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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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中) 第十八章 饮恨而回(2)

要知道,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所有人都对指挥官的一言一行十分在意。如果指挥官有自信、能够从容不迫地指挥官作战,那么手下也会信心大涨;但如果指挥官畏缩不前、犹豫不决,那么手下自然会更加被动。所以尤琛不管自己内心如何郁闷沮丧,他都没有向任何人表示过。

“报告!全镇都已经清查完毕,敌人的据点都已经被我军的火力击毁,他们的坦克也一样。”

“很好,”尤琛跳下凯尔贝洛斯,挥了挥手。“将这些人带进仓库里,派人看守着。清理战场,不要让敌人的飞机发现我们在这儿。”

在随后不久,奥军迅速将塔拉镇曾经有过一场战斗的痕迹清除得差不多了——最起码,从空中来看,很难发现有什么异样,只会以为这儿是座空空如也的小镇。而第一装甲团的团部找到了镇上少数几栋没有被战火毁坏的房屋的其中一栋,在那儿进行暂时的休息。尤琛即使在房子里,也顾不上休息,他与下属研究着地图,商量着下一次的作战。继续往北,那儿的地形更加复杂,基本上全是山区,利于防守而不利于进攻的一方。要是往西前进,那儿的穆勒河河流迂回盘旋,河流网更加密集,桥梁也会有所增加。所以尤琛和他的参谋都认为,向西前进,是符合他们的进军目标的。

但这时候除了进军何处的问题外,还有别的更令人烦恼的问题在困扰着尤琛和他指挥的团部。之前在艾军手里抢到的燃料补给,现在又渐渐出现了缺口。尤其是奇美拉,耗油量极大,现在一旦缺油,那么首当其冲会受到影响的就是这种主力作战坦克。而全团这么多的坦克和装甲车辆,哪一步不需要汽油?可是他们现在的燃料补给实在是捉襟见肘,要是再没有汽油补充,那么接下来这支装甲团部队的命运可想而知。

“艾尼亚人虽然目前还没有.进行有力的反击,不过他们迟早会知道,这是一次真正的反攻,所以肯定会派遣更多的援军到来。要是在他们的援军到来之前,我们还没找到敌人的油库、再进行补给,那么我军的坦克可就要……”

想到这里,尤琛眉头不自觉地打.着结。他即使有担忧,也只能在私底下跟身边信任的参谋或副团长等人说起。他们都对此束手无策,因为谁叫开战之前计划就已经定下,因为奥军燃料早就短缺已久,所以只能让自己的装甲兵们到敌人的物里去抢补给了。现在的尤琛,虽然没有回想起以往装甲部队在米德加尔德大陆上战无不胜的威风模样、与如今的奥军装甲部队形成强烈而鲜明的对比,但是就算没有回忆,眼前的问题都足够他烦恼好长一段时间了。这位在艾尼亚人眼里显得十分年轻的奥军禁卫军军官,内心如同衰老的老人那样,无时无刻都充满着忧思。

在房子里结束了短暂的商议,.重新收起军事地图的时候,一旁的副官哈根看着尤琛的样子,轻声说:

“还是休息一会儿吧,趁现在刚安顿下来。”

“我想睡也睡不着的,”尤琛看看哈根,不由得一笑。“瞧.你的样子,比我更需要休息。”

哈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很吓人:藏在帽.子底下的头发乱糟糟的,眼窝深陷、嘴唇突出,一副消瘦而且久病初愈的模样。他同样笑着对尤琛说:

“不要光顾着说别人,你应该瞧瞧你自己,比我还.要憔悴!”

“要是能够将憔.悴与成功互换,那么我倒宁愿用更多的憔悴换来我军的胜利。”

尤琛摸摸自己已经长出刺手胡子根的下巴,苦笑了一下。他猛地发现,现在自己连笑都觉得很吃力。虽然现在距离开战时才过了48小时,但他所消耗的精力,甚至比在战场上呆一个星期所消耗的都还要多得多。这48小时里,他们经历了多少次战斗?经历了多少次悲喜交集?经历了多少次的希望和失望?尤琛深知自己现在没有那个力气和精神去一一细数,只能kao在房子角落的稻草堆上喘气——因为屋子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就算想坐下来,也只能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们还来得及吗?”

“呃,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听到哈根的声音后,尤琛才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地将心里的疑问说出口了。为了不让对方担心,他强自振作着精神。“现在还不是停下来的时候,我们得抓紧时间。艾尼亚人不可能将所有的桥都炸掉,要是能找到一座桥穿过穆勒河,那到时候,穆勒河以西将没有任何人能阻挡我们的前进。”

“是啊,愿全能之神保佑我们,保佑帝国……”

