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相思劫
走过蜿蜒的山路，那一带竹林，一弯清溪又映入眼帘。这已是我不知第几次前来，剑术世家柳寒烟的大名，这一带无人不晓，只是闻说他浪迹萍踪，轻易不与人交往，至于收徒一事更是无从谈起，以至于无数慕名而至的人见他如此，都绝了念头。而我虽经过了不知多少次不遇，拜入他门下的信念却越发坚定。
行过一座单薄的竹桥，翠竹掩映之中便现出柳先生的庐舍。我转身四下望去，只见山光水『色』，如烟如练，氤氲在天地之间，耳畔猿啼鹤唳，只觉胸中块垒一洗而净。住在如此清幽之地的人，想必也是仙风道骨，异于凡人。
行至门首，早有小童进去通报，不久便回复我说先生正在庐中。我不由且惊且喜，历尽艰辛，终于见到了一丝希望，然而……
正神驰间，一袭白衣翩然而至，我不敢仰视，只望着他腰间佩剑，外表虽不华丽，但自有一种包蕴万物的清气流转其间。我跪在地上，道：“弟子秦落月久慕先生大名，若先生不弃，收落月为徒，落月当永生永世追随先生。”
抬起头来，却对上一张清秀的面容，看去不过二十几岁。我不觉一惊，全然不曾料想名满天下的柳寒烟竟是如此年轻之人。
然而那清秀俊美的面容上，竟透着一抹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凛冽与孤高。
他将我打量一番，剑眉微微一挑，道：“你可知我从不收徒？”
“落月知道。”
“既如此，为何三番五次前来？”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方显至诚之意。”
他听罢冷笑了一下。
“命皆天定，你虽一心执念，然人力终是微薄，难与天争，又何必枉费精力？”说罢便转身欲去。
“先生此言差矣。”我立起身来。
他大概没有料想到一个年纪尚幼的女孩竟会反驳他，略怔了一怔。
“若是命皆天定，人在世间的生存不过是随波逐流，碌碌无为罢了，这样的人生还有何意义？”
他转身面对我，我们就这样长时间对峙着，直到他凛冽的容颜逐渐变得柔和，目光中似流『露』出许可之意。
我倔强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竟收留了我，从此我便住在这山中，跟从他修习剑法。
那一夜，月华如水。
我与师父在庭院中对坐弈棋，他执黑，我执白。
“落月。”他落下手中的棋子道。
“师父唤弟子何事？”我接着应下一子。
“这些年，我竟从不曾问过你，为何执意来此修习剑法。”
“如今天下大『乱』，寇盗横行，弟子父母亲人……俱死于『乱』军之中。”
不堪回首的往事，一幕幕重现在眼前。
“弟子愿习得万人之敌，除凶平『乱』，则上可报国家于危难之际，下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此诚平生心愿。”
他只是微微颔首，没说什么。
随着他落下一子，只见盘中形成了一个劫。
我审视了一下局势，不由紧张起来，若是这个劫为他所用，角上这一片白棋将陷入危机。我扫视着棋局，期望能寻到劫材，从而守住这一阵地，怎奈环视一周，并无好的劫材，只得在盘中落子，成叫杀之势。
即使劫争不成，我至少还可以得他五子。
他略一思索，便应了我的叫杀，我连忙打回了劫，期望下一手便可将劫消去；然而他竟点在了我行棋弱处，我若是消劫，那边便失了先手。
我应了他那一手，于是劫又打了回来。
“落月。”他徐徐道，“这世间的纷争，不过如同劫争一般，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然而你我众生，不过是这纷纭『乱』世中的一枚棋子，又哪能左右的了局势呢？”
我不禁默然，抬起头望他，却不觉一怔，只见那原本就清秀皎洁的容颜，在月光辉映下显得越发动人。
“人的一生，不过也如同这一盘棋罢。”他舒了口气，“初生之时，洁白如素练，自要立足四方，固其根本。待到阅历日增，便力图拓展，一子一目，也越发计较得紧。而生命中的有些人，有些事，在你心中挂牵徘徊，令你忘不了，放不下，几番待消去又终不能消，这便是你命中的劫了。”
“师父……”
“今后……不必叫我师父。”他微微一笑，这笑容几年来从不曾见，仿佛冰封的眉梢唇角一瞬间都鲜活了起来，我不觉看得痴了。
“叫我寒烟。”
我心下一震，只觉一阵电击般的感觉倏地传遍全身，接着却是满满的从未有过的幸福。
“寒烟……”
“落月。”
我与他四目相对，他那清冷的眸子中，竟泛起万千柔情。
谁料想，那一夜便成永诀。
落花纷飞，覆在那未完的棋局上，触目竟化作片片血痕。
我挥剑出鞘，其声铮然。昔日的秦落月已经死了，如今的我，正以凌厉的复仇者姿态重现在世间。
那未完的棋局，我已熟记于心，每在棋盘上摆出那一局，左手执起黑子，右手拈起白子，便听到你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虚空传来：
——你我众生，不过是这纷纭『乱』世中的一枚棋子。
然而即使是一枚棋子，终有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这棋局。
在你的心中，一定也正积聚了这样的力量罢。否则，你又如何甘愿韬晦多年，以微薄之躯，蹈虎狼之『穴』。
此行，你一定没有辱没你的使命。
光阴荏苒，又是一番寒来暑往，落花飞雪，渐渐将残局封存。也许终有一日，会等到你归来，将那残局开启，同你继续那一番劫争。
你说过，生命中有些人，有些事，会在心中牵挂徘徊，成为生命中永远的劫。
残局未尽，落子成伤。
你是我今生今世，永远的相思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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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烟落月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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