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润珠华点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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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自从那日在北城楼上为三军将士和北静王爷壮行太子偶遇黛玉之后,便陷入相思之中不能自拔。原本他还想着等皇上回来后跪求皇上赐婚,把娴阳郡主纳入太子东宫之中为妃,却不想自己还没来得及见到父皇,便有圣旨从行宫送至京城,皇上竟然把她赐与水溶为妃,而且还莫名其妙的贬了原本赐婚的李延胜之次女为侧妃。

那一日,太子先是震惊,然后派出心腹密查此事,自然,太子没费多少力气便很轻易地便查明事情的原委。

然查明原委之后,他便有些退缩了。

水溶可以为了她冒着欺君之罪去求皇上退去婚约,另求她为正妃,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身为太子,从小便修习帝王之道,在权术之中左右衡量,他昧心自问,自己没有水溶这般执着。当时原以为这件事情就此掀过,从此后自己继续做自己的储君,而她也将是北静王府的王妃。可不知为何,每每夜深人静之时,他的脑海中浮现的不是东宫里数十佳丽的任何一个人,却偏偏是她的影子挥之不去。

今晚,他莫名其妙忐忑不安的进了东阳公主府邸,原想着见到她或许就不会胡思乱想了,毕竟她如今已经是北静王的正妃。就是看她一言而已,是为在松州战场上运筹帷幄的北静王探望一下他的未婚妻,毕竟水溶在北去之前曾经托付过自己要护她周全。

可是,当他端坐在那里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门来,在自己面前站定,福身行礼的时候,他的心像是被谁忽然拧了一把,那种酸痛让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黛玉拜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降临,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

她清泠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他却因心口的酸痛而说不出话来。

“咳咳……”福身行礼的姿势并不好拿捏,黛玉的腰弯下去,太子却愣愣的坐在那里不说话,她一时胸口憋闷,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却把太子一惊,忙微微抬手,极不自然的说道:“娴阳……妹妹……请起。”

平日里处置那些朝政大事也从没有这样过,这会儿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黛玉听太子异样的声音,心中有些许的疑惑,只是他贵为太子,天下之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的尊贵

。纵然给自己一点小小委屈也只好受着罢了。于是听见他叫起,便恭敬地说了一声:“谢太子殿下恩典。”然后方站起身来,轻移莲步,站在一旁。

然这一句谢恩,却把太子从那种凄凉酸楚的心境里一把拉了出来。轻声咳嗽两下,便恢复了常态,淡淡的目光扫过她微微低垂的眼睑,轻叹一声,说道:“今日北静王爷有奏报送来,给郡主捎来了家书。郡主大可放心些了?”

黛玉不解太子说这话是何意思,只好回道:“是。王爷怕寻儿为他的父母担心,所以将家书夹在快报之中,连夜送至龙府。不过龙将军的伤势和公主状况……黛玉此时尚未忍心对寻儿讲。”

太子无奈的笑了笑,说道:“东阳姐姐和龙将军的事情……我听了也十分的心痛。寻儿还小,有劳郡主多费心了。”

黛玉回道:“黛玉受公主所托,必当尽心竭力照顾寻儿。请太子殿下放心。”

客气的话说起来是没完没了的。太子很不想跟她说这些无聊的话题,可是此时身边站着燕松昀,还有她的贴身丫头,门口有护卫和宫女值守,还有龙家的管家也侍立在廊檐下,太子心有万千话语却也不能吐露一句。唯有深深地看着她,仿佛一个疲惫的旅人行走在沙漠中,饥渴交迫的时候望见的一座海市蜃楼。

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了,太子便沉默下来。

屋子里十分安静,博山炉里篆烟细细,笔直的袅袅升起,窗外漱漱的风声都清晰入耳。灯光下只见黛玉所着粉色薄绸夏衫之上,有一层淡淡的黄晕如水波轻漾。

偶然听得噼啪微响,原是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只飞蛾,扑在了灯盏上,围着那冰绡纱罩团团扑着翅膀。过了一会儿,终于绕进了纱罩里,直向那火焰扑去,灯光突得一跳,很快又重新漾漾的晕散开来。