每个军官心里都清楚,他们的这次作战与以往有着极大的不同。如果说自从大战开始以来,他们的作战都是为了帮助帝国扩充领土与边界线,那么这一次却是为了保护他们的祖国、还有那些在他们身后苦苦盼望着见到曙光的普通民众。他们不能输,也不可以输,因为要是这次像在路德尼亚的科斯佳洛夫、罗亭或是曼尼亚的迪马尔和法蓝地区战役那样失败,那到时候就不仅仅只是奥军在前线失利这么简单,而是整个奥登尼亚神圣帝国都将面对毁灭的噩运。因此,这些军人越是了解到自己肩膀上的沉重压力、越是希望能早日获胜以回报帝国,他们的心中,就越是对未来充满了焦虑和迷茫。尤琛也不例外,但是他只能将这些藏在心里,偶尔才能拿出来跟别人说一说。例如现在,只有在哈根面前,他才能够没什么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要是我们没法过河,‘雾光’计划也就不能完成了……那样的话,帝国的反击,可能又要告一段落了。”

“不只是告一段落而已,亲爱的奥图,要是我们无法成功实现首相阁下的目标,那么等待着我们的,除了失败,还有帝国和最高统帅部的怒火。因为我们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而且使帝国面临更可怕的命运……”

沉默了一会儿,尤琛才听到哈根的回答,对方的声音比之前的都要轻得多,但没有一点犹豫:

“帝国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完全是我们的责任吗?我想你也明白,尤亚,我们不过是别人手里的棋子罢了,能不能挽救帝国的命运,只有那个下棋的人才知道。”

至于那个“下棋者”是谁,他不说尤琛也明白。但是他们都没有将答案说出来,而是彼此心照不宣。曾经从以往的狂热崇拜、直到现在面对着冷酷无情的现实,它终于让奥登尼亚的军人们明白,他们的战场上无论进行着多么大的努力,到头来都敌不过最高权力者的一句话。他们确实为那个人付出了艰辛的代价和心血,但依然无法得到那个人渴望的胜利,这其中当然有前线军队的责任,但要是说完全没有那位“下棋者”本身的责任,却怎么也说不过去。尤琛现在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他淡淡地说:

“我们这些棋子,看来只能被留在战场上了……”

是啊,就算能够活着离开又如何呢?离开了战场和军队的这些军人们,除了战争和炮火,他们对和平几乎已经是一无所知,在战场上找到他们最后的归宿,对他们来说,并非是一件坏事。尤琛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浑身的骨骼似乎都在抗议,他眼前迷离昏暗,好像已经离开了这座衰败的房子、离开了布隆尼亚的边境、离开了战场,回到了位于莳萝谷的家里。在那儿,窗外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埃尔文和约翰。他们在草地上踢足球,周围的花朵全都盛开着,娇艳欲滴。而琴正倚在门边,含笑看着儿子们在草地上戏耍玩闹。尤琛看着这一切,眼睛湿润了。那是他的家,他几乎每天都会梦到的家,可是也只能是在梦里。在清醒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越是想它,就越有可能让自己陷入崩溃的境地。所以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回忆。但是现在为什么这一幕又出现在自己眼前呢?为什么又会想起来了呢?尤琛也不费力去解释这一切,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家与家人。

“那是我的家……”

尤琛迈开步伐,想要走到自己家人的身边,却发现在他们与他之间仿佛有一堵透明的墙,不过他怎么走也走不过去。他拼命地在透明的墙上敲打呼喊,希望让家人发现自己的存在。可是他们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发现不到自己的存在。他像一个隐形人那样,被孤单地遗弃在那个美好的家之外,只能这样看着却无法走近他们一步!

“让开!让我过去!那是我的家!是我的!”

呐喊渐渐变得无力,因为尤琛明白,自己是不可能消除那面透明的墙,重新回到那个美好的世界中去的。难道他只能这样被抛弃吗?他永远也回不了那个世界了吗?尤琛重重地将拳头砸在看不见的墙壁上,将头埋在双臂之间。他只觉得心如死灰,哪怕连呼喊也没有了动力。

一点微弱的声音传来,让尤琛下意识地从自己的双臂中抬起头来。一个穿着连衣裙、好像只有两三岁的小女孩跑了过来,她梳着两条小辫子,圆圆的脸蛋上好像还沾着点泥巴。不过这完全无损她白里透红的健康肤色和那股倔强机灵的可爱劲头,这个看上去似乎站都不大能站稳的小女孩跑起来却是飞快,她一溜烟地跑过尤琛面前,之后又停下来,回头看着尤琛这边。尤琛对上了小女孩的眼睛,那双如同湖水般碧绿的眼睛,好像在哪儿见过……

小女孩猛地回头,又赶紧朝更前方跑去。在那儿,一个身材苗条纤细的黑发女人正在那儿微笑着,看着这个活泼的小丫头。女孩猛地扑到对方怀中,用胖乎乎的小手使劲搂着女人的脖子。黑发女人一边哄着她,一边将女孩抱起来,同时,女人似有所觉,看到了一直在凝望着她们的尤琛。

“罗尔……”

尤琛看着这一幕,却无法移动自己的双脚。虽然仍然是被隔绝在这个美好的世界之外,可是在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他心中的恐惧与焦虑感,却在一点一点地被轻柔地抚平了。罗蕾莱抱着小女孩,两人都在看着尤琛。在黑发女人的嘴边,是无比温柔而恬静的微笑,仿佛世界上没有它照不亮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