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一天下不能靠谈恋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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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希声之卦

    云容的目光穿过面前挡着的一片松枝,向前望去。

    那是一幢茅屋,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半幢。

    不远处的山间整出了一小块平地,参差不齐的竹子围成了一片随意的栅栏。

    虽然日色已渐渐黯淡下去,但还是可以隐约看见栅栏里面有一畦新绿的菜地,后方崖壁前则搭起了半壁茅棚。

    新雨草色,晚窗松声,又是如此奇特的茅屋,难道是那一位……云容瞪大了眼睛。

    “这便是当今景国最好的卜者,希声大师的住处了。”

    是了。希声大师之名,恐怕景国无人不晓。

    传言他已有数百岁之寿,一直在终南山中隐居,向来是寻洞穴而居,在洞口所在的悬崖边搭建半壁茅棚,因此也被人称作“半壁大师”。

    只是这位神人常年神隐,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寻到他的真面目,多数人只把这当做一个传说,和缈云阁主其实是个妖怪一样,不过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云容琢磨琢磨,缈云阁主这事儿挺靠谱,那这希声大师的传说……大概也是真的?

    毕竟呆书生这么无趣的人,几乎从没开过什么玩笑。

    “你费这么大劲带我来这儿……就为了卜一卦?”云容有些哭笑不得。

    “倒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不是你想来终南山散散心么?不过,既然来都来了,终南山这么大,能找到这儿已是十分有缘,你不好奇吗?”

    倒也是。

    难得嬴铮有这带点儿鲜活气的兴趣,总比整天板着脸埋在政事中强。

    于是,两人来到歪歪斜斜的柴扉前,轻轻叩了叩。

    太阳就在这个瞬间,悄无声息地落山了。

    天地忽然静了下去,此间仿佛忽然有什么不一样了。

    漫天晚霞幻化出绚烂的色彩,依稀可见山崖上也映出了梦幻的光泽,仿佛一直顺着霞光延伸到苍穹之中。

    光华流转之下,众生屏息,肃穆庄严,和白天时草虫争鸣,莺雀啼啭的和煦景象相比,仿佛是另一处所在。

    半晌,茅屋里没有人应,嬴铮轻轻推了一把柴扉,柴扉便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两人踏进院里的第一步起,四周似乎又恢复了山林晚间的热闹,清风送来阵阵松涛,里面还夹杂着奇异的鸟鸣声。

    鸟鸣声声如珍珠坠地,云容听着有些耳熟。

    ……八声杜鹃?

    终南山果然是分割南北的神山。自从来到北方,她已很久没有听到这种南方鸟儿奇异的啼叫了。

    两人轻轻走过石板铺出的一条小路,径直来到了茅屋的门前,又敲了敲门。

    沉默良久,一个深沉的声音传出来:“请进。”

    门缓缓向里打开,迎面而来一室烛火幽幽,一人,一案,一盅茶,一卷青简。

    云容跟在嬴铮身后走进屋里时,只见一黑衣人坐在黑暗里,面庞映在半明半灭的烛火之中,并不像她想的那样是个须髯飘飘的老者,看着竟不过而立。

    黑衣人面容冷峻,仿佛一尊雕像。

    一尊威严的神像。

    他微微抬眼,目光先在嬴铮身上顿了顿,又扫向云容,面上神色忽然就变了。

    云容正小心翼翼地打量希声,此时猛地撞进他幽深莫测的双眼,顿觉一股莫名熟悉的强大震慑力扑面而来,将她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一丝冷汗从她的背上滑了下来。

    空气仿佛沉沉地凝结成了冰,云容似乎感觉到希声周身似乎骤然卷起了隐隐的怒气,暗暗积蓄着几乎要毁天灭地的力量,压迫得她喘不过气。

    可嬴铮忽然往她这边走了一步,挡在了希声和她之间。

    一瞬间,那种慑人的压迫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幻觉。

    希声的目光重新落在嬴铮身上,微微眯了眯眼。

    云容这才突然发现,希声的怒气其实似乎并不是冲着她来的。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那股力量消失了,却依然令人心惊。

    嬴铮无声地捏了捏云容的手,面不改色地拉着她走到希声大师对面,拱手行礼:“大师。凡尘中人前来讨教,叨扰了。”

