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遇到喂食
月华初上,照映着花木扶疏的小院。方小染捧着一只盖碗,向方晓朗的房间走去。走到门边,抬手想敲门,又想到了什么,趴在门上听了半晌,听到门内静悄悄的。犹豫一下,探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把门推开,尽量不发出声音。
透过推开的门缝可以看到,屋子里亮了一盏光线柔和的灯。而方晓朗就如她猜测的一样,盘膝坐在**,闭目调息。灰睫静静的低垂,面色即使是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透着几分苍白。[网罗电子书:.]
练武之人调息之际最忌打扰,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轻轻的又把门合上。捧着盖碗站在门前犹豫半晌。碗身透出的热度已不烫手,碗里的饺子出锅已有一阵子了。
饺子刚出锅时小鹿就过来喊他了一次,他言说不饿不想吃,也不肯出屋。小鹿便把饺子盛进这只盖碗,塞进方小染的手中,一语不发的冲着东厢房打了个眼色。
方小染的脸上做出个发愁的表情。小鹿眉毛一竖,眼睛一瞪,然后方小染就没脾气的捧着盖碗溜了过来……
想到之前方晓朗横眉冷对的样子,她踌躇的抱着碗在院子里溜达了两圈,最终心一横,来到他的门前。正欲敲门之际,听得里面毫无声息,这才想到他或许是在打坐调息。轻推开门看了一眼,果真如此。
于是退到门外,坐到了阶上,想等着他调息完后再把饺子送进去。可是手中的碗温度渐凉了下去。他身上本还有伤,再吃些凉东西,岂不是会伤肠胃?略想了一下,便掀起衣襟,将碗整个塞了进去,紧紧的抱着,以防冷掉。心中忽然升起些说不清的酸软滋味。就那么呆呆的发起怔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门吱呀一响,里面的人走了出来。她那游走到天际的神思一时间收不回来,恍然回头,脸上浮着茫然的神气。
方晓朗调息之时,曾听到微响,料想是她过来了,心中还憋闷着赌气——今日皇帝来时,提出让他给袭羽看病的事,他还没说什么呢,她又是拉手,又是拿小狗般苦兮兮的眼神看他,就生怕他丢下袭羽不管。为了袭羽,她还真是装可爱兼装可怜,使尽浑身解数啊。
心中酸溜溜的生闷气,仗着是在调息,也没有睁眼理她。之后听到几声轻盈的脚步声,便再无声息,只道是她已离开了。此时推门出来,意外的看到她坐在冰凉的阶上,蜷成一个小虾米的样子,手抱在怀中缩成一团,抬脸看向他的样子,莫名的像一只迷路的小猫。
心中微微的疼痛起来。上前一步,低声嗔道:“怎么坐在地上?看凉到了。”
伸手便去搀她。这时她忽然回神,对着他弯出一个大大的笑:“不会凉,暖和着呢。”手腕一转,从怀中托出那只尚还温暖着的盖碗,笑道:“来吃饺子。”
他怔怔的看着那只被她藏在怀中暖着的碗,心中顿时充满复杂的滋味。
方小染站起来,一手抱着碗,一手扯了他的手腕往屋子里拽去,道:“哎呀,快些来吃,不然就要凉透了。”
他顺从的由着她拉进屋去,坐到桌子前面。方小染掀开碗的盖子,拿手心捂在碗口试了一下,道:“还温着呢,快吃快吃。”
他没有动,目光只温软的流转在她的脸上。
她忽然发现了问题:“哎呀,忘记拿筷子了。我去拿筷子。”急急的就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
“不必了。”他说。
她以为他又在拒绝进食,顿时急了:“哎,你怎么能不吃东西呢?本来身上就有伤,不该运内力的,今天为了救小鹿,拿手指弹开那侍卫的剑时,是运了内力的吧?伤上加伤了吧?你的药虽然好,也抵不过好好的吃一顿饭!俗话说灵丹妙药比不过一日三餐,有胃口要吃,没有胃口更要吃!你给我乖乖的……”忽然顿住了啰里八七,狐疑的看他一眼:“咦?你笑什么?”
方晓朗的嘴角弯起深深笑意,道:“我只是想说,厨房那边没有点灯,不必摸黑过去拿筷子了。”
“……”原来是这样。“没有筷子怎么吃啊。”
他的眸中映着暖暖的灯火碎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是轻声道:“我原以为,染儿丝毫没将晓朗放在心上。”
握在她左腕上的手轻滑了一下,手指与她的绕在了一起。
她的脸微微的红,顿了一下,目光躲闪着,微不可闻的嗫嚅道:“方晓朗……我固然希望袭羽能好,可是,你也不要有事……”
她分明的感觉到他的手指僵了一下,便抬眼去看他。他却没有看她,半垂着睫,目光无目的的落在桌上那碗饺子上。半晌,忽然紧握了她一下,抬眼望住她的眼睛,微微一笑:“至少,一样了是吗?”
她没有听明白,茫然反问:“嗯?什么?”
他道:“没关系,我可以慢慢全部抢来。”
“……”她隐约听明白了。一样?似乎,也不是那么一样。
目光犹犹疑疑的看向他,尝试着想说点什么,他却瞬间转移了话题:“嗯,饺子。”
她这才又记起了饺子的事,急忙道:“对了,饺子,再不吃就冷透了。没有筷子怎么吃啊?”
