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润珠华点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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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雨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

欲眠还展旧时书。簪花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

幽窗冷雨一灯孤

。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

恰逢夜雨潇潇之时,黛玉身披一件玉色贡缎夹衣,端坐在窗前灯下,手指湖山紫毫,在一张用紫玉镇纸压着的梅花笺子上,一字一句的写着心头的忧伤。外边冷雨敲窗,屋内红烛垂泪。自别后,千种相思无人可诉,心中凄凉更有谁知,随着早晚天气渐渐转凉,算算水溶已经北去十余日,竟然连一封书信也无。她的心里更是纷乱不堪,难以言喻。

外边的廊檐下,雪空身披一件雪白的斗篷,对着无边无尽的雨丝,怅然不语。

紫鹃端着一个紫檀色雕花托盘从游廊的尽头慢慢的走来,经过雪空身边之时,停下脚步劝道:“雪空将军,夜深了,这府里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您也回房歇息去吧。”

雪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听见紫鹃说的话一样。

紫鹃好奇的看了她一眼,被她脸上冰冷的表情把心底仅有的一点勇气给冰回去,还是乖乖的端着黛玉的宵夜进去去了。

黛玉已经写完一首词,听见紫鹃进来,因问:“外边的雨下的怎么样了?”

紫鹃端着托盘走到黛玉跟前,回道:“已经小了许多。姑娘,奴婢叫小厨房炖了一个多时辰的红枣薏米粥,这阴雨天又湿又冷,吃一点再睡吧?”

黛玉回头看了一眼紫鹃手里端着的钧窑填白小汤碗里的粥,叹了口气,摇摇头。

紫鹃又劝:“姑娘,还是吃两口吧。王爷才走了十来天,您都瘦了两圈儿了。今儿太妃差来的徐嬷嬷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奴婢,一定要照顾好姑娘的身子,免得王爷回来看姑娘瘦的不像样子着急。奴婢们又何尝不着急呢?到底姑娘也该自己爱惜身子才好。”

黛玉听了这话,又忍不住轻叹一声,方接过那碗粥来,拿了银质汤匙慢慢的吃。

风雨潇潇之中,日子总是过得很慢。

凤姐儿和李纨齐心打理华锦楼的生意,李纨识字,也会写,便主理进出的账目,凤姐儿能说会道,很会与人说话,便在前面主管生意,二人结合倒是把绣坊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便另是一番模样

因活计渐渐地多起来,原来李纨带着雪雁翠羽两个丫头做活已经远远不够,凤姐儿便把平儿和巧姐儿从刘姥姥的庄子上接了回来。平儿回来,跟凤姐儿回说庄子上的一户人家相中了巧姐儿,要给他们家的儿子聘去做媳妇,凤姐儿因想着官宦之家虽然富贵些,然一旦不慎,引来的便是杀身之祸,反倒是贫苦人家更平安些。便同李纨商议了几句,同意了这门婚事。只是巧姐儿还小,如今也只是订亲,要等巧姐儿十五岁之后才行聘嫁之礼。

黛玉倒是对绣坊的事情放了心,每日闲时除了绘制几张花卉图样给她们用之外,连账目也懒得问了。于德安见她形容憔悴,便悄悄地劝着龙寻,要在外边请各师傅进来叫他读书,贾兰便举荐何隽之。于德安抽了个空儿回了黛玉,黛玉想了想,觉得何隽之与人品性情都是不错的人才,便准了。

何隽之原本不屑于给富贵人家的子弟做什么先生,只是他心系黛玉,又想着龙寻的父母在东北战场上为国拼杀,祖父为国捐躯至今尸体尚未运回安葬的份上,反正也要留在这里等来年的春闱,也就答应了下来。他白天来龙府外书房给小龙寻讲书,下午申时依然回客栈去住,每日往来,风雨无阻。

如此一来,诸事皆有了人管理支应,黛玉每日里越发的清闲。只是数点着盛夏的日子,渐渐地天凉,已经是夏末秋初时分。

这日,黛玉正斜倚栏杆看着院子里的花草发呆,外边忽有婆子进来回道:“回郡主,太子殿下打发人来,说王爷有书信给郡主,特地给郡主送来了。”

黛玉惊喜,忙坐直了身子问:“信在哪里?”