    希声垂下眼,收回刀子一般的目光,敛了身上若有实质的戾气,缓缓回了一个礼,“今日不巧,我不曾准备见客。”

    嬴铮轻笑着一揖:“我听说,大师道行深厚,若不愿人来,自然没有人找得到。若来了,那便是有缘,大师仁善,自然不会拒绝。”

    ……其实被刚才那一惊吓,云容真不觉得希声“仁善”在哪里。

    不过,虽毫无亲近之感,但他静坐于此,端庄森严,的确令人由衷地感到肃穆,绝无半分鬼魅阴冷。

    希声沉默良久,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深邃的眼眸藏在睫毛投下的一片落寞阴影中,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的确挺有本事。罢了,二位既然有缘至此,我便给二位每人卜一卦。请坐。”

    两人在希声对面坐下,云容的目光便落在了希声面前案几上。他面前有一卷摊开的竹简,干净青翠,空无一字,他却仿佛在很认真地阅读着什么。

    云容正在打量这卷竹简,希声忽然抬起头,直直看向她:“这位姑娘,你要卜什么?”

    云容被问得愣了一愣,她要卜什么?

    不过是被嬴铮带过来,听着好玩罢了,她倒真没有认真想过要去卜什么卦。

    人活一世,不不,妖嘛神嘛活一世,未来发生什么,岂是一个外人能说得准的。

    看她沉默,希声也未催促,只是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嬴铮,又看回云容:“若是不知道要卜什么,不如卜一卜姻缘?”

    “她不必卜姻缘。”嬴铮突然开口了,声音依然是一向的温和,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隐隐透出一丝不卑不亢与不悦来。

    云容倒是忽然想起什么来,连忙打圆场缓和此时有些僵硬的气氛:“大师,劳烦您为我卜一卦来生,可好?”

    这一世的未来,于她似乎已十分清楚。她对自己有信心,当然更对嬴铮有信心,倒也不必再卜了。

    既然有这个机会,不如卜一卜下一世的际遇,看看他们又将在何处相遇呢?

    忽然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吹来,烛火暗了下去,希声就在这幽暗的火光中低下头,手掌带着宽阔的衣袖一寸寸拂过面前的竹简,

    随着他衣袖摩挲,竹简上竟缓缓渗出了一滴滴细细水珠,初时透明如泪,渐渐变红,最后凝成殷红如血的文字,却在烛火中叫人看不分明。

    汗青有泪,碧血凝痕。

    云容觉得,希声分明已经看清楚了竹简上的字,却沉默良久。可她自己尽可能不露痕迹地伸头去看,却怎么也看不清到底写了什么。

    “终究是徒劳无果之事。”

    希声忽然沉沉地开口了,声音里似乎有一丝怜悯一闪而过,却转瞬即逝,叫人疑心是幻觉,“只是……即使逆旅终有归途,所遇之人,所见之事,总不会白白的消散。凡世短暂数年,便如一梦,梦醒无踪,莫再追究。”

    这话实在说得人云里雾里,倒是越发像个故弄玄虚骗人的家伙了。

    云容心里不以为然,不过好歹面上还是维持了恭敬的神色。

    希声衣袖一动,竹简上的殷红文字便消失不见。

    他仿佛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卦术不精,比不得我的一位……朋友。天机如此,参得破也参不破。”

    他又转向嬴铮:“殿下要卜什么?”

    嬴铮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他们什么都没说,希声已经知道了嬴铮的身份。

    嬴铮直视着希声,微微压下的眼角带出一丝凌厉,目光中满是冰冷的审视:“在下一介小小凡人,大师未卜先知,自然知道我想卜的是什么。”

    希声面上没有任何表示,低头再次拂过竹简。

    一片沉默中,不知从哪个角落似乎传来一丝轻响。

    希声忽然轻轻抬了抬眼,目光状似无意,落在嬴铮身上一瞬。

    轻微的一道金属声,把云容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去,这才发现嬴铮一手已握住了腰间北辰剑之柄,剑光在烛光中一闪。

    云容一惊——他这是要做什么?