“用手。”他简洁的给出了答案。
“唉,好吧好吧,将就一下,你就下把抓吧。”
“我的手没空。”他懒懒的说。一面说,一面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一手握着她的手背,一手闲闲的把玩她的手指。
“哎?”她讶异的看着他“很忙”的两只爪子,再看看自己空闲的右手……唉,这个耍赖的家伙。如果她拒绝喂他,他又要说“若是不喂,我便不吃”了吧。真败给他了……
无奈道:“好吧好吧,我的手很闲。”
探指捏起一只白胖的饺子,喂进他的嘴巴里。他张嘴接过去的样子,半眯着眼睛香喷喷品尝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只小狗。她一面喂,一面忍不住微笑。
……
次日早晨,方小染走出自己的房间,却没见到方晓朗的踪影,便去问方小鹿。
小鹿道:“姐夫说前日给羽王爷诊脉没有诊清,今日去复诊了。他让我告诉师姐不要过去,在家里等他。”
方小染心中咯噔一下。复诊!确切的说,是去替袭羽将体内未清完的余毒清除干净。他那日受伤后临睡前,曾嘟囔过“不可拖延” 之类的话。昨天又在皇上面前说好了今日前去替袭羽诊脉。
昨天晚上,考虑到他身体还弱,喂他吃完饺子后,便催着他去睡了,没有来的及跟他讨论一下白天时皇帝突然造访的事。皇帝圣驾光临她这个不起眼的小院儿,真的只是因为听说方晓朗是神医而慕名而来,替他的三弟要求复诊吗?皇帝状似无意的探问方晓朗的身世,而在她听来,方晓朗明显的掩饰了真实的身世。他为什么隐藏自己的身份?皇帝又为什么对他如此感兴趣?
这一切虽然她猜不透其中玄机,却隐约感觉到了潜伏的危机。
追问了小鹿一句:“是皇上传旨来要他去的吗?”
小鹿答道:“没有,是他自己要去的。”
并非是皇帝要他去,而是自己要去的……那么就说明替袭羽驱除余毒的事一日也耽搁不得了,非去不可。看皇帝那不明的态度,如果早已看出端倪,早有准备,存心试探,而方晓朗还是有伤在身……
她机伶伶的打了个寒战。心中顿时满是焦灼。方晓朗心思缜密,这些事情她能想到,他必然也已想到。只是袭羽的病情不可拖延,才迫不得已要去的吧。他故意撇下她独自前去,也定然是因为不想将她卷入危险之中。
而她怎么能任他一个人拖着伤病之躯,独自涉险?
一念至此,拔脚就向后院跑去。方小鹿奇道:“师姐,你要去哪里?姐夫要你在家等的!”
她头也不回的道:“去接你姐夫。”急匆匆的跑去,没有留意到自己无意识的顺着小鹿的话说出的“你姐夫。”
小鹿倒是留意到了,望着师姐的背影,笑弯了眼:“呀~承认了呢。”
方小染跑进后院,将马从棚中牵出,也不套马车,直接给马装备上了鞍辔,牵出后门,翻身上马,策马赶往王爷府。
到达王爷府附近,她有意放慢了速度,压抑住紧张的心情,策马缓步来到王爷府门口,下了马,貌似轻松的走近门房,笑着问道:“王爷可在家吗?”
门房作辑道:“王爷陪皇上围猎去了。”
她心中一惊,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门房道:“一早便起程了。”
昨日皇上登门时,方晓朗当面答应说今日来给袭羽诊脉的。明明知道今天方晓朗会来,为什么要带袭羽出门?是忘记了吗?
心中疑惑,面上只是装作微微讶异的模样道:“狩猎?王爷的病才刚刚好些,便出去奔波,不太好吧?”
门房道:“王爷服了神医的药,病已大好了。”
“什么啊。”方小染蹙着眉微微嗔怒,“那药不过是暂时的缓解症状,治标不治本,应该多多休息几日才是。若是劳累到了,岂不是又要重了?”顿了一顿,问道,“有没有随行跟着御医什么的?”
门房回道:“没有看到。”
方小染听门房这样说,便知道起码方晓朗没有露面。他们起程那么早,方晓朗多半是没有赶上。可是她这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他,难道是袭羽的病情不能耽误,他追随围猎的队伍而去了?在旁人看来,袭羽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诊个脉而已,早天晚天没什么要紧。他巴巴的赶去,岂不是太露痕迹。
难不成他仗着功夫高,悄悄跟上去,找机会替他逼除余毒?那也太冒险了!皇帝身边那可是集中了一流高手啊,万一被察觉,仅一条“窥伺在侧”的罪名,就可以要他的命!
小染遇到野狼 ...
心里焦灼,面上却不敢过度的表露出来。心知不能就此放手不管,脸上做足小女儿态,蹙眉嘟唇道:“我得去提醒他,不可以劳累到。他们在哪里围猎?我得去找他。”
“西……西山。” 门房有些愣怔的道,抬手指了指方向。
“知道啦。”方小染上马绝尘而去……
门房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呆怔良久,怀着复杂的心情,啐了一声,自语道:“前日还在这门口与那神医‘娘子来、为夫去’的,今日又跑来对我们家王爷情深意切的。这女人,脚踏的这两只船,也忒大了些吧……”
方小染半路上在一家伞铺前停了一下,买了一把天青色绢布小伞,复又上路。
西山围场位于京城西郊,是一片丛林茂密的低缓山丘,占地数十顷,是皇家专用的围猎场地。时值初秋,林中草木仍然枝叶茂盛,只树梢上略染秋意金黄。这里土生土长的野物并不多,为了皇家人娱乐和练习骑射,特地放养了些麋鹿一类的野物,因此四周均用围栏围了起来,因为今日皇帝在此,更加把守严密,隔不远便有卫兵守着。围猎场内,隐隐传来阵阵猎狗的叫声。
方小染骑着马,冲着那个巨木垒成的围猎场大门就过去了。
门前守着的一队卫兵中,其中两名见有人闯,出列向前,手中长枪刷的一下横在马前,大声质问:“大胆!是什么人?”
方小染跳下马,笑嘻嘻抱拳道:“各位大哥,不要紧张,我是方小染啊。”
两名卫兵对视一眼,用眼神互相交流了一下:方小染?没听说过!
其中一名高个卫兵大声吼道:“今日皇上在此围猎,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退后!速速离开!”
方小染拍了拍震得生疼的耳根子,苦着脸道:“大哥,说话没必要那么大声,我又不聋。我可不是闲杂人等。我知道皇上在此,还知道羽王爷也在此呢。我是来给羽王爷送东西的。”手腕一转,从背上取下那把青绢小伞。
高个卫兵疑惑道:“送这个东西做甚?”
她手捧着小伞,深情款款的道:“天气太热,王爷身子虚弱,给他遮遮太阳。”
高个卫兵的嘴角抽搐一下,大吼道:“你这个女人有毛病啊——”
旁边的矮个卫兵大概觉得这小妹妹很有意思,伸手拍了拍高个的肩膀,道:“哎哎,哥,别吓到小姑娘。我知道她是谁了。”他冲着方小染一笑,小眼睛眯得几乎踪影不见,“小妹妹,你是羽迷吧?”