那婆子忙将手中书信奉上:“在这里,郡主请看。”

黛玉接过那书信来,果然见信封上银钩铁画的字迹:娴阳郡主亲启,正是水溶的笔迹,于是一颗心不由得咚咚的狂跳起来,却不觉已经面红耳热,不知如何是好。

紫鹃忙吩咐那婆子:“重赏来人,告诉他回去给太子爷道谢。”

那婆子忙答应一声转身离去。黛玉方将贴在胸口的书信拿开,又小心翼翼的撕开信封,将里面几张雪白的素笺子拿出来细看,

玉儿吾妻:……

只看到这里,黛玉的脸上便如着了火一样,轻声的啐了一口,便把那信折叠起来,不再往下看

紫鹃在一旁见了她这副模样,忙忍着笑轻声劝道:“姑娘,回屋吧,这会儿起风了。”

黛玉点点头,方拿着那信笺慢慢的起身,进屋后直接奔了卧房,然后一个人不声不响的歪倒在**,面向里偷偷地看。

玉儿吾妻:

见字如晤,自城北一别,卿自无恙乎?

当日原以为卿不忍别离之苦,不能相送,却在回头之间意外瞥见卿孑然独立与高墙之上,如弱柳扶风,憔悴无依,心中甚是挂念。然,北疆之战,国仇家恨,吾身为北静郡王,此番出战亦是义不容辞。无奈之下,只能先弃尔于不顾,领兵北上。

想吾之妻玉儿乃深明大义之女子,纵胸有纤纤柔情,百转千回,亦不会责怪于夫匆匆而别。

如今,吾已从凉、盛二州调集精兵五万与龙家军还有冯紫英将军会和于松州,我军士气大涨,敌军败势已成,不久便可班师回京,玉儿无须挂念。

东阳姐姐精神不太好,老王爷之死她深深自责,驸马的伤势极重,但我会命太医尽最大努力医治。

唯念卿之体弱多病,吾心下多有不舍。如今玉儿与我已订秦晋之盟,玉儿定要以夫君为念,保重身体,静候捷报传佳讯,待吾凯旋归来,再与卿共叙相思之苦。

夫溶于松州府衙后账字。

寥寥数语,黛玉却翻来覆去看了一个下午,直到屋子里光线渐渐地暗下来,纸上那刚健有力的字迹渐渐地模糊不清了,她还侧卧在**一动不动。直到紫鹃进来掌灯时,她方匆匆将书信收起,慢慢起身问道:“什么时辰了?”

紫鹃微笑着走到床前,一边拿了衣衫给黛玉披上并回道:“快要酉时了呢,奴婢原想着姑娘睡着了没敢进来打扰,姑娘怎么……又哭了?”

黛玉笑了笑,说道:“我不过是刚睡醒,打了个哈欠而已,好好的,谁哭来着?”

……

却说那东宫太子派来的信使从龙府回去之后,便被太子叫到了近前问话

此人进殿时,太子正站在书案前,笔蘸丹青,在一幅六尺素宣上点点画画,正在为一位女子画像的衣裙着色。见他进门头也不抬的问道:“信送到了?”

信使忙磕头回道:“回太子爷,信送到了。”

“郡主可有说什么?”

“没,奴才没见着郡主。是龙府传话的婆子把书信送进去的,那婆子出来时,赏了奴才十两银子,说教奴才去吃茶。并没有别的话。”

太子手中的画笔一顿,抬头来皱眉骂道:“混账!若郡主有回信往北疆送,可如何送去?你竟连一句明白话也说不出来,要你何用?!”

