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公私合营
三十七
朝鲜战争结束后,新中国把工作的重点放在发展经济上,公营、私营的企业都得到空前的发展。红星铁工厂由单一的铁工厂发展为红星铁工厂,机床维修站,张店工具厂,张店汽车弹簧厂等企业。同时,一个更大的工厂——张周市钢厂正在建设。
一九五六年一月,天色飘飘洒洒地下着小雪,刘泽生和袁克杰坐上一辆货车,从张店城往北去,来到了张店和桓台县交界的农村。雪白的旷野上矗立起一排高大的厂房,这就是正在兴建的张周市钢厂的工地。
刘泽生和袁克杰走进厂房,刘家贵和鲁大海迎了上来:“掌柜的来了。”
刘泽生说:“得来慰问慰问你们呀,大冷的天还得守着这里。哎,大个萝卜呢?”
刘家贵说:“大哥,别叫人大个萝卜,人叫巴普洛夫。让人家听见了不好。”
巴普洛夫是工业局请来帮助建设钢厂的捷克专家。鲁大海说:“在指挥部呢。”
刘泽生说:“这大个萝卜又不是俺给起的,工人们都这样叫他,谁叫他名字那么难记。这厂房里怪冷的,走,咱也到指挥部暖和暖和去。”众人向厂房边上的一排平房走去。
众人走进了平房中一间挂着指挥部的房子,巴普洛夫和几个工人正围在炉子边烤火。刘泽生说:“大……啊,巴同志,辛苦了。”
“不苦,不苦。”巴普洛夫讲中文还可以,不用翻译,只是偶尔用词不当。
众人落座,刘泽生问巴普洛夫:“巴同志,这厂房建得还行吧?”
巴普洛夫点点头:“完全按图纸建设,只等安装设备了。”
袁克杰说:“掌柜的,咱这钢厂建得这么大,得用多少工人呀?”
刘泽生说:“工人越多越好,工人多挣工资,咱多给国家交税。不几年,咱张店人都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这不是咱老百姓的愿望吗?”
鲁大海说:“俺也早盼望着这一天了。”
刘泽生问巴普洛夫:“巴同志,咱捷克大兄弟的老百姓都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吗?”
巴普洛夫说:“城市里是的,高楼,电灯,电话。”
刘泽生说:“你看,还是捷克大兄弟厉害,人家早住上楼,用上电灯电话了,咱还在想呢。哎呀,你说这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该多舒服啊。”
巴普洛夫一摆手:“不舒服,楼上跳舞,声音大,睡不着觉。”
刘泽生说:“哎,还真是来。那可咋弄啊?”
“好弄。”巴普洛夫拿起锄煤炭的铁锨,铁锨把朝着屋顶,做捅的动作,“用拖把,捅。”一家人笑起来。
刘泽生又问:“巴同志,你知道咱这些工人叫你啥名字吗?”
巴普洛夫说:“知道,大个的萝卜。”
刘泽生说:“他们这么叫你,你不生气?”
巴普洛夫说:“不生气,他们说我像萝卜一样可爱,是喜欢我。”一家人又笑起来。
刘泽生笑着说:“咱巴同志不光可爱,还很逗呢。好了,说点正事,今天咱开个小会。咱钢厂的土建这一块基本完事了,就等过了年设备一进来,就开始安设备了。工业局已经给咱定了设备,可咱这资金非常紧张,工业局虽然贷给咱一百万,咱这厂房花了那一百万不说,咱自个又投进去一百多万。设备还得花钱。一杯茶水打不了干渴呀。俺强调一下上次开会的决定,每个月的月底,各厂除了留下周转资金外,其余的每一分钱都交到工业局,由工业局分期付款,给咱购进设备。工人们除了正常的按月开工资外,不再允许从厂里借钱。如今咱是困难时期,俺可是勒紧了裤腰带了,俺除了给家里留下五十块钱的过年钱,就剩下兜里这两块钱了。不说钱的事了,这快过年了,又下了雪,怪冷的,这里年前也没没啥事,留下几个工人看门,其余人都回张店去,不在这里挨冻了。”
众人出了门,来到大货车前。驾驶室里只能再坐进两个人,刘泽生想让巴普洛夫和袁克杰坐驾驶室,袁克杰和巴普洛夫见刘泽生不坐,他们也不进驾驶室。一番推让,一家人都进了车厢。
货车在雪地上开动起来,袁克杰问刘泽生:“掌柜的,咱都好几个厂子了,等钢厂开起来,是不是该买小轿车了?”