方小染眨眨眼睛,点头:“我是资深羽迷。”
矮个子道:“理解理解,比你更疯狂的羽迷我都见过。可是今天不能放你进去啊。我这是为了你好,知道吗?今天皇上和各位武将的狩猎对象可是十数只野狼,虽然是刚从笼中放出来的,可那些野狼平时都是喂活物的,凶猛着哪。现在这个时辰,皇上他们刚刚进去不久,围猎还没有开始,野狼们都在这林子里溜达着呢,你这水灵灵的小姑娘一进去,那可是羊入狼群,美味可口啊。”
矮个子兴致勃勃的讲完,满以为会把这小姑娘吓哭。不料却见她缓缓抬起头,嘴角浮出一个诡异的笑,一字一句道:“小哥,为了见到羽王爷,我什么也不怕。”
说着,退后了几步。卫兵们听到她的话,又见她向外走开,只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就在他们以为她要离开的时候,方小染突然侧里飞跑几步,足尖一点,腰身一扭,轻盈的飞跃几名卫兵的头顶,落在木制的围栏上,回头笑了一下,大声道:“我叫方小染,我轻功很厉害的,狼抓不住我!”
说罢借力踩踏一下,纵身跃向近处的树木,身影闪了几闪,便隐没林中,不见了踪影。
卫兵们呆了一呆,猛然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回来!”拔足便追。然而树丛茂密,哪里找寻得到?
围猎场内。十几名武将身着劲装,骑在一匹匹高头大马上,排成一列。一只只威猛的猎犬在马匹脚边,因为嗅到了丛林中野物的气味,兴奋得蹿跳不止,利齿毕露,低吼连连。牵狗的小厮们用上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缰绳死死挽住。
位列马队中间的一黑一白两骑最为显眼。黑色马匹上,坐的是皇帝袭陌,着一身黑底金边的劲装,头发用耀眼的束发金冠束起,手持劲弓,显得英姿飒爽。白色马匹上,乘的是小王爷袭羽。他却没有着猎装,仍像往常一样穿了浅紫的衣袍,随意懒散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出来打猎,而像是出来踏青了。
袭陌侧目打量着他的穿着,道:“三弟,喊你出来围猎,是想让你活动一下筋骨,看你的打份,莫不是又要将打猎的任务全数交给黑豹?”
袭羽瞅了一眼马前威风凛凛的獒犬黑豹,笑道:“黑豹自己便可以搞定,我又何必操心?唔……好晒……”抬起一只手放在额上遮住日光,目光留恋的看向马车那边,仿佛立刻就想跑进去躺一躺。
袭陌摇头道:“三弟你的性子真是太懒散了。你就是不爱活动,身子骨才这般娇弱的。今日怎么也不能任你窝在车里了。此次围猎的猎物十分凶猛,你跟着我,不可落单。”关切的神情,看上去很是兄弟情深。
袭羽一脸发愁的样子,却是懒懒应了声:“遵旨。”
袭陌满意的微笑,目光落在袭羽座骑前黑豹的身上,眼神不易察觉的暗沉了一下,“说起黑豹,它曾是二弟的爱犬吧。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七八年了。”
袭羽微叹了一声,嘴角弯起凄凉的弧度,道:“今天出来是开心的,不提也罢。”
袭陌打个哈哈:“说的对。过去的事就莫提起伤心了。如此,我们便开始——”边说边扬起了右手的马鞭,清脆的落在马臀。马儿一声嘶鸣,率先冲了出去。整支队伍随即沸腾起来,马匹和猎犬喧闹着奔腾起来。
袭羽则在自己的马上轻抽了一小鞭子,冒出一声:“走~”慢悠悠的跟上。
忽然一名卫兵疾奔而来,嘴里嚷嚷着什么,神色慌张。原本能策马跟在袭陌身边的御前侍卫封项**的意识到有事发生,提醒了袭陌一声,自己勒住马匹迎向卫兵询问。
袭陌没有理会,径自领着队伍向丛林深处挺进,并发出了“散开包抄”的口令。
封项听卫兵汇报完毕,急催马赶上袭陌,禀道:“有个叫方小染的……为了见羽王爷……闯进了猎场……”
这话,恰巧被慢腾腾走来的袭羽听了个正着,惊疑盯着封项的问道:“——你说什么?”
未等封项重复,袭陌便笑道:“三弟,这方小染虽然有了婚约,却是对三弟锲而不舍呢。”
袭羽此时却顾不得说这些闲话,白着脸急急道:“染儿进到猎场中了?!这林中可是有数十只野狼!大家的弓箭也不长眼,万一误伤了……”
袭陌眉头一蹙,发出了集合的号令,随着哨声响起,已散入林中的马匹陆续撤出,集结而来。袭羽却是心急如焚,等不得大家集合,不顾袭陌的阻止,狠狠在马上抽了一鞭子,策马奔入丛林去寻觅。
袭陌目送紫衣的身影消失,目光中犹疑不定。低低对封项吩咐一句:“跟上。”
封项闻令,也不策马,甩开马蹬,直接从马背飞身跃起,跃到最近的树梢之上,疾速跟去。
袭陌收回目光,环视一下集结来的众骑,道:“有名女子误入丛林,大家分头去找。勿要轻易开弓,以免误伤。”
……
此时的方小染,颤巍巍坐在树枝上,死死抱着树干。
之前她不过是自言自语的念叨了几句:“大灰狼,大灰狼,你在哪儿啊?”……就招来了两只货真价实的大灰狼尾随而来。她惆怅了……她找的不是它们,是另外一只另外一只啊!
在她容身的这棵树底下,两只眼冒绿光的野狼围着树打转,喉咙着发出沉闷的低吼,呲着牙齿,流着口水,贪婪的盯着树上那只鲜嫩的猎物。那模样,分明是饿了好几天了。
方小染居高临下的对着它们摇着头:“啧啧……你们放出来之前到底饿了几天了?各位狼哥,回头我到皇上面前告御状,告他们克扣你们的饲料!”
