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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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故人故事(三)

“那天夜里,我几乎没有再说一句话,我只是颤抖着把几封信的草稿拿给郭歪哥看。看完草稿后,郭歪哥话语也变少了,焦躁得在床上翻来复去扭身子。我们二人都没有睡着,同躺在我儿时的小床上,睁着眼睛到天亮。天亮时我想好了一段话,对他说:‘我感谢你的出手相助,你是我的好朋友。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我此生满足了。至于爱情,我的认识有了改变,一个人一生不能没有牺牲自己造福别人的事,一件都没有那就不叫人,良心会受到谴责。爱情的幸福在别人也是一样的,好比过一座独木桥,一次只能容一个人过,抢先就要使人掉河,这多么可耻。’

    “郭歪哥同意我的见解,但是他又说:‘对于你这番话,我有什么感觉呢?只能说是无可奈何。但我这一趟没有白来,起码让我感受到了你的家乡宁静的气氛,这种宁静包藏着祸心让人憋气。但是看法归看法,不包含我本人走在大街上的行为举止,我有我的行为规则,这一点请你谅解。要是叫我在街上面对那人的时候,强装笑脸,说喂,祝福你,走好……我是万万不能的,我要活剥了他的皮。’

    “又到了旁晚。我的心绪稍好一点,我们准备去看演出。在大礼堂的侧门,我远远的看到了那位死对头,我就示意郭歪哥,并且准备扭头转身走开。郭歪哥站住不动,双目圆睁看着那小子的动作,他正在那里耀武扬威地维持秩序,把佩枪的部位公开露出,让人退避三尺,他自己一副天是王大我是王二的样子。

    “这时只听郭歪哥说道:‘兄弟,我们谈论了一夜的情感,那些东西对这些人不起作用,谅解和容忍是有对象的。你瞧他的一举一动,都可以清楚地让人辨别出是一种正宗的劣质产品。我想,应该给点颜色让他瞧瞧。’

    “歪哥不等我明白意图,按我一把,要我不要动。他就混在人流中走了过去。礼堂的侧门只开了一半,只能容单人进去,这样便于查票。四面八方汇扰来的人就积蓄在门口,形成一个人群的旋涡。大家都想先进去占领享受好的地形,于是人群的旋涡就涌过来浪过去。不时听到孩子的哭喊和大人的恶骂。我晃见了郭歪哥一眼,他一米七五的个头还算看的见。他在接近那小子了,那小子并不坚实的身子被挤得歪来歪去,他声嘶力竭的叫喊,抓住前面人的衣领把人家推开。我真希望他一下子被人们踩在脚下,然后在下面发出可鄙的哀鸣。

    “我和郭歪哥讨论的那种情感,这种人根本不配。他是天生的卑劣小人,用卑劣的手段把意志强加在一个弱女子头上,仗着手里的武器,乘人之危。这样的人会给柊叶带来幸福生活么?分明只是制造了人间地狱而已。我真恨自己无能,无权力……我巴不得众人把他踩在脚下,重伤踩扁也不过份。

    “我正这样想,郭歪哥从人流中游离出来,向我招手,我随他走到远离人群的礼堂拐角处,就着路灯看他的杰作:他的手藏在衣角底下,衣角滑开,手慢慢举起来,一支铮亮的手枪躺在他厚实的手心里。我看见那小玩意儿在路灯下闪着蓝光,我顿时惊呆了。

    “‘我说过没有?’我的了不起的郭歪哥用指关节敲着枪说,‘我说我要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对他进行一次小小的教育,是不是?’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看着那只委婉方式拿过来的手枪,心里说不出的恐惧,我现在唯一的担心,就是那个家伙疯狂地追跑过来。不过好像我的惊慌失措有点多余,郭歪哥一点都不为动,有两个人说笑着走过来,这就足以使我心惊胆颤了,我蹲在地上装着寻找蚂蚁,等到那两个人说笑着从我身边走开。

    “‘你不要做出那副吃不完的样子。’郭歪哥说,‘我们只不过是反其道而行之,学他一次,搞点小动作而已。我还要继续采用新的手法教训他哩。’

    “我牙关打着架,得得得地说:‘不了。不了。’

    “郭歪哥说:‘你又怎么啦?’

    “我说:‘我到没什么,只不过怕柊叶……’

    “‘那家伙会把这事与手枪连起来想?’

