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名字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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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黑云变

宽敞的官道旁边,歪歪斜斜地搭着几根梁木,铺上些许茅草,便是一个简陋的小棚。里面疏疏落落摆有几张木桌,几条长凳。门外,立着一根三丈高矮的竹竿,顶端飘着一个斗大的“茶”字。

这便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茶摊了。

摊子的主人是一个三十不到的青年人,双眼无神,容『色』愁苦,一双手上满是老茧,面『色』却没有寻常农人的黝黑,反倒略显苍白。左腿似有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这里离黑云城已近百里,再向南走不到半天路程,便是冥水河口,风国重镇祁阳港;东面不远,则是商贸大城浦州。每天在这条官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各路商贸长队、络绎不绝的劳力脚夫。东土各国的物资货品、粮食布帛,以及无数奇珍异宝、稀罕物事,正是通过这里,源源不断地流入帝都黑云;而风国特产的珍贵皮裘,绝顶『药』材,也是由此出发,或经水道,或走陆路,进而传遍天下各处。

正因为这里是进出黑云的必经之路,所以,这个小小的茶棚虽然简陋,但生意却一向不坏。达官贵人、名商富翁固然不会光临,可总有一大群衣衫褴褛的劳工苦力会在这里停上一阵子,歇歇脚,喝喝茶,吹吹牛皮,聊聊见闻。然后,再精神抖擞地继续赶路。

不过这一天情况又大为不同。林鸟早出,日上三竿,茶摊仍是无人光顾,空旷的道路上,远远望去,竟也是不见半个人影。茶摊主人烧了壶水,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又抬头看看天『色』,便斜斜地靠着棚外的旗杆下,闭上眼睛,舒舒服服地打起盹来。

昨晚风曜夜闹腾了整整大半宿,到现在还困得厉害,趁着左右无人,赶紧睡个回笼觉,养养精神。想必今年也和往年一般,风曜之后的第二天,不到正午时分是不会有生意的。狂欢之夜,那伙脚子大哥穷兄弟们,肯定也是狂赌滥饮,放纵尽兴,此刻,八成还是宿酒难醒,闷头大睡。

他『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地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只万恶的臭虫叮醒。满腹怒气地咒骂了一气,总算是坐了起来。眯眼一看,太阳早升到头顶,已经是午时过后了。

约莫顿饭功夫,宁静的道路上,终于传来了阵阵马嘶人声,远远地,走来了一行商队。十几个粗衣布裤的健壮汉子,或打马,或乘车,或肩挑背扛,带着沉甸甸的货物迤逦而来,却是由祁阳港前往黑云去的队伍。到了茶棚,领头的一个大胡子一声吆喝,率先停了下来,大步迈进茶棚,端起一只粗瓷大碗便“咕嘟咕嘟”猛喝。余下的人也跟着三三两两坐了下来,边喝茶,边大声胡天侃地起来。

一个马脸汉子擦着滚滚而下的大汗,喘着粗气咒骂道:“今儿个也不知怎么着,才扛了几十里路,可把俺累得苦了,他『奶』『奶』的,这腰脚一直酸到现在!”

那个大胡子放下茶碗,笑道:“杨老三平时不是最顶力的么?怎地今天不行了?居然叫起痛来了?”

旁边一人高声道:“杨三哥昨儿个夜里在小翠那里可乐得紧了,八成给那小浪蹄子把腰闪了,哈哈!”

余人一阵哄笑。那杨老三一张马脸胀得通红,急急分辩道:“小六子你他妈胡扯什么?谁去小翠那儿了?你小兔崽子再胡搅蛮缠,老子撕了你的嘴!”

先前那人也不生气,嘻嘻笑道:“杨三哥莫恼,祁阳港红袖楼的姑娘大家都清楚,哈哈,小翠小芳,甜妞杏姐儿,又岂止你一个人着了道儿?大家自己兄弟,嫂子那里肯定不会『乱』传,包管你平安无事好了!”

