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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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这是母亲

    丁煦寅抬头脸色阴郁,但不敢违拗父亲,只得对着三太太声如蚊呐地喊了声:“母亲。”

    丁姀正跟夏枝说着夹菜什么,耳旁边听到这话不禁“轰”了一声。父亲让丁煦寅喊自己的母亲作“母亲”

    愣神之际,三太太已经一筷子伸过来给她夹了块东坡肉。她愣愣看着自己的母亲,同样看到丁煦寅的碗里也是又大又红的东坡肉,心底下无奈地苦笑。母亲用了什么法子让丁煦寅过继到自己名下了这么多年都不曾有的决定缘何到今朝才有柳姨娘可放得开手

    一股脑儿的问题使得她呆板了良久,脑袋空洞片刻,又似乎在这片空洞里想明白了什么,却一闪而逝抓寻不住。

    对于丁煦寅的冷淡以及扭捏之态,三太太并未计较起来。略淡的面容里一如慈母的温笑,给丁姀碗里夹菜之余也从不忘了丁煦寅的份。丁煦寅拔着饭虽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可那喉咙里却像是哽着枚铁青苍耳一样。

    三老爷另要了壶酒着人在旁烫熨,等酒上了来,不由分说地往丁姀那边也摆上了一只梨花杯,就要倒酒,被三太太压住酒壶:“别让她喝,她才醒。”一把掬了那个杯子就送到丁煦寅的饭碗边上,软言道,“煦哥儿是男子汉大丈夫,喝几杯倒无妨。”

    丁煦寅早瞅着酒壶多时,偏平日里柳姨娘挡着他沾不到一口。于是连忙捧过来说了声:“谢谢太太”待要喝时,三老爷咳了几声。他战战兢兢把酒杯放回去,偷偷拿眼观测三老爷的神情。

    三老爷只是略微地蹙了下眉,不知是为什么揪到了心。

    见父亲未出声制止,丁煦寅出手奇快地捧起杯子一脖子灌了下去,“咚”地一声放到桌上涓滴不剩。那两侧的脸颊火突突地烧开来,眼神里略略带了丝笑。

    三老爷让人把酒撤走。说道:“既然都不喝,那就不喝罢”

    三太太嘴唇微启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一言未发。

    重锦连同温酒的木桶一同撤了下去,丁煦寅看着眼馋,溜溜地下地要跟过去。可才沾地,那两条细腿便泛软,脚踝骨碌了一下见势要跌倒,匆忙间拉住三太太的衣袖勉强撑住。

    身后头的冬雪骇然:“爷有没有怎么样”

    三太太道:“不碍事。”说着就把丁煦寅扶起来,仍旧归入座。

    三老爷斜过来一眼:“酒也是好喝的尝过一口便腻上了是么”

    丁煦寅还没有上头,但酒精已经把脸同脖子都烧得血红,再加这时候羞愧难当,着实关公了一把。

    丁姀打量这一桌,看来一家子和和气气吃顿饭也是够累的了。只是闷声小口吃饭,不任语搭话。

    饭到过半,丁煦寅已经顶不住酒意犯起了困,三太太见撑不下去,就让冬雪先陪着丁煦寅进房休息去。又没过一会儿,三老爷也说饱了便率先离开。

    三太太凉凉搁下筷子自然不敢再吃。丁姀见样也轻轻放下碗筷,静静坐在一旁。

    丫鬟们送水送巾,又搀两人坐上填漆床,在小几上摆了两碗茶。撇去一干伺候在旁的丫鬟,三太太这时才有了些谈话的意思。

    丁姀端正坐着,腿上那盏简易的烫金手炉氲拢香烟,里面刚掰下去一块芙蓉花饼,故而一室满香,扫去了饭后食物的味道。

    满心想着母亲是过来问罪的,毕竟在丁凤寅那边喝醉不是得体的事情。可把父亲也一并拉过来却有些意外。现下父亲也走开了,她不禁有了些忐忑,见母亲的模样似乎要说的远远比醉酒这事来得严重。

    她略略低下头不说话,耳边有三太太沉稳的呼吸声。

    不知三太太在思虑什么,眼神飘忽了良久。半碗茶喝下去之后,才有些慨然地道:“难得在一起吃饭啊”这话里揉了些心酸,似乎是她许久前曾日思夜盼的东西。

    丁姀笑了笑:“母亲若喜欢,每日的饭都摆在这里也无妨。”

    三太太失笑:“你一个姑娘家,屋里出入闲杂毕竟不好。我只是今朝忽而想到,你爹恰时也在,故就把饭在你这里摆一摆了。”

    话落,琴依进来在三太太耳根旁说了句话,丁姀依稀听着似乎是父亲去了隔壁。三太太的脸上浮现疲惫,挥挥手:“罢了,只恐时日无多,由他吧”

    丁姀只做充耳不闻,闲淡嘬茶。

    三太太就似顺口地提到了丁煦寅:“煦哥儿在你这里好么”