其中一只大个头的狼凶猛的往上扑了一下,企图跳上树去。显然它们对告御状没兴趣,还是觉得直接把她吃掉来的实惠。方小染明知它跳不上来,还是不禁哆嗦了一下。
好在据说狼不会爬树的,这高度,狼跳不上来!抱紧树干,四下张望,看能不能看到她家那只大灰狼的身影。估计现在她闯入猎场的事也传开了,方晓朗应该能够听到消息。
她只顾得张望,却没有注意到树底下的情况有些异样。一只狼前爪搭在树干上,直立了起来。另一只狼退后几步,突然疾冲,踩着前面那只狼的肩部,猛然一跃!方小染眼角瞥见黑影从下方袭来,下意识的脚一缩,一只血盆大口在她的脚原先垂着的地方咬空,发出 “卡嗒” 一声清脆的牙齿碰撞声,那狼旋即落回了地上。
方小杂惊悚了。“呜……不带这样的!你们居然用叠罗汉这一招,大哥,你们只是禽兽而已,没必要这么聪明的!”
野狼一试失手,却显然觉得很有希望,很想再来一次。那只负责当脚踏板的狼的身形愈加稳健,负责跳跃的那只则拉开了更长的助跑距离,两只都是一脸势在必得的表情……
得撤!要么离开这棵树,要么爬得更高些!方小染经刚才一吓,爪子有些哆嗦,手忙脚乱的想往上爬,希望避开第二次袭击。野狼不想给她逃离的时间,以惊人的弹跳力猛然跃起。
她下意识的号陶了一声:“方晓朗……”
狼遇到狼 ...
饥饿激发了野狼的潜能,弹跳力十分惊人。只要咬住猎物的一片衣角,就可以将她拖下树来,美餐一顿……
在它的利齿触到方小染的衣角的一刹,一声沉闷的碎裂声响起,野狼的天灵盖被生生拍碎,直直的坠向地面。
方小染旋即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睁眼看去,看到一对满含嗔怒的深灰眸子。
“方小染。”他咬着牙道,“你跑到这里做什么!”
她拍着胸口,惊魂甫定,低声急促道:“找你呀!祖宗!”
“找我?”他愣了一下,想起方才她危急之际呼喊的名字,眼底顿时有温柔漫溺上来。
“可不是找你吗?你不是来替羽王爷诊病的吗?你也真是的,这种事怎么能单独行动,不叫上我?皇上身边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有机会与他独处,我特地来搅和一下。”
他的眸色黯然了一下。原来,还是为了那个人啊。
她没有察觉他的失落,四下张望一下,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走,我们去找找羽王爷。我这样一闹,现在估计围猎的队伍都散开了,找到他以后,你们找个僻静的地方把活儿做完,我替你们把风。”
方晓朗早已潜伏在围猎队伍一侧良久,并已暗地里引起了袭羽的注意,满心希望袭羽能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队伍,不料袭陌却说出让他随其左右不许远离的话,他若再坚持,就太露痕迹了。正焦虑时,却听得卫兵来报,说是方小染闯入了猎场。顿时慌了神儿,急忙进入林中寻找。幸好来的及时……
因为她冒险乱闯,原本想狠狠训斥她一顿,却又听她说,是为了助他为袭羽诊病而来,让他顿时没了训她的立场。心中酸楚得难以自持——为了那个人,就命也不顾的闯入恶狼出没的丛林吗?
然而方小染的到来却的确可以给他创造机会。遂也不作多言。估摸了一下袭羽可能过来的方向,牵着她的手臂,借着枝叶的遮掩轻捷前行,途中遇到其他搜寻的人,小心的绕行躲避。
忽听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和慌慌的呼唤:“染儿,染儿!……”
是袭羽的声音,焦虑而急切的声调。方晓朗将方小染安置在一个三叉树枝间,示意她坐好,过了一会儿,袭羽骑着马路过树下,一对眼睛慌慌的四下里张望。
方晓朗飘忽飞出,袭羽察觉到了,猛的抬头,看清了是方晓朗,眼神惊疑不定,却没有呼喊。方晓朗掠过他身边时,探手握住了他的右臂,足尖在马背上借了一下力,转眼之间,已提着他跃上了方小染藏身的大树。
轻盈至极的动作都没有惊到马匹,马儿背上空空的,继续向前奔跑了。
袭羽抬眼看到她,欣喜的唤了一声:“染儿!”
方小染竖指在唇上示意他噤声,低声道:“你们快些,我去把风。”
说罢纵身一跃,跃到附近的大树上,向四周张望着。方晓朗则与袭羽隐在原先的那棵树的枝叶间,将驱毒的工作进行到底。
只是过了片刻时间,方小染就觉得一阵阴风掠过,一道黑影疾速从眼前不远处闪过!她吓了一跳,定睛看去,见那背景有些熟悉,似乎是皇上的侍卫封项!看他目标明确的样子,不像是在找她这个闯入者;再看他所去的方向,是追随袭羽的座骑而去。
他在跟踪袭羽?
如果让他追上那匹马,发现马背上是空的,定会生疑,说不定会沿路途搜索!
情急之下,纵身向封项追去,半空中大喊了一声:“封侍卫!救命呀!”
封项脚步一滞,急急的刹住了脚步,回头一看,见那个名叫方小染的女人,斜刺里从树林中冲了出来,张牙舞爪的向他直扑过来。他吃了一惊,接也不是,躲也不是,一犹豫的功夫,这女人已重重砸进怀中,砸得他站立不稳,踉跄着后退了数步,运足了内力,才总算是站稳了脚跟。
而方小染,死死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封项黑着一张脸,怒道:“喂!下来!”
“救命呀!有狼呀!”方小染绝不撒手,闭着眼睛乱叫乱嚷。
“哪里有狼?”
“有的有的,在后面追我呢!”
封项向她的身后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半个狼影。“狼已经走了!”用力去扳她的手,想把她扳下来。
不料这一扳之下,她箍的更紧了,指甲都掐进了他的肉里,号叫道:“我不要下去不要下去!有狼有狼有狼!”
