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润珠华点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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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心质高洁意难平

李尚书府,后花园。

已经是夏末十分,荷塘里的白莲花已经有凋零之势,莲蓬旁边原本金黄的花蕊已经渐渐变成了褐色,而原本小小的莲蓬如今却丰满起来,若细细的看过去,还能发现那些莲蓬子已经饱饱的,挤了出来,一颗颗有秩序的排列着。偶尔有蜻蜓飞过,立在莲蓬之上,却也是一种恬淡的闲适。

而站在荷塘旁边的人,在听完身边的人回完话之后,却生气的把手里的鱼竿奋力的丢出去,啪的一声打烂了一个圆圆的荷叶,落入水中。

“你说什么?!她居然搬进了静怡别院?静怡别院是什么地方,那是给老王爷修养身体的地方,她是什么东西,也配入住!”

“姑娘,奴才听说,这姓林的姑娘之前就在静怡别院住过,住了差不多一个冬天呢。”

“这我能不知道吗?还用你在这里一再的表白?”李清芬更加生气,转头瞪着面前的一个青衣护卫,恨不得一脚把这个多嘴多舌的家伙踹进池塘里去。

“可是,姑娘,若是她住进静怡别院,我们可就不好下手了。毕竟那里是北静王爷的别院,而且——这次我们已经有两个人被白无常杀死了。尸首也落在她的手里……”

“混账!”李清芬终于忍不住怒气,猛然转身,抬手抽了那人一记耳光,“我不是警告过你,不管死活都不许落到对方的手里么?”

那人立刻躬身下去,低声认罪:“属下无能。请姑娘责罚。”

李清芬咬咬牙,哼了一声,怒斥了一个字:“滚!”

安顿好了黛玉之后,水溶从静怡别院里出来,行至院门口时又不忘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廊檐下弱不禁风的女子,微微一笑,说道:“进屋去吧。虽然到了七月里,但天气还是暑热,你身子弱着呢,小心中了暑气。”

黛玉立在廊檐下,再次微微福身,轻声说道:“王爷慢走

。”

那情形,很像是一个温婉的女子在送自己的丈夫出门,她眼睛里淡淡的流波,让水溶的心头便如浇了蜜一样的甜,于是他又转身来往回走了几步,行至廊檐下和她平视着,良久方叹了口气,说道:“真是不想走了。”

黛玉自他转身往回走的时候便已经愣住,待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已经窘的满脸通红了,于是忙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于窘迫之时随口说道:“王爷还是快走吧。莫要在这里耽误了许多功夫,不然黛玉本就已经是祸水,已经还得何公子险些丧命,王爷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水溶面色一怔,唇角的笑意渐渐地凝固,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若是那些话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水溶或许连听不屑去听。但说这些话的人是黛玉,水溶便终究是冷静不了,只冷哼一声,愤然道:“你是祸水?却为何没有祸及于我?难道我尚且不及一个何隽之?”

此话一出口,水溶就有些后悔了。

这种时候,他再怎么样也不该跟何隽之比。自己因为婚事在府中一筹莫展进而不敢去面对她,而何隽之却再此时为她险些丧命。自己站出来说这种话不但显得心胸狭隘,而且还有些偏执无礼。

黛玉猛然回头,呆呆的看着水溶,良久,方忽然转身进了屋子里去。

水溶想要说几句宽慰之言,无奈却那份心思在心头萦绕,嘴里却说不出一个合适的字来。等到她忽然进去,他才怅然一叹,叮嘱旁边的紫鹃:“好生照顾你家姑娘,有事叫人来王府找我。”便转身离去。

第二天早朝,水溶一本奏折把兵部尚书李延胜给弹劾了。奏折中指责李延胜身为兵部尚书对京城内的设防十分疏忽,以至于京城内客栈被有心人纵火,致使三人死亡,十数人受伤。更有新科进士何隽之差点命丧歹人剑下。

并且直接质问负责四九城内之安危的兵部尚书李延胜是否早就跟歹人勾结,做出这种杀人放火的勾当来,又再三感:皇城之内,天子脚下,尚且如此,边关疆场,夫复何如!

奏折中言辞之犀利,另当朝上百名文武百官都汗湿了中衣。

皇上听罢此奏折,登时龙颜大怒

李延胜更是面白如纸,把持不住,跪倒在地,连声保证必彻查此案,揪出凶手,给死者报仇,伤着抚恤,请求皇上恕罪。

散朝后,李延胜并不急着往外走,而是等着水溶转身时便慢慢地凑上去,拱手道:“京城之内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是臣的失职,幸亏王爷明察秋毫,有王府的高手出手干预,才没有酿成大祸。臣对王爷感激涕零。”

水溶冷冷一笑,站住脚步侧转身来看着李延胜,半晌方道:“李大人,此话过谦了。实不相瞒,被化为灰烬的那座客栈正是我的房产,总不能我的房子被人烧了,我的人不出手救火救人,还在一旁看热闹吧?”

