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帼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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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曲终尽(一)

    sat aug 27 01:00:00 cst 2016

    清晨的光辉洒落大地,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一段了无生趣的对话悄然结束。

    白惜晨离开国狱,沈寒亲手掐断了他最后一丝……生机。

    将醒未醒的人们,谁又会知道,有两场不为人知的夜话,竟是改变了萤风未来的历史走向。

    很多人都知道,今天不会平静。

    然而,又有几个人能明白,汹涌的暗流什么时候又能够会平息呢,无论是今天之前,还是今天之后。

    鹃月湖贯通北魏萤风两国,春夏冬都很美丽,唯有秋天是零落凋敝,无景可赏。

    正值深秋时节,今日,这里不再是赏景的去处,亦非两国运输货物的水道,而是 ……杀人的刑场!

    沈寒身在囚车之上,身着一袭白衣,回首望着后头的路,不知是在祭奠自己的过去,还是凭吊着故人。

    后面除了与前头无甚差别的萧瑟秋景,也只有地面上那一道囚车驶过的车辙印,最是醒目清晰。

    谁也无法阻挡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可新旧交替,哪次不是卷起一浪高过一浪的血雨腥风。

    当年,萤风国的先王为了变法强国,不知处决了多少顽固老臣,其中有不少,是他亲自监刑处判。

    往昔之景,历历在目。现在,终于也轮到他了。

    一阵风吹过,带动无数泛黄的叶子从树上飘落,其中有一片,恰好落在了沈寒的肩头。

    老了的东西,不论是物……还是人,都不再有生气勃勃,没了这股气,渐渐地,自然也就成了无用之物。

    用手轻轻将那片落叶掸去,他过去曾想,这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其实不用动手,再来一阵清风,那枯叶不就会随风而落了。

    然而,终究还是要有这么一阵风的。

    这不是沈寒第一次到鹃月,但却是最后一次。

    同样是在萤风郊外,从国狱到这里,路途不远。

    目的地已到了,这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心依旧平静,并不是说他有多大的勇气,面对死亡,谁能真正不害怕呢?

    有一股意志在压制着恐惧,但恐惧仍存在着。

    只不过,比起这个国家的命运,他个人的命运,又何足道哉!

    一个人的牺牲,换的这个国家的光明,这样的牺牲,有意义,而且……值得!

    他把萤风的未来押在宋熔身上,所以,就要为他做好一切打算。

    他的死,或许将卷起新的风雨,但同时,也可以在那天到来之前,为那位年轻的君王赢得宝贵的时间。

    能够做到这一步,就很好了。

    让人主动放弃生命是很难的事,但他愿意接受命运的安排。

    真正的勇者,不会漠视死亡,而是怀着敬畏之心,去正视这份死亡带来的恐惧。

    因为,这正是他的……选择!

    风生水起、乘水风盛,靠近湖岸的那座刑台,风似乎变得更大了些,也更添了几分冷意。

    四下望去,上至公卿大臣,下至布衣百姓,竟是齐聚于此。

    这是难得的奇观,也为一场杀戮的盛宴拉开序幕。

    刑台附近的那些个士族元老,锦衣华服,列席而坐,而站在最外围的那些民众,皆是一身素衣,满眼悲戚。

    这两方的人,好似鹃月湖那两条支流――一条为泾水,一条为渭水,好一个泾渭分明!

    白惜晨隐匿在民潮中,她的装束和旁人一般,一身素缟,并不引人注目,只是左手被一块白布裹得严实,一看就知道是受了不轻的伤。

    她知道自己不该来,可是不亲眼看看他最后的结局,又岂能死心!

    “见过襄君!”百姓看到沈寒到来,纷纷跪下喊道。

    白惜晨虽然也跟着人群跪下,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视线从未远离囚车上的沈寒。

    负责宣读诏书的中大夫王正,见此显得有些羞恼,厉声道:“将人犯押上刑台!”

    这个刑台四四方方由木架子搭建而成,底下又是镂空的,并不牢靠,而靠里的一端上简易的铁质台阶,因此走上去的时候,倒没有什么问题。

    沈寒刚走上刑台坐下,王正便派人撤了那几级台阶,搬来早已准备多时的柴草,摆满刑台四周。

    “开始吧!王正,莫要让各位公卿久等!”