    可嬴铮迎向她不解又惊恐的目光,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对她安抚地笑笑。而希声此时也已抽回了目光,重新聚精会神地看向面前的竹简,似乎对嬴铮拔剑丝毫不以为意。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云容强自镇定坐着,可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片刻,希声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尔为北辰择定之人,当成大业。”

    楚岺均一生所求,不过就是山河清晏,社稷安靖,使昭之民安乐,昭之国富强。

    如今生为景国公子,这一句……该是很高的评价了。

    可嬴铮面色无波无澜,连眼都没眨一下,手依然握在剑柄上,沉静地看着希声:“但是?”

    “但是若一意孤行,终究失之严酷……恐怕不得善终。”希声的语气平淡至极,仿佛在说一只蚂蚁的命运。

    一块巨石沉沉地砸在云容心里,惊起层层波涛。

    ——希声一语说破了她这一世见到他后,心里一直以来的隐忧。

    可她还未及思索,便听嬴铮朗声大笑,猛然起身,一把抽出北辰剑来,在幽幽烛光中看向眼前雪亮的剑身:“不得善终?呵,我嬴铮既不信天下悠悠之口,更不会信命。未知生,焉知死!吾但求不负本心,何须想那许多,庸人自扰!”

    仁善自持便能善终么?

    曾在烈火中燃尽的灵魂,如何还会相信点滴霜露便预示着甘霖?

    腐朽之物,唯有摧枯拉朽之力可毁之。粉身碎骨方能重生,浴火重生方为涅槃!

    屋中的烛火在如镜的剑身上闪烁,嬴铮便站在耀眼的火莲之中,手握一柄熊熊燃烧的剑,仿若烈火中涅槃的神祇。

    也许他从不知道前世自己的身上曾发生过什么。

    可发生过的事,永远都不可能毫无痕迹。

    屋中火光大胜,希声却毫不在意,甚至头也没抬,只是淡淡说:“你能这样想也挺好。”

    他广袖一拂,茅屋的门便悠悠然打开了,扑面而来的的晚风把屋里的烛火吹得一阵趔趄,仿佛河边摇曳的芦苇,炽烈的火焰之界消失了。

    外边已是长夜浩荡,月色阑珊。

    “云容,我们走吧。”

    云容怔怔地抬首看向嬴铮。

    他侧对着门口,嘴角翘起温柔的弧度,眼中却仿佛不见天色的深林幽潭,没有半点笑意。

    月色洒在他身上,英挺的鼻梁便将面容分成明暗两面,一面是月色与星光,一面是火焰与黑暗。

    俊美得不似凡人,又冷酷得令人不寒而栗。

    云容跟着嬴铮走到门口时,正听见背后希声漠然的一句:“动手也等走远一点,不要脏了我门前。”

    云容的脚步不由得迟疑了。

    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嬴铮,但见他嘴角挂上了一丝轻蔑的冷笑,拉着她的手便往外走,只是握得越发紧,攥得她手生疼。

    门在他们身后扑通一声关上了。

    火光暗下去的瞬间,仿佛也有一个世界在他们面前消失了。

    云容赫然发现,原本外边的栅栏小院无影无踪,希声大师的棚屋之外,竟是一大片密林中央,再不是他们来时的样子。

    她连忙回头——身后分明是一棵参天的松树,又是哪里来的棚屋?

    莫非……希声所居之处,竟也是一个菩提境?

    如此,几乎没有什么人能找得到,倒真是所言不虚了。

    可这里明显与来时不是一处,嬴铮为何却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呢?

    云容正思忖着,却被嬴铮一拉,思绪回到现实,这才想起心头最大的疑惑。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迟疑地开口:“殿下,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

    可她还没说完,嬴铮忽然一手揽住她的肩头,俯身低头,覆了上来。

    一眨眼的功夫,他温柔的眸子和灼热的呼吸已经近在咫尺,瞳中除却皎皎月色,便只有一个她。

    云容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心跳都忘了继续,唯一的反应就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如冷蝶拂花似的一吻,柔软而清凉,转瞬即逝。

    今夜有月,有风,有松声,有鸟鸣,还有一对璧人。

    蝴蝶已飞走了,云容还是紧张得不知所措。她忽然感觉有细长指尖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不由得颤抖着双睫睁开眼。

    她被嬴铮拥在怀里,看见他的面庞就在自己面前,一双眸子中满是清泠泠的光,好似在竹根幽泉里浸透的月亮。

    嬴铮双唇动了动,比出两个字的口型,云容瞬间就看懂了。

    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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