旁人又是一阵大笑,又是拍手,又是推搡,把那杨老三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胡子“嘿嘿”一声,说道:“大家出来混的,行走四方,花钱找找乐子也是常有,没啥大不了的。只不过家里有老婆孩子的,还是收敛些比较好,像杨老三这样就蛮不错了。小六子你少贫嘴,将来讨了媳『妇』儿,看你还有现在这么油不?”

那小六子拖长了油腔,嬉皮笑脸地说:“赵二哥教训得是,呵呵,不过,现今俺还是光棍一条,今儿个到了黑云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可别漏下了我啊!”

立刻便又好几人跟着起哄,纷纷嚷道:“还有我还有我呢!”

“俺也没老婆,俺也要去!”

“听说黑云城里有个赛云轩,美女如云,个个都像小妖精似的,嘿嘿,今晚上要不去见识见识……”

“废话,那儿哪里轮得着你去?也不掂掂自己斤两!告诉你,能去玩玩风月社的粉头就不错了,你当这是哪儿啊?黑云呢,帝都呢!”

一时间,茶棚里人声吵闹,『乱』七八糟,一大群汉子唾沫飞溅地谈女人,聊『妓』院,污言秽语,『**』辞浪笑,此起彼伏。

茶摊主人一声不响地添茶倒水,然后慢慢踱到棚外旗杆下坐好,带着鄙夷的眼光瞟了那伙人一眼,嘴角边冷冷一笑,又慢慢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想再多看一眼,恨不得要把耳朵也给关上就好。

“一群浑人,哼!”他的心里,颇有些愤恨,又有些懊恼。

想当初,爹爹在世之时,好歹也还是黑云城里的一方名流,书香门第,出入门庭的,不是饱学之士,便是达官显贵,几曾听过如此粗俗鄙语?只可惜父亲早逝,家道中落,几番周折之后,竟沦落到如此地步,荒野茶摊,惨淡度日,每天打交道的都是村夫蛮汉,所见所闻,尽是不堪入目入耳的污秽浑浊。这光景,可真是度日如年啊!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正闲得无聊,突然耳边听到一个悦耳轻柔的女子声音:“店家,看茶。”

睁目一看,只觉得眼前豁然一亮。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上下的黑衣女子,孤身一人,两手空空,生得秀丽脱俗,容『色』极美,一双微显碧蓝的眸中,闪动着慵懒、闲散的神气,整个人也似乎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软绵绵的,精神萎靡。却更显得风情万种,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难以言述的诱人魅力。

随着她慢慢走进茶棚,原先吵吵嚷嚷的一大群汉子一下子都静了下来,每个人都是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神秘美女,生怕漏过了什么东西,只看得喉头滑动,口水直冒。

茶摊主人抑制住心底的激动,端上一只茶壶,一个茶碗,放在她的面前,然后远远地坐开,细细地观察着。

美,真的很美。

左手斜斜地托着雪白的香腮,右手翘着兰花指,拿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茶水,脑袋懒懒地耷拉着,一绺细长的头发自额前轻轻垂下,不出的美丽。

小时候在黑云城里,也曾见过不少风国著名的美女,记忆中,似乎也从没见过这么动人的女子。

瘸腿青年颇有些担心地瞟了一眼旁边的那群汉子,果然,只见先前那个说话毫无顾忌的小六子,狠狠咽了一口口水,放下了手中的瓷碗,眼中闪动着难以掩饰的**,慢慢站起了身子,朝那个女子走去。

茶摊主人暗叫一声不好,连忙端起另一个茶壶快步上前,挡在了那个小六子前面,满脸笑容地说道:“这位爷,要添茶不?”

那汉子闪出一丝愠怒,不耐烦地挥手道:“走开走开,滚一边去!”说着,又要走上去。

突然旁边那个领头的大胡子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轻声道:“小六子,别胡来,少给我惹事!” 不由分说,硬生生地把他拽了回来。

那汉子颇有些不服地咕哝道:“赵二哥,我只是想……”

大胡子脸一沉,偷眼看了看那个黑衣女子,见她侧身对着这边,正眯着眼睛喝茶,『迷』『迷』糊糊的,看情形,几乎又要睡过去一般。

于是压低了嗓子,咬着小六子的耳朵说道:“这年头世风不正,哪有普通女人敢单身行走远路的?你看她年纪轻轻的一个人从黑云那边过来,必定有些古怪。”

那汉子犹自不信:“她还会有什么古怪?”

