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帼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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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天未明(六)

    fri aug 26 01:00:00 cst 2016

    清晨时分,天色微明,正是人一天当中最为困顿的时候。

    大多数人,也是这时候睡得最香甜。一些还没有睡的,到了这个时辰,也不免会多些朦胧的困意。

    白惜晨很清醒,这种清醒不是强打起精神的醒,而是就算今晚无事,也实在无法入睡的醒。

    很早些的时候,她还有点担心自己能不能撑到这会儿。毕竟,她这些天不眠不休,睡得不安稳,却又着实是困得很。

    如此心力不济,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应变起来迟钝,就糟了。

    现在看来,这份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即使事情再坏,也总归有它的好处不是。说起来,真的得像某人做出感谢呢!

    她自嘲一笑,嘴角冷冷的,与宋熔临走前的那份冷意,竟是如出一辙。

    看看那计时的沙漏,上半部分的漏斗早已空空如也,而下半边已然被沙粒填满。

    白惜晨又想,自己索性就像上半边的漏斗一样好了,干脆什么也不去想,脑袋里什么也不装,空空的吧,

    哪怕只是这么一会儿,也总归是好的。

    她随手拿起一把锤子,很使劲的往上用力砸。

    地底实在狭小,弯着身子根本使不出劲道,那薄薄的一层土,却实在坚硬。

    很快,地面被凿穿了,确切的说,是被砸穿的。白惜晨没费多大工夫,就砸出这么一个小洞。

    如果有旁人在,一定会十分惊讶,她打出这么个洞来,竟是如此之快,这般一鼓作气,没有半刻停歇。

    不要说她一个女子,哪怕是天生神力的成年男子,做到这一步也是勉勉强强。

    在她的继续努力下,又没过多久,那个只稍显雏形的小洞已经能容纳一个身量普通的成人。

    这一切,不管是那些早已歇息的狱中官吏,还是正在门外值岗狱兵狱卒,乃至仅一层之隔的沈寒,无一人察觉有什么异状。

    …………

    牢里没有清冷的夜光和明媚的晨曦,不分白天黑夜,只有一尘不变的死寂之气。

    白惜晨打洞的位置恰巧在这间牢房正中央。如果有光亮的话,她一出来,其实就能看见此时仰面朝天,靠在稻草堆上的沈寒。

    可惜四周是一片漆黑。

    她从地底出来的时候,早已收好了那几颗夜光石。

    光即是亮,像这种地方,光是透不进,也不愿意来的。

    在黑暗中摸索着,顺着近处那鼾声传来的方向,她走到了她的跟前。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睡得那么香甜,绝不会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她爹当然不是一般人,只是……她已经看不懂,他是什么样的人。

    “爹,爹。”

    她像过去一样,靠在他的膝前,轻轻唤着他。

    见他并没有动,她边唤边又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

    “谁,谁……在说话。”

    沈寒的声音带了几分迷蒙,下意识地睁开眼睛,说道:“是谁!”

    那个声音很是耳熟,虽近在咫尺,可太轻了,轻到连她再说什么也听不大清楚,所以他一时间没法辨认出来。

    四周的黑暗很好地遮蔽了一切,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但他感觉出来,那个微微倚靠在腿上的人儿很是娇小。

    等等!这种感觉……分明是!

    “爹,我来了。”

    “晨儿,真的是你!”

    沈寒微怔,本想坐起,可随即想到白惜晨正靠着他,便没有动。“你怎么在这儿!”

    “父亲大人在这儿,我自然也能在这儿。”

    如果去掉这个‘能’字,这句话就好像是白惜晨正对着沈寒撒娇似的,不管不顾地使着小性子。

    奋不顾身以殉……父母之急。

    从白惜晨决意逃离北魏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以此念系于心。

    因为你身陷囹圄,因为你命在旦夕。

    因为我是你的女儿,那么,无论如何,不管怎样,我就是要来这里,不顾一切地……救你。

    这也算作是对沈寒的回答吧。

    可偏偏有这个‘能’,整句话便莫名的多了几分生硬,以及……冷意。

    人心志坚,刀斧加于身而不改其色;人心思变,万般乱象便起于一瞬。

    心意既变,又岂只是这一字之变,那么 ,这句话还能算作是回答吗?若是,又当作何解呢?

    “晨儿,你 ……母亲还好吗?“沈寒问道。

    在这样的要紧时刻,白惜晨没有想到他突然会问这个,愣着说道:娘亲她……自然是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那你……最近还好吗?“

    这种时候竟然还在寒暄着,未免太不合时宜了些。

    她只好站起身,拉着他的手抢先说道:”爹,我们快走吧。往前走几步就是地道口,下了地你就安全了。你有什么话 等我们离开萤风再问,现在就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了。“

    白惜晨的话语低沉到微不可闻又极为迅速,不过沈寒还是听明白了,”你……走吧,我还是在这儿,比较好。“

    ”为什么!“

    哪怕心里早有准备,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又怎会不惊,”娘在等你,一直都在等,我也一直在等我们团聚的那一 天。你明明曾答应过我,总有一天要回来的,回北魏的。那里才是你的家!而这里,你已无亲无故,无牵无挂。所有的荣华富贵都已成昨日烟云。不管有多少荒唐可笑的理由,你都不该为这个弃你如敝履国家殉葬!“

    她不想哭的,也不能哭的,可是泪水还是从她的眼角流淌而下。

    沈寒知道她所有的委屈,他其实可以劝说她,这样做是很危险的,是行不通的。

    也可以告诉她,他的苦衷,他的志向,以及先王的嘱托,这个国家对他的意义。

    然而,最终只化作一句,”晨儿,对不起,但是,如果我跟你走,会有更多的人死掉。一个国家,总要有人去牺牲,才能换得安定。很早的时候,我就做好这个准备了。你娘,她会理解我的,希望你也――“

    ”这些事情根我们有什么关系!难道在你眼中,那些虚伪龌龊的东西比你的幸福,比你的命更重要吗!“

    白惜晨伤心欲绝地说道,之前压抑的情绪,在这一瞬爆发。

    她是伤心难过,可更多的是愤怒,是不甘!是恨!

    她曾犹豫,从与宋熔那翻谈话中,既已知晓他那般不畏生死的,是否还要多此一举上来救他呢!

    可她真的不甘啊!这些天,这些个日日夜夜,这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自作多情!

    因为很多人要他死,因为这个国家需要他……去死!

    难道这样,他就真的想要去死吗!

    这怎么能让人接受,又怎么去让人接受!

    他不仅把这些这些作为自己的准则,更把这些施加在她的身上。

    对了,她怎么忘了,娘和她,当初不正是他所牺牲的那一部分吗?

    现在和过去,本就没有多大改变。

    更何况,是早就已经丢弃的东西。

    ”你还有脸提娘亲,你……不配!“

    白惜晨的话还是那么的低沉沙哑,低沉到似乎感受不到任何情绪,可那份痛苦,那份不忿,沈寒如何能体会不出来。

    这样轻微的话语,偏偏让他心底一沉,继而一痛,沉肃说道:”是啊,我……是不配。但选择这条道,我……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