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润珠华点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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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孤鸟惊弓归庇荫

夜色如一汪浓的化不开的墨,把世间万物皆包容其中,叫人虽然近在咫尺也无法看清眼前的景物。

水溶只轻轻虚起双眸,扬鞭纵马,凭着心中一遍遍回旋的街道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疾驰。把身后御风疾行的墨风也落下了半丈多远。

“王爷,慢些!”墨风又加了几分内力紧紧跟随,异于常人的警惕让他的心里有些慌乱,总感觉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水溶却不理他,只是扬鞭又狠狠的抽了坐骑两下。黑色的大宛良驹一直是水溶心爱的坐骑,自从跟了水溶从未吃过这样的苦楚,两鞭子下去,黑马立刻嘶鸣一声,疯了一样的狂奔而行。

还有两条街道就到了。

水溶的手臂一带,黑色宝马转了个弯进了一条相对狭窄的巷子里。却嘶溜溜长叫一声猛地扬起前蹄,马背上的水溶忙抓紧了缰绳,俯身贴在马鞍上,待马儿站稳之后抬头看时,却见远处一边红光直冲上天空,有簇簇的火苗带着滚滚的烟尘平地而起。

“着火了!”墨风立刻停在水溶身旁的一座民宅的墙角上,皱眉看着远处。

水溶只觉得心中忽的一阵揪痛,抬手狠狠的抽了**良驹一下,嘶声喝道:“快去!驾!”

大火果然由暮云归客栈而起,着火的乃是新科进士何隽之居住的那个院落,此时大火已经席卷了大半个院落,门窗上的火苗簇簇的燃烧着,映红了院子里每一个人的脸。

水溶策马赶到的时候,见掌柜的带着数十名伙计下人还有住店的客官们都仓皇的救火,甚至有人衣衫不整,只穿着短小的睡衣睡裤,光着脚。大家拿着各种器具往火上泼水扑打,只是火势太大,又借着夜风,已经很难再救下。

水溶立刻苍白了脸,在救火的众人里拼命地寻找,却只找到了贾兰和墨风两个人,李纨,紫鹃一概不见,更是不见黛玉的踪影

这边着了这样大的火,相毗邻的黛玉的院子里肯定早就没了人,水溶一想到这个心里便如万箭攒心一样,涌起一阵不可名状的窒息的巨痛,他猛地仰头嘶声高喊:“雪空?!雪空呢?!”

一袭白影自夜空中迅速划过,快如闪电,至水溶身旁又骤然停止。正是雪空凭空飞来,在水溶身侧躬身应道:“属下在。”

“你——渎职?!”水溶慢慢的转过身来,一双通红的眸子盯着雪空,“你竟敢擅离职守?!”

“王爷,属下没有。”雪空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熊熊大火,低声说道:“今夜有人行刺,个个儿都是高手。来人分作三拨,第一股人行刺,第二股人放火,第三股人抢人。属下分身乏术,但竭尽全力保全了林姑娘没事儿。只是一个疏忽何隽之受了伤,他们几个已经被属下安顿到后面的园子里去了。”

水溶听了这话,方暗暗地疏了一口气。然一想到何隽之受伤,心里又忍不住一阵惶恐。

他自然明白,一个刚刚中了进士的书生绝不会引来这等祸事。这些人一拨一拨的,不惜付出如此之代价所要做的,应给是为了要黛玉之命。

一想到有人会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下如此大的手笔要自己挚爱的人的性命,他心底的那股巨大的怒气又顿时汹涌起来。他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攥紧再攥紧,直到有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来,才沉声喝道:“墨风!”

“属下在。”一直站在暗影里冷眼看着眼前一切的墨风忽然应声而出,立在水溶的另一侧,趁着水溶沉思之际,悄悄抬头,和雪空交换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水溶咬了咬牙,狠声说道:“你和雪空一起去查,不管查到谁身上,只要是这场大火的幕后凶手,都给我严惩不贷!”