燕松昀轻声的咳嗽一声,太子方淡淡的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王兄北上之前曾托我照看郡主。郡主若有什么需求,只管打发人来找我便是。东阳姐姐认郡主做妹妹,郡主也便是我的妹妹。如今又有着北静王的一层关系,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

黛玉福身相送:“黛玉谢太子殿下恩典。恭送太子殿下

。”

太子点了点头,说道:“不必客套了,听说你身上不好,也一直病着,还是多多的养息才是。”说完,方猛然加快了脚步,匆匆而去。

燕松昀临走时也冲着黛玉点点头,说了声:“郡主多保重。”方尾随太子出了房门。

于德安自然是带着家人送出了府门口,瞧着太子带着人渐行渐远,没了踪影之后,方回身进门。走到了门房里后,于德安忽然停下脚步,又转身往外看了看,暗暗地叹了口气,吩咐看门的下人:“今儿来的人你们都看仔细了么?那可是太子殿下!以后都给我长点眼,省的那天掉了脑袋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是。”门房的家人忙躬身应着,于德安长长的吐了口气,方背着手进了院子里。

太子回到自己府邸之后,方想起来自己原本想着问问黛玉有没有书信捎去松州,却不料自己见着她竟什么都忘了,连去看她的本意都没说出来。

一时间又深深地懊恼了半夜,几日后皇上批复了水溶的快报,名人快马加鞭送往松州时,太子又让燕松昀去问黛玉,可有书信一并捎去。孰料黛玉却说:“没有书信,寻儿一直很懂事,只叫东阳公主放心调养便可。有劳太子爷想着。”燕松昀回去后如实回禀太子,太子笑了笑,心中却想水溶倒是一番深情,不料她却是个冷硬的心肠。

忧郁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慢,七月的天气,雨过之后依然是闷热。黛玉觉得闷在家里心情越发难以纾解,便寻了个理由带着紫鹃去绣坊走走。

如今的华锦楼已经又扩出了一倍,把后面的几间屋子都收拾出来做了绣房,里面摆了十来副绣架,绣娘也大都是外边来的女人们,或者是按月支取工钱,或者按活计领赏,李纨总管着,再加上平儿从中协调,绣坊里倒也和谐的很。

黛玉来时,王熙凤正在同一个来顶绣活的年轻女子说话。黛玉原想着不惊动她们,只悄悄地往后面去找李纨等人说话儿,却不料那位女子却看见了她,因笑道:“这莫不是娴阳郡主么?妾身给郡主请安了。”

王熙凤原本正捧着两件裙子给那人看,听见这话忙回头,见却是黛玉站在那里,正疑惑的望着这边呢,于是忙放下东西笑嘻嘻的过来,福身道:“给郡主请安了。郡主可能不认得她了,她原是史大姑娘的嫂子,今儿是来咱们这里订衣裙的

。”

黛玉听了这话,方笑了笑,说道:“原来是你。许久没见云丫头了,前些日子恍惚听说她成了家,如今做了将军家的少奶奶,自然越发的疏远了我们。”

那女子正是小侯爷家的少奶奶,湘云的堂嫂。贾府败落之后,史家也受了牵连。但因是老亲,贾老太君年事已高早就不在管家中之事,而湘云的叔叔虽然是世袭的爵位,但却一直没什么实权,当时皇上下旨彻查贾府之案时,他受的牵连并不是太大。

然因原本史家就不怎么景气了,再受此一挫,越发的没了往日的风光,几乎要淡出京城名流世家之列了。如今王熙凤在华锦楼当家,为了多包揽些生意,自然要联络各家亲戚,原本她们也是说的上话的,所以才来这里订衣裙。

听见黛玉问湘云,史家媳妇忙回道:“我们姑奶奶也整天念叨郡主呢,只是如今我们都败落了,郡主尊贵,岂是我们这样的人想见就见的呢,我们去见郡主,没得叫郡主手下的那些奴才看了笑话……”

