲淡。渐渐地,瑶妃的仇恨被对儿子的思念而取代,她开始希望有朝一日能见到自己的孩儿。可是每当这种思念加剧的时候,她的良心就越发过不去,想到爱人和恩师的死,她又生生压下对儿子的思念,强迫自己不能忘了仇恨。就这样,在这种煎熬的痛苦里,她的身体越来越弱,矛盾的情绪日日折磨着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所以她种了腊梅,每当寒冬来临的时候,这些腊梅能给她带来安慰,她待这些花儿如同自己孩儿一般,照顾它们。

    如此孽缘啊...原来他们之间竟有如此一段渊源。知道真相的南宫贤心中终于释怀,母妃并非不爱他不想他,只是,一切都只能怪造化弄人。母妃的苦,又岂是他受那些可以比拟的,思及此,他想孝顺照顾母妃的念想更深了。

    “原谅父皇吧,他也是爱惨了母妃。今日见父皇,他已苍老得不成样子,这份恩怨,为何不能随着年岁消磨而烟消云散呢?此恨绵绵无绝期,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突然,瑶妃手中茶杯滑落打翻在地,惊恐地看向门口。

    南宫贤循着瑶妃视线望去,那站在门口的一抹明黄,不是父皇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