“是,属下遵命。”雪空和墨风拱手答应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便消失在夜色里。

水溶则从忙转身出了院门,顾不上熊熊大火的炙烤,一路穿过狭窄的过道往后面的庄园奔去

经此一事,黛玉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只颤抖着身子坐在茅屋里简陋的木椅上,看着紫鹃和李纨拿着剪刀把何隽之胸前的衣襟轻轻地剪开,又拿手巾沾了了温热的水擦拭他身上狰狞的血渍。

何隽之虽然皱着眉头,却忍着痛微微的笑着劝慰黛玉:“没事儿,一点都不疼。林姑娘不必为我担心。翠羽,紫鹃,你们先别管我,快些把你们姑娘扶到里面去吧。你看她脸色这么差,再叫人弄碗热汤水来给她。”

黛玉自然是心悸不安,但听见何隽之的话时又无奈的叹息:“你且别管我了,都这会子了,你就少说些话吧。”

何隽之傻傻一笑,看着黛玉惨白的脸色,在心里一遍遍的描画她空灵绝尘的美丽,全然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

木板门被猛地一下子推开,一阵冷风吹进来,黛玉心头忽然一动,转身便看见水溶冷傲的身影站在门口,似是不敢向前,又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只伫立在那里,微微的颤抖。

事实上,水溶一进门看见何隽之胸口上的伤时,便有些双腿发软。

不是他胆小,他少年时曾虽父亲征战沙场,多惨烈的场面都曾见过,刀枪短兵相接,敌我不分,一片片的人倒下去,血肉模糊,铁蹄践踏,对水溶来说都不可怕。

唯独他一想到这样的伤口险些出现在黛玉的身上,无边的恐惧顿时攫住了自己的感知,全身发软,腿脚一动都不能动了。

黛玉更是傻愣愣的看着水溶,一时间想想自己跟他差一点就生死相隔,此时再看他模糊的身影便是恍如梦里。

倒是李纨先反应过来,一边把手上沾满血渍的帕子丢进旁边的铜盆里,一边迟疑的问了一声:“是王爷么?”

这一声,把水溶从恍惚中唤醒,也唤醒了呆呆坐在椅子上的黛玉。

水溶低声应了一声:“是我。玉儿怎么样?”

黛玉便嘤咛一声,伏在椅子上,嘤嘤的哭起来。

水溶疾走两步上前去,蹲在她跟前扶起她的肩膀来,细细的端详了半晌,方低声叹道:“我来晚了

。”

黛玉身子一软跌入他的怀里,只哭的说不出话来。

水溶抱着她慢慢的起身,转头看了何隽之一眼,低声说道:“何公子,谢谢你。今日之恩,水溶没齿难忘。”

何隽之自从看见水溶时心里便不痛快,再看见一只佯装坚强的黛玉看见他时便哭了起来心里更是恼火,这会儿见黛玉在水溶的怀里哭得喘不过气来,而水溶还对着自己说这样客气的话时,他顿觉心口处生生的疼起来,倒是比刚刚被刺伤的时候还疼百倍。于是皱眉冷声吸了一口气,说道:“不必了。我并不是为了王爷才救林姑娘。这是我与林姑娘之间的事情,跟王爷无关。”

水溶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跟何隽之计较什么,他腾出一只手来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抬手丢给紫鹃说道:“这是治外伤的良药,红色的那粒研碎了敷在伤口上,两个时辰后伤口便会止血结痂,褐色的那一粒给他吃下去,自会解去他体内的热毒。”

紫鹃忙答应着照着水溶说的去办。水溶则一弯腰把黛玉捞起来抱在怀里,轻声说道:“玉儿,我送你去休息。”

黛玉哭的泪人一样,却依然不忘从水溶的怀里挣扎着回头看了何隽之一眼,虽然泪眼模糊,她看不清何隽之脸上的表情,但她还是冲着这个何隽之点了点头,哑声说道:“何公子,大恩不言谢,他日公子若有用得着黛玉的地方,黛玉自粉身碎骨以报。”

水溶这下不乐意了,他手臂一用力把黛玉往上送了送,以便抱得她更紧一些,然后低声安慰道:“你且安心,凡事有我。”

黛玉此时的心中犹如一团杂乱的荆棘,不仅乱,而且枝枝叶叶都带着刺,刺得她遍体鳞伤,痛得不能再痛。水溶这样说,她亦无力反驳,相反,受过巨大惊吓的她本能的只想依偎在这样一个安全温暖的怀抱里,就这样一直沉溺下去永不醒来。【

水溶的一颗心便在黛玉的泪水里沉溺着,切身感受着一种窒息之痛。直到她哭累了,在他的怀里渐渐地睡去,他才转身把她放在简陋的木板**,拉过干净的蓝花薄被给她盖上。然他刚想起身离开,黛玉便又惊恐的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叫了一声:“王爷?”