封项气得脸都扭曲了。望了一眼袭羽所去的方向,泄气道:“您下来罢,我送您出去。”
“我死也不下来!”
“!……”青筋爆爆。
“我吓得脚软了,走不了路。你背我。”方小染以他的脖子为轴心挪了挪,生猛的攀爬到了人家的背上……
封项面部扭曲着,向着袭羽消失的方向张望一眼,郁怒之极又无可奈何。想运起轻功把这女人送回去再来找袭羽,不料她像八爪鱼一样死死缠在他身上,就差被她勒死了,轻功难以施展得开517。只能背负着这只大麻烦,沿来路步行走回去。
这段路途用轻功来时只花片刻时间,步行着走却是颇费功夫。总算是到达目的地,来到等在原地的皇上面前,刚要对背上的异物做出解释,突然一名烟发灰眸的男子疾速的从入口处的来路冲了过来,身后追着一群大呼小叫的卫兵。
来人正是黑白判方晓朗。替袭羽驱完余毒后,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猎场,绕到入口处,明目张胆的踢飞几个卫兵,直闯了进来。他径直落在封项面前,凶神恶煞的嚷嚷道:
“放开我家娘子!”
封项彻底的怒了,冰山变火山,强烈爆发:“让你家娘子放开我!”
“……”众人冷汗下。
方小染呼的从封项的背上跳下来,眼泪汪汪的扑进方晓朗的怀中:“呜呜……伦家差点让狼吃了!”
方晓朗接住这团软玉温香,全然不顾杵在一边的皇帝和几名武将灼灼的目光,旁若无人的抱着怀中人儿抚慰,温柔的责怪:“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跑到这边来了。不老实在家呆着,来这里做什么?”
“呃?……”方小染卡了一下。该死!没有事先对好的台词!囧囧的瞅了一眼旁边的皇上等观众,见他们都竖着耳朵很好奇的听着哪。
无奈,反手从背上取下那把青绢小伞,结结巴巴道:“是来,是来给羽王爷,送东西的。”
方晓朗眸色一寒,目光落在那把小伞上。半晌,微微一笑。
包括方小染在内,所有人都为他的反应感到诧异。自家娘子当着相公的面,亮出与别的男人私相收授的礼物,这做相公的反而面露笑容,不是有病,就是气疯了。
不料方晓朗愉快的伸手把那小伞接了过去,道:“伞,散。好礼物。娘子送伞给羽王爷,意思是说从此与他一拍两散,毫无瓜葛吗?”
一面说,一面看向她的眼睛,半眯的灰睫中间,寒星微闪。嘴角的笑意也变得阴森森的,仿佛她只要说出半个“不”字,他就不惜惊惊圣驾,让她血溅当场。
方小染咕噜咽一下唾沫,睁大眼睛,结结巴巴回答:“嗯……是……是吧……”
尽管这答案一半源自挟迫,一半源自形势,但他还是满意的弯了嘴角,道:“你可听清了,羽王爷?……羽王爷?”转眸两边看去,仿佛这才注意到袭羽不在现场。
袭陌瞥了一眼封项,该人还在恼火的摸着脖子上被勒出的印子。袭陌不得不咬着牙出声提醒:“封项……”
封项这才记起自己最初的任务,慌忙道:“臣这就去找!”转身匆匆奔进林中。
方小染不禁变了脸色,看向方晓朗。这个家伙,难道履行完毕医生的职责,便将病人撂在丛林里不管了?他救死扶伤的工作精神能不能彻底一些呀!羽王爷那副柔弱的身子骨,若是落入狼口,可是极鲜嫩的一顿……
方晓朗明明白白看到了她眼神中的担忧,面色一沉,别过脸去。
半晌之后,林中传来一阵马蹄声。众人期盼的望去,却见是封项牵着一匹白马走来,正是袭羽的座骑,马背上却空无一人。
封项跪倒在袭陌面前,沮丧的禀报道:“禀皇上,只找到了羽王爷的座骑,没见到王爷的影子。请皇上下令搜山吧。”心中暗暗惨呼:若是只找到一把野狼啃剩的骨头,他可就惨了,说不定要陪葬……
袭陌面现怒意,正欲开骂,忽听另一个方向传来一句悠悠的话声:“不必找了,我回来了。”
众人转眼看去,只见袭羽跟在獒犬黑豹的后面,手中挽着绳子,慢慢走来。
袭陌狠狠剜了一眼封项,眼神中表达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还不如一只狗能干!
翻身下马,匆匆的迎向袭羽,拉起他的手来,关切的道:“可担心死朕了。你怎么步行着回来了?”
“一不小心,从马上掉下来了。”袭羽淡定的回答。
袭陌和众武将的面色僵了一下。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流露出“真是根废柴”的鄙视神情。
袭羽忽然看到了方小染,立刻把自己的手毫不客气的从他皇兄手中抽离,将黑豹的缰绳交到小厮的手中,自己快步走了过来,欣慰的唤道:“染儿,你没事吧……”
尚未走近,唰的一下,一柄青绢小伞突然在方小染的身前撑开,将他严严实实挡住了。袭羽怔了一下,不知是何状况,往旁边挪了一步,却正对上撑开伞的人冷冰冰的灰眸。
“羽王爷,”方晓朗声线阴寒,“这是我家娘子送你的礼物。”
“……礼物?”袭羽尚未弄明白,伞柄就被塞进了他的手中,愣愣的拿着,看一眼伞,再看一眼方小染,满眼的迷惑。
“没错。”方晓朗道,“是一拍两散,毫无瓜葛,永世不相往来的意思。是吧,娘子?”擅自把该礼物的含义深挖并引申到了极致,微微浅笑,手指捏上方小染的下巴把玩着。
方小染认命的远目:“是。”
“娘子真乖。”方晓朗满意的表扬她。
小狼遇到黑豹 ...