    说这话的是老太师荀放,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看着远处高台上的沈寒,又瞟了一眼在众臣中唯一身着素服、忧愤难忍的甘敬上大夫,一抹得意之情油然而生。

    在荀放的示意下,王正手捧国君书,高声念道:“逆臣沈寒,持朝政而犯上凌主,执法度而败乱纲纪,不尊王化,蛊惑百姓,玩弄权术,屠戮忠臣。上负于先王,下愧于民众。凡此种种,共计八大罪状,非万死不得赎其身。然……今木神在上,有灵降谕,念其旧功,感其辛劳,处沈寒必争之刑,以祛其妄念,以净其污秽,得神前侍奉之尊,以昭天道之德。”

    此言一出,满场寂静无声,白惜晨心底却是暗暗心惊。

    何为不争?何为必争?

    上古时期,萤风未建国时,言里氏之族有一神女,名曰:严里颂。

    言里颂虽为女子之身,却智谋过人,作战勇猛。

    巫族与言里氏初战时,巫族偷袭言里嫡系部族都城。当此危急,部众在措手不及间,无人敢请命应敌。而此事又关系整个部落兴衰,一旦选错人选,很可能导致他们这一支嫡系祖族覆灭,因此连族长也犹豫不决。

    当此之时,言里颂挺身出列,言曰:此刻本将不争,何人当争!此是本将义不容辞之责,亦是势在必得之任!

    族长知其智勇,又见她如此沉着,便当机立断,将断后之事交付予她。

    当时她手下不过数百余人,却不知使出了何种手段,拖住敌人整整一个晚上,成功掩护部族族长等数千族人撤退。

    可惜言里颂身战力竭,不幸被俘。巫族因偷袭失败,决意处死言里颂以泄恨。

    那一天,火光冲天,言里颂缚于立柱之上,活活烧死在那条涿水河边。

    据说,那日的火,烧的极旺。言里颂尸骨无存,而周边的荒草灌木,也焚烧殆尽;甚至连本就几近干涸的涿水也受了波及,因此而彻底断流。

    两年后,巫族在涿鹿之战中溃败而逃,言里部族乘胜追击,却被引入一片瘴雾之中,渐渐迷失方向,而敌人早已不知所踪。

    当他们意识到中了诡计,涉法走出那浓雾时,不少士兵却相继被瘴气所伤,失去了行动能力,生命垂危。

    如果照此情形发展下去,巫族以逸待劳,坐等言里氏的主力受困于此,等他们慢慢实力削弱,再突然袭击,定能将其击败。

    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恰在此时,言里颂竟死而复生般,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身着当年的战袍,手捧着一棵幼树树苗,从天而落说道:“顺天之命,得天之幸。尔等为木神子民,自当受木灵庇佑”。

    在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刹那,言里颂的身体化作一道绿光,融入那棵幼树当中。

    树苗扎根于地,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着,没过多久,竟长成了一棵青藤茂密的苍天大树。

    这棵一日长成的青藤树,确实如言里颂所说,有着非凡的灵性,以它的藤叶入药,可治愈瘴毒。而言里部的士卒顺着它的藤叶生长的方向行走,渐渐明辨方向,走出了瘴雾。

    后有传说,言里颂便是木神在人间的化身,更有人说,其乃木神之女,是木神派下凡间历劫相助言里一族的使者。

    言里颂应天必争之命,而得之刑,便是必争之刑。

    之所以被作为火刑之别称,也由此传说而来。

    只是白惜晨不太明白,为何要对沈寒用那言里颂曾经的历劫之刑?既是木神之旨意,那旨意又是从何而来?

    看来她幽闭洞中的那段岁月,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

    王正宣召完毕,众人却见一群身着常服的礼工乐师乘车缓缓而来。

    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令列座的百官哗然一片。

    老太师荀放的心里也暗自嘀咕:这群乐工到这里来做什么,这是闹得哪一出,原先根本没这样的安排啊。

    看向右侧,只听原本坐在那个位置一言不发的宋安淡淡说道:“沈寒既是以必争之刑去木神身边侍奉,焉能没有礼乐相送?吩咐下去,命乐师准备奏乐,送沈寒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