水溶的心便如同被钝刀狠狠地戳了一下一样,他赶忙反手握住她的手,低声应道:“我在

。”

黛玉被他握住手后,似是放下了心来,便又合上眼睛渐渐地睡去。

水溶原本是想着出去问问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雪空和墨风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何隽之的伤口处理的如何,可这会儿他若是不守着黛玉,她似乎又睡不稳,他便什么事儿都不想去做了。

此时的水溶,宁愿负了天下人,也要受得眼前这个女子的片刻安宁。

水溶这一坐便是一夜的时间,一直到天光大亮,黛玉才从梦中惊醒,猛然坐起来看见床前坐着的水溶,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双手攥着被角,又默默地垂下泪来。

“做噩梦了么?”水溶挪了挪身子坐在她的身边,抬手把她揽在怀里,轻轻地把她鬓间散落的碎发撩起来掖到耳后去,并低声劝道:“别怕,有我在呢。”

黛玉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问道:“何公子怎么样了?”

水溶想了想,说道:“应该没有大碍了。我的药是秘制的伤药,不管什么养的外伤,用上便灵。”

黛玉依然不放心,一边推开身上的被子一边转身下床,并说道:“他险些为了送了命,我很该去看看他。”

水溶想劝她不要去,可那样又显得自己太过薄情。略一犹豫之间,黛玉已经下了床,只是她身体虚弱,又经过昨晚那一场生与死,此时哪里还有力气走路,刚下了床还没迈一步,便觉得腿上一软,险些倒在地上。幸亏水溶反应快,一伸手把她拉进了怀里,否则她一头栽下去,说不定要摔个鼻青脸肿。

“唉!你自顾尚且不暇,还是不要去看他了吧?你不放心,我替你去看看,你乖乖地在这里躺着,可好?”水溶叹息着跟她商议,目光爱怜疼惜,像是大人宠溺自己的孩子一样,及其耐心。

黛玉想了想,觉得自己走过去是不可能了,若是非要去的话,恐怕又要被他抱过去。与其那样,倒不如自己在这里等着,让他过去代为探望。于是点点头,说道:“好,那请王爷快些去吧。”

水溶扶着她躺好,宽慰的摸摸她的额,轻声说道:“好好地躺着,别乱动。”

黛玉点头,他才起身离去

何隽之服了水溶的药不久之后便沉沉睡去,前面客栈的火已经扑灭,幸好众人鼎力灭火,大火只烧了何隽之居住的院子,黛玉那边只是有些杂乱,并没有太大的损失。

水溶过来的时候何隽之还在睡,而且睡得很沉,像是几天几夜没睡的样子。贾兰守在他的身边,也趴在**沉沉的睡着,洗墨睡在一旁的小木椅子上,头倚着墙壁,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水溶进来两个人睡都没有听见动静,许是昨夜救火十分的疲倦,此时刚刚睡着。

倒是紫鹃刚端着一碗汤药从外边进来,见了水溶忙要行礼,被水溶抬手止住。

水溶又指了指门外,紫鹃便把手里的汤药放在床边的一个小凳子上,转身跟了出来。出门口却看见水溶站在小院子里,他的面前站着一黑一白两个人,紫鹃便又乖巧的退了回去。

水溶此时才有空询问雪空:“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个明白。”

雪空自知这次自己办事不利,忙低头回道:“昨晚,林姑娘不知来了何等兴致,便在园子里弹起琴来。她的琴刚弹了一半,何隽之便以笛声相合。何隽之一吹笛子,林姑娘却又不弹琴了。何隽之便找了过来,同林姑娘说话。后来他们两个说到了琴谱,何隽之便邀请林姑娘过去他那边看他收藏的一本不知是谁的什么谱子,林姑娘便去了。属下初时也没怎么在意,林姑娘去,属下自然跟着过去。只是属下一向不喜欢何隽之这个人,便没有露面,只在屋顶上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初时,来了两个黑衣人,见属下在屋顶,他们倒是不害怕,只站在厢房的屋顶上跟属下对望。属下自然不准他们在此逗留,便跟他们打了一架。那几个人功夫极好,二人联手竟然能跟属下过上五六招。属下便不敢大意,他们逃走的时候,属下追了几步,但又担心有诈,便很快折了回来。

果不其然,属下回来时便看见另有两个黑衣人已经伏在屋顶上,揭开了屋顶的瓦片。于是属下上前去欲把这二人擒住,熟料这二人的功夫比之前那两个人还要高明。属下一招半式擒不住他们,他们又往另一个方向逃走。