袭羽的眼神黯然下去。低下头,慢慢将小伞合拢,握在手中。默然半晌,忽然复又将伞撑开,遮在头顶,伞荫下抬起睫看向方小染,眸中已然漾起温软笑意,用清亮的嗓音道:“多谢染儿。染儿的心意,袭羽了然于心,不会听他人解析。”
方小染望天无语。深深的领悟到,这一出戏中,有两个至关重要的道具:一个是那把小伞,一个就是她本人。貌似女主角的她,其实就是一道具啊道具。
男主角之袭羽将目光转向男主角之方晓朗,高傲的又不屑的眼神。方晓朗阴寒的看回去,毫不示弱。
两位男主的目光对杀了几个回合后,方晓朗对着皇帝行礼道:“皇上,我家娘子的礼物既已送到,我们便回家去了,不耽误皇上围猎了。”
袭陌深深看他一眼,哈哈一笑:“也罢也罢,这种事情须得缘分的,强求不来。还望神医宽宏大度,改日还要替三弟诊病才好。”
袭羽在旁边哼了一声:“不必了!”
方晓朗全当没听见,瞥都不瞥他一眼,只对袭陌道:“两码事。既答应皇上了,自然不敢反悔。”
执起方小染的手,对着她甜美一笑:“染儿,我们走罢。”
“好啊。”
她顺从的答应着,二人转身之际,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哀怨无比的呜咽。这声音引得所有人都转眼看去。却见被小厮牵在手中的黑豹,安静的站着,却是将头颅压得低低的,一对金色虎目眼光温存,似乎闪动着泪光,定定的望着方晓朗,方才那一声哀鸣,正是它发出的。
这样一只巨兽般的獒犬,做出这等委婉的神态,众人均感到诧异。袭羽面色平静,隐在袖在的手却是紧紧握起,手心沁出冷汗。
方晓朗回头盯着黑豹的眼睛,眸色寒厉微闪。黑豹忽的就趴了下去,巨大的脑袋平放在地上,乖乖的趴着,一对眼睛仍然望着方晓朗。
方晓朗平静的拉着方小染离开。
直至目送二人的背影消失,袭陌下令继续围猎。袭羽似乎随着方小染的离开,瞬间失了神彩。神情落落的道:“臣弟走得累了,想到车上歇息。”
袭陌带了几分戏谑看着他:“一个女人而已,姿色也不是十分出众,且又已与他人有婚约,三弟何至如此?”
袭羽的眼眸暗沉如夜,低低道: “这个女人,我看上了,要定了。婚约这等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袭陌无奈的笑了一下,温和的道。“三弟既累了,便去歇息吧。”
袭羽独自回了车厢。封项走近袭陌身边,低声道:“皇上,方才我在林中搜索时,见到一具狼尸,天灵盖被一掌拍得粉碎。出手者身手必定不凡。”
袭陌微眯了眼睛,半晌,悠悠开口:“黑豹……今天似乎有点反常呢。”神情渐渐阴郁,眸若寒潭。良久,又问:“方晓朗的底细,查的怎样?”
封项低声禀道:“查过了。玄天教对所有入门弟子的本名和籍贯都登记在册。‘方晓朗’这个名字是入教后,掌门为其命名的。本名叫做刘胜,登记的籍贯正是赤州。按登记的详细地址派人去当地查证过,刘家祖上宗祠仍在,刘胜的名字确在族谱当中。当年赤州大旱时,刘家死了不少人。据查,刘胜十岁时确是跟父母逃荒去了,之后再无音讯。刘家族谱中记录的刘胜的生辰,与玄天教中所记录的一致,恰巧是‘卯年卯月卯日卯时’,也正因为这个生辰,当年玄天教掌门方中图才将其招为方小染的童养夫。只是这些年玄天教究竟是将他送到何人门下学艺,没能查出。恐怕是只有教中极少数人知道。”
袭陌的目光落在远处,悠悠吐出一句:“毫无破绽……若非纯良,即是大患。”
……
方小染被方晓朗扯着手腕一路出了猎场,走得脚步踉跄。抬头仰望他在前方晃动的后脑勺,分明散发着侵人的冷气。
她不太明了目前的状况,只感觉这个人心情坏极,最好不要招惹他,他要牵她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了。可是,还是不得不出声:
“喂……”
这样畏畏缩缩的发声,却像是砸到了他的痛脚,猛然停下了脚步,搞得毫无防备的她一头撞在他的背上,又慌忙退后了一步。
他侧了半个脸过来,用冷冰冰的目光砸她,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要狡辩些什么?
顿时将她原本想说的话砸得七零八落,油然而生老实交待的冲动。结结巴巴吭哧道: “我……我……”
他却显然没有耐心听她吭哧,鼻子中喷出不屑的冷气一股,扭头就要继续扯着她走。她这才记起自己想说的话,急急的道:“你感觉怎么样呀?”
他复又停住脚步,回头,把目光化成薄薄的锋利刀片划向她,从牙缝中飚出极轻却极寒冷的一句:“我家娘子当着我的面,与别人私相授受,眉来眼去,你说,我的感觉会怎样?”
“咦?……”她惊讶了,“原来你是在气这个呀,我还以为你在为那只大狗……”她分明看到他的眸中暗沉了一下,下意识的切住了话头。心中忽然升起莫名的恐慌。或许是为了逃避那突如其来的恐惧感,飞快的捡起另一个话题: “嗯,那个,给羽王爷送伞的事,不过是往这边赶来时,半路上绞尽脑汁才想起来的一个办法。否则的话,我有什么借口闯入猎场呀。”
听着她这样急巴巴的解释,瞥了她一眼,虽然仍沉着脸,眼神却是柔和了许多。抿了抿嘴角,冒出一句:“走吧。”
她拉住他:“我是骑了马来的,我们不必步行。”打了个唿哨,在远处啃草的马儿很快小跑了过来。二人共乘一骑,方小染在前,方晓朗在后,驱马返程。
马背上,方晓朗只管掌握着缰绳,沉默不语。她感觉到身后的人仍然阴郁的气场,不由的僵着脊背笔直的坐着。偏偏刚才数度被堵回去的话憋在嗓子眼处,憋得难受。犹豫半晌,终于忍不住侧过脸去,再次发问:“哎,你,身体……感觉怎样?”
他忽然看着她,不说话。她以为他没听明白,左右张望一下,确定近处无人,扶着他的手臂,略倾了身子,凑到他的耳边悄声问道:“你的伤还没有好踏实,又是运功,又是驱毒的,有没有事呀?”