黛玉轻笑:“什么富贵,什么败落,我又有什么?你说这话,也问问凤姐姐。”

王熙凤忙在一边说道:“郡主可不是那样的人,她如今待我们都是什么样的你又不是没瞧见。刚才兰哥儿他娘你也见了。若不是郡主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我们两个哪里会有今天的栖身之所?我劝你可别说那样的混账话了。”

史家媳妇红了脸,赔着笑脸给黛玉行礼,黛玉叹道:“你回去告诉云丫头,若她的心里还有往日的几分情谊,便来看看我。如今我也不是个自由身,不好去你们的家里。可这绣坊你们是能常来的呀,总有凤姐姐和大嫂子在。约好了日子,我也出来,我们总还能说说话儿吧?”

那媳妇忙道:“郡主说这话,叫我们心里暖烘烘的。妾身回去就跟我们姑奶奶说,她定然也是高兴地。”

黛玉点点头,又说了几句闲话,方往里面去。

史家媳妇回去后果然去找湘云,湘云听了这话,更有一番感慨,想想当初姐妹们在大观园里对菊吟诗,吃蟹讽咏,何等的欢快惬意。如今才过了几年,虽然大家还都在这京城里,却已经是换了一番天地。

幸亏湘云原本是个豁达的性子,伤悲了一番后,便收拾心情给黛玉写了一封书信,叫人送至华锦楼交给了王熙凤

。王熙凤当晚便给黛玉送了去。黛玉见湘云之信自然高兴,来不及看信,便问王熙凤:“如今她是个什么情形?之前我恍惚听说她嫁给了卫家?”

王熙凤点点头,说道:“卫家如今倒是好了。她的公公有个兄弟,原本是西山神骑营的一个千户,如今蒙万岁爷看重,竟坐了九门提督,也算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了。她的丈夫原本在宫里做护卫的,后调去了颍州大营,据说这次王爷点了颍州的兵马,他竟是跟着王爷北去了松州。这样算起来,当初她也是选对了人家,竟比咱们家的几位姑娘都好多了。”

黛玉叹了口气,想想迎春惨死,探春远嫁,惜春在城外水月庵剃度出家后,没了下落,宝钗是个最拔尖儿的人,嫁了最如意的人,然祖宗荫蔽不在,贾家沦为庶民,这在王熙凤的眼里看来,湘云自然是好的了。

王熙凤见黛玉无话,只当是她累了。于是起身劝道:“天色不早了,郡主早些休息吧。”

黛玉点点头,跟紫鹃说道:“送凤姐姐出去,顺便把前些日子于管家送进来的茶叶给姐姐拿两盒子去。再把他们送来的我素日不穿的衣裳找出两件来,只怕给巧姐儿穿也使得。”

王熙凤听了忙福身道:“茶叶就罢了,郡主赏赐不敢推辞。这衣裳是使不得的。巧姐儿那丫头福小命薄如何穿得郡主的衣裳?”

黛玉微笑不语,只对紫鹃说道:“去吧。”

紫鹃便拉着王熙凤出去,一边笑道:“你不必担心,那些衣裳都是这府里的管家娘子们孝敬进来的,咱们姑娘也从不穿外边送进来的衣裳,索性放着也是放着,巧姐儿如今长高了好些,我瞧着那身量,穿姑娘的衣裳未必不合适呢。这也是全新的,省的你还要去给她添置。”

凤姐儿又千恩万谢,跟着紫鹃去厢房拿了衣裳,方出了二门,沿着甬道往后一直走,回于德安为她们三人安置的龙府后面一带给家人们居住的的平房去了。

黛玉展开湘云的信,信中自然是叙不尽的姐妹之情。湘云感念往事,想邀请之前的几个姐妹相聚。信中又提及宝钗,感慨宝钗之苦,迎春之悲,探春之恨,惜春之憾。黛玉看了又掉了几滴眼泪,紫鹃送走了凤姐儿,回来劝了她好些话,方收了眼泪,进卧室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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