大胡子冷冷道:“你赵二哥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对招子倒还不坏,咱们出门在外的,有的人可以动,有的人可惹不起。我话说到这里,你要还想去咱也不拦你。你好自为之便是。”

说着,已放开了手,自顾自的又去喝茶了。

那小六子听他这么一说,倒也不好再去。只是颇有些不甘的又咽了口口水,回头不住地打量那个女子。

过不了多久,官道上慢慢热闹了起来。从祁阳、浦州方向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有的马不停蹄地继续往前赶路,有的则也是歇下来喝茶。只是,往常那些从黑云过来的商队却始终不见踪影,由北往南的道路上,一直只有去者匆匆,却无一个来者。

茶棚里也是喧哗了起来。先来后到的基本都是一条路上的,早已混了个脸熟,当下呼朋引伴,吆喝凑趣地打成一片。那个年轻的黑衣女子自然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但出于行脚之人的行规经验,大部分人都是谨慎地选择了远观,少数有心搭讪的浪『荡』登徒子,也都如小六子一般,被队伍里的领头大哥拦住,一时间,倒也没人去招惹那个女子。

但一群精力旺盛,刚刚在风曜夜花天酒地的粗鲁汉子,面对一个孤单寂寞,充满诱『惑』的慵懒美人,又怎能规规矩矩安生得了?几个人开始心有默契地故意高声谈论,胡天侃地,言语中种种不堪,肉麻污秽,肆无忌惮,时不时还打个呼哨,放声浪笑,似乎故意要让那个女子听得清楚。

瘸腿的青年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担心,紧紧握着一只茶壶,眼睛怒视着那几个流氓,焦虑中,又瞟了一眼那个黑衣女子,却见她依旧是懒懒散散地斜倚在桌上,左手撑着脸蛋,右手轻轻把玩着茶碗,神『色』『迷』茫,眼皮半开半阖,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周围的声音,倒要施施然闭目睡去一般。

突然,只听那大胡子一声高叫:“张大哥来了!”

茶棚里顿时一阵热闹,一群歇脚的汉子纷纷站了起来,涌到路边。议论声中,远远望见官道北边,黑云方向,终于过来了一行商队。为首的一人四十多岁,高大健壮,一张黑脸上横肉狰狞,仪态甚豪。正是黑云祁阳浦州三地商队脚夫中的行会龙头老张头。

这边早有人迎了上去,老张头放下担子,大踏步地迈进茶棚里,也不理会周围众人的招呼,拿起一只青花大碗猛灌了起来,一口气便连喝了三大碗。然后重重地把碗一顿,伸手抹了把汗,脸上肌肉颤动,却不说话,神『色』极是严肃。

旁边的一众脚夫都不是傻子,眼见今日老张头行止异常,和他同来的所有伙计也都是一言不发,面『色』古怪,人人都知道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一时间,刚才还吵吵嚷嚷的茶棚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是颇为惊惶地左右顾盼,却又不敢出声,就连一旁的瘸腿青年也是小心翼翼地坐在凳上,大气也不出一口。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那个姓赵的大胡子先开了口,沉声道:“张大哥,今日怎么到得这么迟,莫不是黑云那边出了什么事?”

老张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缓缓扫视了众人一圈,嘴角猛地一抽,咬牙道:“不错,黑云的确是出了事,而且是大事!祸事!天大的祸事!”

茶棚里一下子扎开了锅,连那个大胡子也变了脸『色』,不等他再问,已有数十个人七嘴八舌地抢先开了口:“张大哥,什么祸事啊?”

“还是天大的祸事啊,张大哥,您老可别吓唬我们哪!”

“是啊,怎么了?”

“到底出啥事情了?张大哥,你倒是快说啊!”

……

老张头阴沉着脸,半响,方才一字一句地涩声说道:

“昨天夜里,刑苍大将军遇刺身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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