问完了,微微歪着脸,等着他回答。他只是低垂着睫看着她,目光如水,却不答话。她满心的担忧渐渐露在了脸上,险的要慌。他忽然微颔了胸口将她往怀中窝了一窝,执缰的手收回一只来环住她的腰身,嘴角一丝微笑深了下去,轻声道:“无碍的。”
“呼……那就好。”因为只顾得急切的等待他的回答,现在听他自己说没事,很是松了一口气,竟也没有留意自己已倚在了他的怀中。又想起一事,恼恼的道:“以后再有类似的事,不要逞能自己冒险,多少跟我商量一下,我就算是帮不上忙,出出主意也好!”
他深深的笑了,贴在她的耳边吐气如兰:“都依娘子。染儿方才说话的语气,好贤惠啊。”
“……”囧!半天没好意思再吭声。过了一会儿,才问:“羽王爷身上的毒,驱除干净了吗?”
“干净了。改日再做做样子替他诊脉,开些调理的药给他,从今以后就不必再强迫自己受那些罪了。”
听他说起袭羽自刺毒针装病的事,她忽然噤了声音,紧紧闭着嘴唇,不敢说一个字。忽然间很怕知道更多的事。心中那隐隐的恐惧,越来越鲜明。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在怕些什么。
恍惚的神思被肩头轻轻的话音扯回。她这才察觉到,他已用极亲昵的姿式环着她,下巴自然的搁在她的肩头。只听他悠悠的道:“染儿是先问的我,后问的他呢。”极满足的语气,仿佛刚刚被喂了一个甜枣儿。
她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嘴角忍不住微笑——他还真是斤斤计较啊。
二人正策马慢慢溜达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呼喝之声。回头一看,只见一头漆黑的庞然巨兽足下扬起滚滚沙尘,疾速奔腾而来,正是獒犬黑豹!它的一对炬目闪着兴奋的光,直奔他们而来,身后紧紧追着封项等一干侍卫,侍卫们都紧张得大呼小叫,唯有封项面无表情,眼中却有精光微闪。
方小染第一个念头就是觉得黑豹挣脱了牵狗小厮的掌控,跑来找方晓朗了。之前它与方晓朗两次打照面,都仿佛是认识似的,而且十分亲近的模样。而方晓朗出于她猜不透的某种原因,显然不愿意与它相认,以特殊的方法暗示,阻止了它上前。虽然不明就里,但她隐约猜出,如果让人知道黑豹是认得他的,后果将会十分严重。
然而现在黑豹似乎是失控了。
命运遇到选择 ...
抬眼看向方晓朗,果然,他望着飞奔来的黑豹,面色有些紧张,微微发白。她心中顿时跟着紧张起来,不知所措。眼看着黑豹已跑近,她甚至看清了大狗那对黑亮大眼中莹莹的泪光。忽然见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一下,用极低的声音道:“勒我的脖子!”
她未及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下这个指令,就下意识的按令行事了,抬起胳膊,狠狠勒在他的脖子上。这个动作,在封项等侍卫看来,似乎是这女的因害怕而抱紧了男的;在黑豹看来,却是方晓朗的安全受到了侵犯。
黑亮的瞳孔刷的变成竖瞳,两眼泛着金色凶光,面部狠戾的皱起,利齿暴露,喉咙中发出凶猛的吼叫,猛然加速跃起,血盆大口直取方小染!
还差一大截距离的侍卫们齐齐惊呼。方小染与方晓朗原来就抱在一起,除了被那对凶狠金眸锁定的方小染,旁观者谁也看不出黑豹的攻击对象是会是藏在方晓朗背后的女人!
黑豹跃在半空,利爪挟雷,齿间喷出的腥风已扑到方小染的脸上,她尖叫着闭上了眼睛……
“砰”的一声闷响过后,是重物坠地的沉闷声音。
侍卫们短促的惊叫过后,一片寂静……方小染哆嗦着睁开眼睛,看见黑豹落在马后一丈多远处,四肢朝一侧平放横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像一只沉睡的猛兽。硕大头部的底下,迅速洇开一大片鲜血。封项等侍卫奔到近前,有人上前查看一下,对封项禀道:“已经死了。天灵盖全碎了,好重的手。”
封项阴亵的目光看向方晓朗,目光有些复杂。
方晓朗缓缓收回手,木木的僵直着脊背坐在马上,面色苍白得嘴唇都失了颜色,望向黑豹的目光有片刻的呆怔。那一抹茫然痛楚的神色瞬间隐没在他沉沉的眸色中。他回身抱住了她,紧紧将她窝在怀中,柔声道:“吓到染儿了吗?”