    丁姀点头:“看样子也能习惯。”

    三太太的眉目舒缓开来,悠悠地问:“适才听见你父亲说什么了么”

    丁姀苦笑,原来这才是母亲把父亲拉过来的算计,只为了让她听到父亲授权下的一声“母亲”。她不敢苟同,但也点头,忽略了三太太问这话的用意,只回答:“十一弟本性乖巧,前些日子只是一时鲁莽。”

    “你们能相处地好,我跟你姨娘也能放宽心。煦哥儿不容易教养,自小便是,以前我却一直不敢把他养在自己屋里。这回子姨娘这般断然是无法了,从今后你便跟煦哥儿是身生的手足,你可记得了”三太太边说,边打量丁姀神色。

    丁姀愕然,母亲这话太过突然,仿佛少了些什么。

    三太太了然地一笑:“我看你平日待煦哥儿委实要好,此刻心下该高兴的了。姨娘当着我的面把他交给你,这份大任你应该担当得起吧你爹就他一个儿子,往后挨着谁我跟你爹才能享到福呢这全是看你俩的了。谁不想给自己奔个前程,你瞅瞅煦哥儿,难为他还是个孩子,忍心他步你爹的后尘么”

    几句话落,震慑丁姀心房。母亲竟把煦哥儿的未来跟自己的拴在一起这怕早已是跟柳姨娘达成了共识的。她蓦然想到前一阵丁煦寅打人之事母亲未加追究,原来是私下里跟柳姨娘有了这番交涉。她心里突兀地难过本以为母亲到底是要为自己好,故而才想着给自己打点好的婆家,可如今看起来那味道却渐渐淡了。

    刚才入腹的茶水跟饭菜都搅和在了一起,胃里涨地难受,一瞬间就已经白了脸。

    看丁姀的脸色,三太太的两道眉毛聚敛:“怎么了可是吃坏了什么”

    “没有”丁姀撑起笑,微点着头道,“娘的话,女儿心里清楚明白。既然姨娘把人交给了我,我自然责无旁贷。”静静地往里间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只是沉默。

    “这都是为了你好,姀姐儿娘并非想你飞黄腾达,但更不想你窝缩一隅终老。为娘在丁家安守本分这些年,还不是任人拿捏我这口气难道你不该去挣回来么若眼下你三哥还活着我便也不会这般逼着你,可你三哥不是不在了么为娘的这份心,你可能体谅”

    体谅丁姀嘴角有些凉意:“自然是能的,女儿六年间不曾侍奉双亲,这些都是分内之事。”

    “嗬”三太太颇感意外,深知丁姀是在跟自己顾左右而言他。自己说的是当嫁之事,而丁姀却说的是丁煦寅的教养问题。她摇头,可笑里却意外夹杂着几丝欣慰:“我从不料你也是个聪明人,当初把你送上山,唯恐下山之后你会成木讷之人。前一阵见你无心旁它,我还悔不当初,不过现在看来,我是有些过虑了”

    丁姀抬头几丝茫然困惑,自己的母亲为何这时候看起来是个如此精明之人以至她忽而怀疑,她的那些安分守己的背后是否早已笃定将盘算都压在了自己身上她虚皱眉宇,凝腮不解,心口里似被夹起了一块皮。

    “娘”许久,她嘤咛出口。

    三太太正喝茶,抬头微应。

    丁姀苦笑:“倘若我真有幸嫁入侯府亦或者舒国公家,但夫君却从不正眼瞧我。我自来表面风光,背地却暗掩泪痕,你还会觉得当初千方百计送我走这条路,是为了我好么”

    三太太哽了一下,继而温笑开来:“女人谁不是哭了笑笑了哭过一辈子的倘若你夫君真如此,那让他眼中有你,就靠你自己的本事了。”似乎触及到自己的心事,她又不觉哀叹,“为娘却是没这个本事了”

    丁姀噤语,父亲跟母亲之间仅以名分维系,这样的婚姻与自己以前给自己规划的未来里是从不存在的。男人可有可无,婚姻却必须有,而且必要先下手为强,以免沦为小妾之苦。她有时候真怀疑,那前六年的生活根本就是空白的,与自己如今所处的环境无论怎样都衔接不上。

    三太太呛了两声:“我话说尽了,为娘求你再好好想想。想想丁妘想想赵大太太这些人,即便是那样的日子,你也没亏不是”说罢起身。

    一直在外留心的重锦琴依两个立马进屋,搀了三太太缓缓离开。

    夏枝春草也随即进来,一见丁姀发怔,就都涌到前:“小姐怎么了”

    “咣”地一声,不留心腿上的那盏手炉落了下来,撬着荷叶边的盖子跟底盘一分为二,散出了些星星燃烧的火炭。

    两个人忙慌张地给丁姀拍掉裙袂鞋面上的火苗,乱糟糟喊着:“小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