李延胜又是一愣。他再想不到被烧的客栈竟然是水溶的产业。于是他忙道:“下官真是糊涂,真是糊涂啊!求王爷网开一面,那边客栈修缮之事,交给下官去办吧,就算王爷给下官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水溶笑得亦发的冷:“将功赎罪?就算是将功赎罪,也用不着你来替我修房子。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去抓那些歹人吧。哦——对了,我的手下与那些人交手时,曾刺伤一人,但追上去的时候那人已经死了。尸首我已经交到刑部,如果你真想找点什么线索的话,就去刑部走一遭吧。本王还有事,就不跟你多说了。”

李延胜忙躬身道:“恭送王爷。”

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看着水溶一身紫红色的郡王蟒袍匆匆离去,那个冷硬傲然的背影中透着的决然,让他心头蓦然一紧。暗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王爷了呢?皇上刚刚为自己的女儿和他赐婚不久啊。怎么他对我却还不如对别的大臣客气呢?

十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对雪空和墨风来说,查清楚那个死尸的归属是谁,却足够了。

死者身上自然不会藏着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但细心地墨风却在他的做肩胛骨上发现了一个刺青印迹。刺青模糊的图案并不繁琐,墨风看一眼便认清了这刺青代表着什么。于是当日他便亲自踏入了江湖上第一大杀手组织‘鲸门’在京城设下的一个暗点。

一脚踹开屋门,墨风如煞神一样逆光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里面那个淡然吃茶的人。

里面那人也是一身黑衣,屋门被如此踹烂却一点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说道:“黑无常,来尝尝我的好茶?”

“欧阳小冶

!你是不是活腻歪了!”墨风手中长剑一指,一道凌厉的剑锋便把那人手中的精致茶杯给刺成碎片。

滚烫的茶水哗的一声散开,却见那人长袖一甩,水珠立刻改了方向,朝着一旁的盥钵而去,然后一滴不落的落进了钵里。而那人却微微皱眉,敛笑问道:“黑无常,你这是干嘛?!”

墨风冷声说道:“我不干嘛,我是来问问你,你想干嘛。”

欧阳小冶气急败坏的拍桌子:“我他妈的在这儿喝茶,哪里得罪你了?告诉你,刚才那盏茶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龙舌。若是你不能给我个打碎的理由,我跟你没完!”

墨风没工夫跟他胡搅蛮缠,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你的人为什么要去暮云归客栈行刺放火?!你他妈的是活腻歪了?!”

“啥?!”欧阳小冶一愣,继而皱眉:“你大白天说梦话吧?我闲的没事儿干嘛去烧一个客栈?他们东家又没掘了我家祖坟。”

“刑部大牢停尸房,你自己去看看那具尸首。今晚天亮之前你最好给我个解释,否则我放火把你们鲸门在京城里的五处据点全都报给朝廷,我让你在京城无立足之地!”说完,墨风呼啦一甩斗篷,转身离去。

“姥姥!”欧阳小冶恨恨的骂了句粗话,站起身来冲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有。”有人从门外闪身出来,躬身应道。

“去刑部的停尸房,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是。”

——

水溶从早朝上回来之后,竟自奔向静怡别院。

黛玉经过一天一夜的调整,已经从那种绝望的恐慌中挣扎出来,再一次死里逃生,她整人倒是越发沉静了许多。

静怡别院是个适合冬天居住的院子,院子里的温泉是从京城后山的皇家温泉馆引过来的地脉,冬天时泉水上面热气蒸腾,泉水旁边以珍贵的太湖石堆砌成假山石子,并配以红白梅花,分外妖娆

因为水是温泉的地脉,所以无法种植莲花,是以夏天的景致稍嫌逊色。但水溶却叫人弄了一些名贵的睡莲来摆放在庭院里,更有两株名花匠精心培育的碗莲摆放在屋子里,小小的莲花于碗中绽放,玲珑别致,藕才指大,花樽花插碗盏之属,可随意莳之。茎数寸即花,花如胭脂盒,流媚动人。真正诠释了‘一花一世界’的玄妙。

黛玉坐在桌案前,细细品鉴了半日,便叫紫鹃准备了笔墨,沉吟间在纸上写了一首小词。

写完后便觉心中越发惆怅,便将笔阁下,自己慢慢的走出去了。

水溶来时并不见黛玉在屋里,只有翠羽一人正在往香炉里添香,于是问道:“你们姑娘呢?”