刘泽生说:“可不得买了,咱这掌柜、厂长的出个门不是马车就是货车,也确实不像样。其实,在小日本和国民党那时候俺就想买,可车买得起,它得喝油啊,那汽油不光贵得离谱,还政府、军队专用,咱有钱还不卖给咱。还有那些外国产的小轿车,都起了些啥名字,德国产的那个轿车,样子挺好,可起了个名字叫笨死,这人坐上那车都笨死了,谁还敢坐呀?还有那市政府的美国车,叫鸡扑,你说叫老虎扑、狮子扑的还威风点,它给弄出个鸡扑来,这么难听。”
巴普洛夫插言了:“刘掌柜,我们捷克产的轿车名字好听。”
刘泽生问:“嗷?叫啥名字?”
巴普洛夫说:“波罗乃兹。”
刘泽生笑了:“叫啥名字?还簸箩,还,哈!”
一家人哄堂大笑,巴普洛夫问:“怎么了?名字不好听吗?”
刘泽生好不容易憋住笑:“好听,好听,比它们那些车名字好听多了。等钢厂建好了,就买你这簸箩了。”
刘泽生回到红星铁工厂,刘家荣告诉刘泽生,市政府下了通知,让刘泽生明天早上八点去市政府开会。每年快过年的时候,市政府就组织私营业主开座谈会,刘泽生以为又是每年一次的座谈会,也没有在意。
第二天一早,刘泽生向市政府走去。雪停了,斜马路上的雪没有化,青石板又不平,走路有些滑。
刘泽生来到市政府,门口警卫告诉刘泽生,是在小礼堂开会,不是在会议室。刘泽生走进小礼堂,已经有十来个私营业主早到了。见刘泽生走进礼堂,相互打招呼。
人越来越多,博山居的于掌柜对刘泽生说:“刘会长,今日开的这会可不像是座谈会,倒像是要给咱传达啥文件。你看这大大小小的掌柜都来了。”
刘泽生道:“俺看也是,座谈会早摆上瓜子和茶水了。”
于掌柜说:“要是传达文件比开座谈会还强呢。市政府每次传达文件,都有对咱这些人有利的好消息,邹市长这是看着快过年了,想再给咱点惊喜呀。哎,到点了。”
这时,邹耀喜和市政府、区政府一班子成员上台落座,台下的人也都坐下来。邹耀喜吹了吹麦克风,说:“同志门,现在开会。今天开会的内容是传达中央政府刚刚发下来的文件,我来念一念。中央政府决定,所有的私营工厂、商店、饭店、旅馆、药店、作坊等本着自愿的原则,实行公私合营。公私合营是指私营业主将其经营的工厂、商店、饭店、旅馆、药店、作坊等交给国家经营,私营业主不再参与其经营权。由国家对其评估价值,作为股票,国家付给私营业主每年百分之五的股息,总共付十年。十年后,公私合营的工厂、商店、饭店、旅馆、药店、作坊等收归国有。”
刚开会时,台下鸦雀无声,这时台下哄哄声起,众人议论纷纷:“这不是国家要把咱的厂子给没收了吗?”
“俺这商店该给国家交多少税就交多少税,国家凭啥要收俺的商店。”
“俺这博山居风风雨雨多少年走过来,好不容易才熬到今日,国家咋说收就要收了去呢?”
刘泽生也措手不及,愣在那里,一声不吭。
台下的局面眼看就要失控,邹耀喜在台上说:“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这是中央政府下达的文件。这样吧,让工商会长刘泽生先表个态。刘泽生,刘泽生!你表个态。”
听到邹耀喜叫他,刘泽生站了起来,说:“俺不同意公私合营。”
台上的人一听就愣住了。邹耀喜生气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刘泽生!说话要先考虑考虑,这是中央政策,你要对你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刘泽生也不服气,说:“邹市长,既然国家说是自愿,俺心里咋想的俺就咋说。俺不是没经过考虑,俺不同意公私合营有俺的理由。一来俺的厂子发展得很好,不光给国家交税,而且国家需要赈灾扶困,俺都捐钱捐物。俺的厂子不需要国家来经营。二来俺的张周市钢厂刚建了一半,正在关键时候,这时候公私合营了,那建了一半的钢厂咋办?工业局那一百万贷款咋办?所以俺说俺不同意公私合营。”
此话一出,现场大乱,反对公私合营声彼此起伏。
“我也不同意公私合营!”
“俺也不同意!”