信使吓得赶紧趴在地上磕头,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跟郡主说,求太子爷饶奴才这次……”

太子长叹一声,将手中画笔放到一旁的笔架上,略一沉思又挥手道:“滚出去吧,这事儿不用你多嘴了。”

“是,是是……”信使忙又磕了个头,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太子又凝视着书案上的画像半晌,方沉声吩咐:“来人!”

“奴才在。”门外当值的下人忙应声而入。

“传燕松昀进来!”

“是。”

太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抬手将书案上的那幅画像拾起来,展在面前轻轻地将未干之处轻轻地吹了几口气,待墨迹干透之后方将那画像细心地收起来。

燕松昀已经到了门口,朗声回道:“回太子,侍卫首领燕松昀到。”

太子便高声吩咐道:“进来说话。”

燕松昀方掀起门口湘妃竹帘进门来,躬身给太子见礼:“属下燕松昀请太子大安

。”

太子转头看见燕松昀依然是一身银色铠甲穿在身上,一副凛然正气于他冷峻清朗的眉目之中隐隐散出,不得不说,燕松昀也是个万里挑一的人物儿。于是微微一笑,摆摆手说道:“松昀,起来。”

“谢太子恩典。”

太子在书房里来回的走了几步,淡淡的问道:“父皇回京的日子不远了,这些日子京城内外的安稳十分重要。我不放心别人,松昀,此事你也多上上心。”

燕松昀忙应道:“是,请太子爷放心,新任的九门提督卫尚勇是个妥当之人,皇上回京之事至关重大,他不会不仔细的。臣回头也多出去走一圈,若有不妥之处,定立刻回太子。”

太子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轻叹一声,说道:“你说到卫尚勇,此人原本不是在西山大营当差的那个千户么?”

燕松昀忙回:“太子爷英明,正是此人。因前任九门提督牵连到宁荣二府一案,被撤职查办了。所以兵部拟了奏折调他来维护四九城的安危,万岁爷亲自批的,想来此人绝不会有错。”

太子点头,说道:“既然这样,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燕松昀心中一紧,忙回道:“太子请稍等片刻,臣去调集侍卫……”

“不要。”太子忙阻拦,“我想微服出去走走,不要惊扰了百姓们的晚饭。”

燕松昀有些犹豫,劝道:“太子殿下乃储君之尊,身系祖宗社稷,万不可大意。臣还是调集侍卫们暗中相随比较妥当。”

太子只得吩咐道:“少带几个人也就罢了,我只想随便走走。”

“是。”燕松昀答应着出去,可不敢随便带几个人,而是点了二十多名大内高手换了百姓的衣服前后护佑,又亲自带了四名侍卫便服相随,才簇拥着太子出了东宫。

此时天色尚未黑透,薄薄的暮色披着天空中最后一丝晚霞,把神都古城浸染的如梦幻仙宫一般的宁静祥和。

各家炊烟袅袅,空气中带着饭菜的香味

。店铺林立,门外个个儿都亮起了灯笼。星星点点,趁着淡淡的夜色,越发叫人觉得夜凉如水,静谧温馨。

太子似是比往日更多几分感慨一番,拉着燕松昀东聊西扯,不经意间便到了龙府门外的街道上。于是诧然道:“这不是东阳公主府门外地那条街么?咱们怎么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这里?”

燕松昀不敢多话,忙拱手笑道:“爷心系东北战事,情不自禁走到这里可见爷和公主血浓于水,姐弟情深。”

太子便叹了一口气,说道:“今日刚接到东北的快报,里面有北静王给娴阳郡主的一封家书。让我忽然想起王兄临走时还托我好生照料娴阳郡主,我却忙于政务,无暇过问郡主之事。今日既然到了这里,咱们就进去看看吧。”

燕松昀想劝说不妥,可太子却搬出北静王来,说王爷临走时拖了他照看郡主,是以燕松昀也不敢多说什么,于是暗暗地叹了口气,回道:“那——属下先过去叫门?”