属下这次只追了三四座院落便转回来,但依然晚了。

前面的二人不知在屋顶上撒了什么东西,后面居然又有人来,随随便便丢了个火折子,那屋顶上居然起了熊熊烈火

属下一边叫人救火,一边去追那放火之人。哪知道先前逃走的四个黑衣人又返了回来,属下以一敌六跟他们交手,其中有一人冷不防用飞剑预伤林姑娘,属下情急之下也丢出剑去,只是太过匆忙,时间也有些来不及了,只击中那人的剑柄,剑柄碎裂,但长剑依然刺向林姑娘。在这危急之时,是何隽之挺身而出,把林姑娘护在身后,救了她一命。”

说完这些,雪空抬手一撩长衫,半跪在地上,说道:“属下失职,请王爷惩处。”

水溶轻叹一声,说道:“你起来吧。这事儿是对方早有预谋的,你一个人应付对方六个高手,还要顾全林姑娘的安慰,是有些难以防备。这件事情我还是要交给你,你跟那些人交过手,知道他们的路数。我要你想办法把这些人揪出来,不管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这事儿我绝不能善罢甘休。”

雪空起身后,又躬身应道:“是,属下遵命。”

水溶又吩咐墨风:“把你的人手都给雪空,这件事情务必要快,十日内我就要结果。”

墨风忙应道:“是,刚才雪空已经跟属下说过那些人的招式,我们已经寻出些眉目了。请王爷放心,不出十日,那些人肯定落网。”

水溶摆摆手,说道:“好了,你们去办吧。”

墨风和雪空一同答应着,转身离去。

紫鹃见水溶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望着东方渐渐绚烂起来的霞光发呆,便从屋子里出去,走到水溶身后,轻轻福身,叫了一声:“王爷,我家姑娘怎么样了?”

水溶转过身来,看着紫鹃疲倦的脸色说道:“她已经醒了,昨晚睡得还算平稳,你过去瞧瞧她,跟她说一说何隽之的伤势。我去叫人准备马车,你们今天都给我搬到静怡别院去住。”

紫鹃自然也不愿意黛玉再回客栈去住,昨晚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她亲眼看见自家姑娘差点就命丧剑下,那种恐惧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一次,于是忙点头说道:“好,奴婢会劝姑娘的,请王爷早做安排。外边实在是太不安全了。不知道那些人为了什么事情跟我家姑娘过不去,居然下此毒手

。”

水溶叹道:“我们在明,对手在暗。实在不好猜测。不过你放心,他们敢在这暮云归客栈动手,就应该做好准备为此事付出代价。”

紫鹃见水溶说话之间,脸上的狠戾之色难以掩饰,便知道这位王爷这次是动了真气。

也是,自家姑娘在他的心里是何等的重要,别人不知道紫鹃是知道的。经过昨晚这一场灾难,想来姑娘也应该敞开心扉去接纳这位王爷了。

知道何隽之的伤口已经结痂不再流血之后,黛玉稍微放了些心。农庄上的老夫妇用老母鸡和自己弄得蘑菇干炖了一大锅鸡汤,把表层的油撇了去,盛了一碗浓浓的汤给黛玉送来。紫鹃好说歹说劝着黛玉用了半碗,又劝道:“王爷去叫人准备去了,说待会要接姑娘回静怡别院去住。姑娘,咱们这回都听王爷的吧,啊?”

黛玉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来。

紫鹃知道她心里还有些顾虑,但是又不能说出来,便劝道:“姑娘且不管别的,只看王爷待您的这番心意,您也该把那些顾虑都放开了。奴婢没读过什么书,不识字,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姑娘。但之前却听姑娘们说起过前朝的一些女子,还记得姑娘曾经为她们写过诗,还叫人预备果子点心祭奠过。别人不说,奴婢只记得姑娘曾说过有个女子叫红拂的,姑娘说红拂独具慧眼,识得李靖是真英雄,大丈夫,便连夜越出森严的杨府,私奔李靖,二人一起去建功立业。如今姑娘为何不效仿一下红拂姑娘,也能舍下身段,与王爷同心携手,过自己喜欢的日子?反正王爷对姑娘的一片真情,是天地可鉴的。”

黛玉被紫鹃这番话说的心里越发的混乱,便忍不住轻笑着啐道:“你这丫头,能知道几个古人,几句诗词了,就把这些事情搬出来说教于我。你不过是想着让我依着你们,再回静怡别院去住罢了,就东拉西扯的说出这些不相干的话来。”

紫鹃笑道:“这怎么是东拉西扯,这可都是姑娘之前的教导。”

黛玉叹道:“罢了罢了,我可从没想到过教导你有朝一日把我的话歪曲成这般模样,又翻过来教导我的。”

言尽于此,主仆二人相视一笑,黛玉便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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