翠羽听见是水溶的声音,忙回头来福身请安,回道:“姑娘看了会儿那花儿,又感慨了一回,去那边写了一会儿字,又说这屋子里闷,和紫鹃姐姐出去走走了。”

水溶听说黛玉写了字,也不急着出去寻她,便去书案前将那一张素笺拿起来看,却见上面写的是:

宛尔红情绿意,并蒂,尺许小盆池。

双心千瓣斗鲜奇,出水不沾泥。

试问花中何比?君子,风度自翩跹。

碧纱窗下晚风凉,花叶两俱香。

看罢,水溶轻轻一笑,将纸折了放在自己的袖子里,方出门去寻人。

黛玉已经走到后院去,水溶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因为走累了,便坐在一所小亭子下歇息。夜幕降临之时,花园子里有许多小虫子飞来飞去。紫鹃正拿着扇子来回的闪着,轻轻的扑打,黛玉正懒懒的坐在那里对着一株碧绿的芭蕉出神。

看着她银红色的身影于一丛深浅不一的绿色里十分的养眼,水溶忍不住轻笑:“好一副‘美人倦斜阳’,真真把人都看呆了去。”

紫鹃忙转身来,看着尚且穿着一身朝服的水溶慢慢的走过来,忙福身请安:“奴婢见过王爷,王爷大安

。”

水溶手中折扇略摆了摆,笑道:“免了吧。”

“谢王爷。”紫鹃站起身来,微微一笑退到凉亭的一角。

黛玉却不回头,依然一动不动的看着那株芭蕉。

水溶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发现那芭蕉郁郁葱葱,宽大的叶片犹如碧玉,或舒或卷,倒也又几分情趣,只是实在不值得她如此凝视,于是回头看了一眼紫鹃,轻笑着问道:“你们吃过晚饭了没?”

紫鹃摇摇头,说道:“这会儿晚饭应该好了,请王爷和姑娘回房去吧。”

黛玉一动不动,只说道:“去把饭端到这里来吧。”

紫鹃便看着水溶,水溶点点头,示意她只管去。

紫鹃福身退下,水溶则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来,叹道:“唉!我真是羡慕这颗芭蕉。”

黛玉终于回头来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它不过是一株草木,枯荣随天时,半点不由己。你羡慕它作甚?”

水溶笑道:“能够‘枯荣随天时’也是一种境界。这本就让人羡慕了。况且它还能让你坐在这里看这么久,我怎么能不羡慕呢?”

黛玉回过头来看着水溶,目光平静如水:“何公子怎么样了?王爷准备如何处置那件事情?”

水溶轻笑道:“我还没来得及去看他。今日上朝,我上了一份奏折,把暮云归客栈失火之事禀明了圣上。圣上大怒,命兵部尚书李延胜彻查此事。”

黛玉一听他说的这些话没有一个字是自己关心的,而且他还题到了李延胜,黛玉便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又转过脸去。

水溶苦笑一声,继续说道:“何隽之之事你不必担心,我已经跟皇上保举,他虽然是一介书生,却胸怀仁爱侠义,皇上不久就会有圣旨给他,至少也是一方父母,绝不会让他去挂那些无用的闲职。只要他肯上进,去地方上历练一番之后在入京城来做个文官。若仕途顺利的话,用不了七年八载的,就是一方封疆大吏了

。玉儿,我这样说,你可还满意?”

黛玉淡淡的说道:“朝廷大事,岂是我一个平民小女子所能插嘴的?王爷这些话倒不如直接跟何公子去说。”

水溶终究是忍不住,抬手牵住她的手来,轻轻地握于掌心,又低声道:“可我不喜欢看到你这样。我知道这件事情上你受了委屈,何隽之为了救你差点丧命,这份情我也会一直记在心里,这辈子只要我水溶在,便担保他衣食无忧,前程无忧。可你总要给我个机会吧?其实,我心里更想是我替你受那一剑,而不是他。玉儿,我的心你应该早就明白。”

黛玉轻轻摇头:“王爷言重了,黛玉不敢当。”

水溶便皱起眉头来,固执的把她的肩膀掰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二人相视许久,水溶方低声叹道:“玉儿,你到底要怎样?”

黛玉轻笑着别过脸去,依然风轻云淡的说道:“我便如这一株芭蕉,枯荣随天时,半点不由己。还能怎样?”

“你怎么能这样说?”水溶心底勇气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想想他这些日子一来一直委曲求全赔着小心,不想到如今自己却输给了何隽之受的那一剑。

“不然呢,王爷让我怎么说?”再回静怡别院,黛玉便恍惚又回到从前,总觉得自己像是一直鸟,被主人放出去飞了几天,又关进了笼子里。

水溶手上蓦然用力,把掌心里的纤纤玉指攥紧,眉头微皱,缓缓地说道:“本王不是你的贴身丫头,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你的身边,无法揣测你的喜怒哀乐,不懂得你那些春恨秋悲,叹息和泪水。但是本王可以承诺给你一生平安,可以给你一片安静祥和的天空。在这一方天空下,你可以随心所欲,衣食无忧。”

黛玉冷冷一笑,奋力把手从他的手里挣脱,忽的一下子站起来,低头俯视这他,一字一句的说道:“王爷,我不是你的姬妾,不是你从路上捡回来的金丝雀。不会在你面前奴颜婢膝,也不愿意为了迎合你的喜好而去做那些无聊之极的事情。我的悲与喜都和你无关,也不稀罕你给的这个美丽的鸟笼子。我想要的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仙源而非一把随时可以拿走去替别人遮风挡雨的伞;我渴望的是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生活,而非被饲养的随心所欲衣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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