太子点点头,说道:“不要说我来了,免得府上的家人惊慌。”

燕松昀点头称是,心里却暗暗地叹息,心想越不说您来了,人家才越是惊慌呢。

身为太子东宫的侍卫首领自然要听从太子的吩咐。不过燕松昀自认为不能做对不起北静王的事情,所以他叩开大门之后,跟开门的家人稍微示意:宫里有人来探望郡主。

老家人虽然只是个看门的老人,但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精儿,他认得燕松昀如今是东宫的侍卫首领,而他又说是宫里有人来探望郡主,很自然的便猜到了东宫之人,不过他老人家很实在,没想到是太子,还以为是太子妃来了呢,于是赶紧的开门并叫人报进去,悄声叮嘱进去报信的人,说:大概是太子妃来探望郡主了,快进去报信,好叫郡主有所准备。

黛玉此时刚被紫鹃服侍着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去看看寻儿。忽听说太子东宫的人来探望自己,甚是奇怪,于是吩咐来人:“请太子的人在前厅用茶,我这就过来。”说着,便转回身去跟紫鹃说道:“更衣。”

紫鹃和雪雁等丫头们立刻忙碌起来,见太子差来的人虽不用换郡主礼服,但也不能太随意了,否则便是对太子的不敬。于是紫鹃挑选了一套粉色的江绸刺绣衣裙,白色百褶裙,粉色斜襟无袖褙子,玫瑰紫的滚边,领口绣着精致的兰花纹样,因天色晚了,黛玉头上的簪环原本都摘了去,此时雪雁又选了一只艳粉色的堆纱芙蓉花替她簪在鬓间,灯光下原本消瘦的容颜便多了几分妩媚

时间仓促,也只得稍作打扮,黛玉想着不过是太子差来的人来探视,也不比太过隆重,便随便照了照镜子,说道:“罢了,这样吧。”

紫鹃等人忙又拿过腰封来给她仔细扣上,翠羽忙拿过那只双面绣蝴蝶兰花的象牙纨扇递给她,众人方众星捧月般的簇拥着黛玉往前面的厅里来。

太子并没有表明身份,但燕松昀这个侍卫首领都在他面前毕恭毕敬,是以龙府的下人再眼拙也不敢怠慢。带到于德安匆忙而至抬头看见来人时,吓了一跳,赶忙上前跪倒参拜:“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奴才们有眼无珠,怠慢了殿下,请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摆摆手,和蔼的笑道:“无妨,我不过是随意走走,路过府上,顺便过来看看娴阳郡主。”

于德安忙俯首回道:“奴才们已经差人去禀告郡主,太子殿下请正厅奉茶。”

太子点点头,笑了笑,仰首信步踏着龙府正厅门前的台阶一步步进了厅里去。于德安一摆手,七八个丫头立刻忙碌起来,捧着茶水点心水果鱼贯而入,精致的杯盘一一摆在太子手边的八仙桌上。

黛玉是在来的路上遇到于德安临时遣来的人,告知来者乃是太子殿下本人,请郡主有个准备。于是她顿了顿脚步,稍微迟疑片刻,方叹道:“罢了,那次城头相见,我比这会儿还狼狈呢。今日他冒然前来,我又何必来回的折腾。”说着,依然抬脚往前走,并未回房另行换衣。

行至正厅门外,黛玉在廊檐下站定脚步,侧脸看了一眼紫鹃。紫鹃忙上前回了一声:“娴阳郡主到。”

太子正在里面无聊的品茶,闻言忙道:“快快请进来。这里是郡主居住之所,郡主是主我们是客,这会儿弄得我们相识反客为主似的。”

门口的丫头已经挑起门帘,黛玉盈然入内,见太子果然一身赭色便服端坐在上位,旁边燕松昀一身月白色江绸箭袖站在一旁,正微笑着看着自己点头。于是她上前两步福身行礼:“黛玉拜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降临,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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