她没有被扑来的黑豹吓到,却真的,被黑豹的死吓到了。方晓朗,打死了黑豹……那个用乖巧的目光看他的丛林巨兽一般的家伙,奔跑着追随而来,仅仅是想跟他亲近一下,却没有得到一下爱抚,甚至一个宠爱的眼神,就死在了他的掌下。
即使它能像人一样聪明,即使它去了另一个世界,也永远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吧。
她全身忍不住发抖,也分明感觉到他隐在袖中抱着她的手臂,也在微微发抖。抬头去看他的脸,却只看得见他专注看她的眼神、宠溺担忧的神情。
一阵马蹄踏踏声由远及近。她从他怀中露出眼睛望去,是袭陌和袭羽骑马跑来。袭羽匆匆跳下马去,奔到黑豹尸身旁边,单膝跪在地上,手扳着黑豹的脑袋看了一下,脸上顿时失了血色,猛然抬眼看向方晓朗,黑眸中闪着不知是仇恨还是哀伤的光。紧咬的齿缝中飚出一个颤抖的字眼:“你……”
方晓朗凉凉的看着他,将怀中的人紧了一紧,用平平的嗓音道:“你家的狗吓到了我家娘子,死有余辜。”
袭羽猛的跳起,扑到旁边一名侍卫身边,握住他腰间的刀柄,“刷”的一下抽了出来,握在手中。那沉重的刀握在他白晰修长的手中,细弱手腕不堪重负的颤抖,刀身晃得厉害。他就这样颤巍巍的执着刀冲到马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呼的朝着方晓朗劈去。方晓朗拿手护着方小染的脑袋,漫不经心的偏了偏身子,轻轻松松躲过了这秀气的一刀,却有一缕烟发被削断,跌落尘埃。方晓朗也不在意,嘴角浮出一个不屑的嘲笑。
袭陌终于看不下去了,让人上前将袭羽劝了回来,夺下了他手中的刀。发话道:“三弟,朕知道黑豹是二弟的爱犬,于你的意义非同寻常。可是这次是黑豹突然发狂来追咬人家的,错不在方神医,你也莫要追究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黑豹会突然追来?”目光状似无意的瞥向方晓朗。
方小染感觉到方晓朗身体微微一僵,似乎不知如何应对这个问题。她顿觉不妙,迅速的做出了反应。怯怯的举了一下手,说道:“大概,是因为我。”
包括方晓朗和袭羽,都微微诧异的看着她。她尴尬的道:“这只狗,不知为什么总看我不顺眼,见我一次,咬我一次。”
有侍卫忍不住偷笑了。
方晓朗微微一笑,朗声道:“既然皇上不怪罪,我们便告辞了。”
告别了众上,二人共骑往回走的路上,他始终紧紧的从背后抱着她,象是抱了一根救命稻草,脸搁在她的肩上,闭着眼睛,睡着一般一语不发。只有那深深浅浅不均匀的呼吸,泄露了他心中翻涌的波澜,刺骨的痛楚。
她忽然觉得,好心疼啊。
他忽然觉得手背有湿凉的水滴滑过,睁眼看去,恰巧看见方小染飞快的举起袖子擦了一下脸庞。他又闭了眼睛,心中复杂的滋味,铺天盖地。
回到珍阅阁时,方应鱼正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看到他们平安回来,长出一口气,道:“晓朗,你来。”说罢率先走进方晓朗的房间。
方晓朗随后跟进去,掩上了门。
方小染则去洗脸,奔波一天,身上风尘仆仆。洗到一半,怔怔发起呆来。目光望向东厢房合着的门。心中没着没落的:不知小师叔找方应鱼谈什么事情。旋即又自嘲的摇摇头——他们男人之间爱谈什么谈什么,关她什么事?
可是一转眼的功夫,那种隐隐的烦躁又袭上心头。细细想去,应该是小师叔进去之前,脸上略带凝重的神情,使得她心中不安。小师叔可是很少露出这般正儿八经的模样。
晚饭方晓朗没有过来吃。她端着给他送去房间时,发现他蜷坐在墙角,抱着酒壶,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她上前轻拍他的脸,他睁开眼睛看着她,满眼的茫然水气。被酒浸得润红的唇微微翕动,发出低低的呢喃: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它都认得我。……它只是一只狗儿,何罪之有?……它不会明白我为什么杀它……即使杀了它,它也不会恨我……它不会相信那是真的……我宁愿它恨我……”
她跪倒在地上,将他的脑袋揽进自己怀中,他用额头抵住她的身子辗转厮磨,不知如何才能化解心中的痛苦。
将醉酒的方晓朗服侍睡去时,已是深夜。方小染劳累一天,原本是极困倦了,应该早些休息,却在沐浴之后,散着半湿的长发,到隔壁的算命铺子去串门儿。
这个时间方应鱼一般是在习字的。今日宣纸在案上铺开,毛笔却没有醮墨。方应鱼背负着手,站在窗前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她进来,回过头来,笑颜清凉:“染儿,不累么?为什么还不去睡?”
“嗯,睡不着,来找小师叔聊聊天呀。”
方应鱼含笑看着她随意的坐进圈椅中,脱掉鞋子,脚一蜷整个人窝进椅中,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半湿的发梢扫到白皙的脚背上。嘴角噙一个浅浅的笑,那笑意却多少有点心不在焉,如水墨瞳中,隐隐有些许不安。
“染儿?”他唤了一声。
“哎?”她恍然抬头,“什么事,小师叔?”
“你不是来找我聊天的吗?为什么不说话?”
“哦……对哦,呵呵。”她似乎是鼓了鼓勇气,“小师叔,方晓朗他,到底……”
话要问出口时,又忽然对即将得到的答案感到害怕。方应鱼微抬起右眉,表示他在等她说话。
她终于一鼓作气的问了出来:“为什么,方晓朗会对袭羽舍命相助;为什么,方晓朗要对皇帝编造自己的身世;为什么,袭羽家的那条大狗黑豹,似乎是认得方晓朗的;为什么,为了不让人看出黑豹认得他,不惜把它打死;为什么,爷爷会将他指为我的童养夫……方晓朗,他到底是谁?”
“染儿。”方应鱼走到圈椅前,蹲□子,将她的两只小手捧在手心,抬眼看着她微微润泽的脸儿,一向清亮的眼神闪动着疼惜。他轻声说:“染儿,今天猎场中的事,我听晓朗说过了。我十分后怕……”
听他说到这里,她不由得默默闭了一下眼。耳边隐隐又听到了一声碎裂的闷响。黑豹天灵盖被拍碎时,那可怖至极的声音……暗暗打了个寒颤。
方应鱼继续道:“无论如何,不应该把染儿置于危险之中。或许,让你远离那一切,才是最好的方式。掌门的决定,或许是错了。”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掠过一丝惊怔。呐呐道:“——远离?”
方应鱼点点头:“现在,还来的及。我早应该明白,不应该把你卷进来。掌门本来也是为了你好。可是并没有问问染儿的选择。当然了,那时候你还小,拿不了主意。”
“……我的选择?”
方应鱼的脸上的神情渐渐坚定明晰:“染儿,小师叔不怕杵逆掌门,趁现在还来的及,我送你离开吧。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等这一切都平息,小师叔会去找你。”
她的指尖变的冰凉。木然的重复着方应鱼话中的某个词:“离开?”
“是。离开这里。离开玄天派。离开方晓朗,袭羽……”
离开玄天派。离开方晓朗,离开袭羽……这一切,都是危险的吗?连生她养她的玄天派,都要离弃吗?
手指微微的发起抖来。方应鱼手上微微用力握住,掌心温暖。清晰的说:“染儿如果要离开,今晚我便将你送走。跟其他人解释的事,交给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