“俺反对公私合营!”……
眼看开会现场秩序失控,邹耀喜气得在台上说不出话来。秘书小曹忙搭话:“大家静一静!我看这样,大家先回去考虑考虑,愿意公私合营的来市政府办手续。散会。”
刘泽生走出市政府。站在大门口,刘泽生心里即复杂又生气,想了一圈也不知道上哪个厂子好,径直又往家走去。
心情复杂的刘泽生走进家门。一进屋门就看见周惠丽和一个青年人坐在屋里。周惠丽说:“泽生,这个小伙子找你。”
那个青年说:“掌柜的,俺叫徐亮,是弹簧厂的。”
刘泽生说:“弹簧厂的?俺咋不认得你呢?”
徐亮说:“俺刚进厂一个月。”
刘泽生说:“俺说呢。找俺有啥事?”
徐亮说:“掌柜的,俺想找你借一百块钱。”
刘泽生说:“借一百块钱,那么多?一百块钱可是五六个月的工资啊,这事不好办。”
徐亮说:“掌柜的,俺有急事,急等着用钱。”
刘泽生说:“小徐啊,别说借一百块,就是借二十块钱,现在都不好办。咱那钢厂也等着用钱进设备,钱都投那里去了。厂里刚下的通知,你也该知道,除了正常开工资,不再允许从厂里借钱,俺不能带头违反规定。你要急等着用钱,俺也得和鲁厂长、袁厂长商量商量,你先回去吧。”
徐亮摆出一付死绞蛮缠的架势,借不到钱不罢休,就是不走:“掌柜的,俺真有急事,你就借给俺吧。你这大资本家还缺这一百块钱?”
刘泽生本来就心情不好,一听这话生气了:“小徐,你说这话俺可不爱听。俺都把话说到了,你咋还不明白?你回去等着,俺和鲁厂长、袁厂长商量好了,就给你个回话。”
徐亮还是不走,让刘泽生拥着推出门去。
刘泽生回了屋,周惠丽问:“泽生,看你这脸色咋很不好呢?为借钱这点事值不当的。”
刘泽生说:“不是借钱的事。”
周惠丽说:“那是厂子里的事?”
刘泽生说:“厂子里的事不捞你们娘们操心。”
刘泽生定了定神,说道:“俺还是给老袁打个电话吧,让老袁把钱借给那个小徐。他要是真有急事,耽搁了就不好了。唉,刚开了会不让借钱,俺带头破了规定了。”
接近中午,刘泽生想了想市政府开会的事怎么和鲁大海、袁克杰他们说,就准备出门去铁工厂。还没等出门,一辆吉普车停在家门口,四个公安从车上下来,走进了家门。
见了刘泽生,一名公安上前掏出手铐,说:“刘泽生,你殴打工人致人重伤,你被捕了。”
刘泽生还没明白过咋回事,就被拷上手铐,带上吉普车,汽车扬长而去。周惠丽愣在院子里。
徐亮让刘泽生推出院门,垂头丧气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借不来钱可咋办?还不了钱他们还不收拾俺?哎呀!……”一不留神,徐亮摔了一个大跟头。斜马路青石板上铺了层薄薄的积雪,这一跤摔得可不轻,徐亮的腿摔瘸了,肘也磕得青紫。
“人来了倒霉,喝口凉水也能噎着。”徐亮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路边胡同里窜出两个小混混拦住了徐亮:“亮子,借到钱了吗?赶紧还钱!”
原来徐亮去找刘泽生借钱是因为他不务正业赌输了钱,让混混逼着还钱。徐亮说:“刘泽生说啥也不借给俺。你们再等几天,过几天俺开了工资就还你。”
一个混混说:“就你那点工资,供你家吃了喝了还剩几个大子呀?你可别想糊弄俺。哎,亮子,你这腿咋回事?咋瘸了呢?”
徐亮说:“俺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着腿了。”
混混说:“你可真行啊,钱没借了来,腿倒磕瘸了。哎,亮子,你要年前还不了俺的钱,俺几个可不会叫你好好的过这个年。既然刘泽生不借给你钱,俺给你出个谱,让刘泽生乖乖的把钱借给你。你可得听俺招呼。”
徐亮说:“行行,你说,你说。”
混混说:“你不是腿瘸了吗?咱现在就去市政府去告刘泽生,就说你去找刘泽生借钱,他不但不借给你,还打了你。亮子,你现在是工人,工人阶级可是领导阶级啊,谁敢惹?这样市政府一派人去找刘泽生,刘泽生不但乖乖地借你钱,还得赔偿你医药费呢。走,去市政府。”
两人架着徐亮向市政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