    “‘我不敢肯定,但是……’

    “郭歪哥想了想说:‘那好办。我们悄悄来悄悄去。但是要让他受点惊吓才算。’

    “过了几分钟,我们过去了站在较高的地方,观看那小子的急相。郭歪哥说:‘小狗日的,他只要伸手在腰上一摸,咦?妈也,我的枪呢?拐球啰拐球啰。嘿,小狗日你就用力睁开你那豆豆眼到处张望吧,像条癞皮狗。’

    “那小狗日的长相一点不经看,小眉小眼的,一个小母鸡样,缩脖缩颈,娘娘腔。我呢?我比他粗壮一些,我穿上那服装,佩上那支手枪,比他威武雄壮。

    “而那时郭歪哥竟然对我说了这样的话,‘你呢?善良,胸怀宽广,遇到事情一般都会替别人着想。为了你心目中的美神,为了她将来不下乡,继续住在城里,过平静的生活,你这就忍痛吧……’

    “郭歪哥嘻嘻笑着,可亲的话语不仅让我思想情绪趋于稳定,还慰藉了我的浮动不安的精神。我想一方面我们鄙夷那个卑鄙小人的行为,另一方面又祝愿冬梅遇到有能力的好人。我们大家都现实一点。我想清楚了,人也感到轻松。我们在有路灯的前大街上来回游荡。郭歪哥举起枪咪起眼,追逐绕着灯转圈俯冲的蝙蝠,口中‘叭、叭、’地响。把那玩意儿交给我玩时突然朝我的胸口一杵,吓得我妈吔地大叫一声。

    “我们回到礼堂侧门,人已经很稀少,工作人员开始消闲地吸烟互相说话。我们站在高墙的阴影里,眼见那家伙先是双手在自己身上前后上下模了几遍,然后蹲下身子系鞋带,打燃火机在地上寻找。几分钟后他抬起头来,装着若无其事地点燃一支烟抽着,叫人开门让他进去,大概在里面的千百只脚底下趴着寻找。节目进入**,掌声雷动。可以想见那位丢了枪还假装镇静的先生有气无力拍手的样子。他可能会进一步想,如果街上出来人命案,这责任谁付得起?

    “突然他出来了,后面跟着一位军人,从样子可以猜测是个不小的军官。两人在门口点了烟,肩并肩走上街,一路小声商量。我们不放心地保持距离跟着。他们进了一处军警重地,我们就在路边大树下坐着。郭歪哥说:‘兄弟,只要看到有半个班以上的人出来,并且带着武器,你我就得连夜赶路了。这家伙看来是个角子,凭他拿手搭在那位军官肩上的样子,就可以断定,他在下乡的花名册上随便勾几笔,拿下某个女孩的名字,那是举手之劳。兄弟,眼睛盯好点,我好像听见了哨音,说不定正在集合哩。兄弟,你不吭气,你有点怕是不是?怕也没办法,就算我一个人担着,可他们也会追查我是为什么来这儿的呀。’

    “郭歪哥还要继续说,被我打断了,我扯他蹲下来。那边有了动静。只见两个人顺林荫道走出来,给站岗的还了礼,再走几步,交待了两句,其中一个就回去了,单独出来的,是我们的对头。他走到拐弯处,回头看看路上无人,刷一下从腰里拨出一支枪,对着天空举了三下,又把那小玩意儿捧到嘴边‘叭!’地亲了一下,跳着唱着走了。

    “我俩在那儿呆呆地蹲了足有十分钟。郭歪哥也把手上的枪捧起来也亲了一口。紧接着又连连吐吐着唾沫。‘怎么办?’他轻声说,‘现在这支枪,被主人就这样轻易丢弃了。’

    “把玩了一阵后,郭歪哥拉过我的手摸那枪。我说:‘它烫得很呢?里面的子弹是不是要爆炸?赶快把它扔了。’郭歪哥看着我说:‘太可怜了,那小狗日的不要它了,可是在我的手里,它迟早要犯事……’

    “我们商量,把手枪丢到公安局的门口,他们一起来就会发现。就会把它捡了去,佩给其他人。这样想好了,我们并且办完事情以后,连夜走路到火车站,乘车回厂。以后对谁也不提枪的事。

    “我们在城外面小石桥上坐了一会,回头恋恋不舍地望着那熟悉的小街,月亮把它照得明晃晃的。月亮在小城的上空,象一只冰球,静静地悬在那儿。月光如水,轻轻在皮肤上滑过,给人的神经血管带来一丝丝淡淡的清冷感觉。慢慢地它的身上有一点模糊,残缺了,半明半暗。在模糊的月光下,有阴影无阴影都一样,挡不住罪恶的行动,相反,还给一切戴了一块温情脉脉的面纱,真该诅咒你,月亮。

    “回到厂里,我从箱子底翻出柊叶的照片和信。照片上的她只有十六岁,非常纯真,抿着嘴,扯着辫子。又打开信来读,每封信都很短,一页信签纸上写一半空一半,是意思没有表达完,留空给我写,还是两层意思都有?我把照片和信拿给郭歪哥看,他看了一部分,眉头紧锁,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以后十多天没有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