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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王泽以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侧首看了一眼邵兴,没有言语,他自己慢慢地度到书案窗前,背手望着外面小池别境,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邵兴嘴中所言行辕大军是由朝廷特旨,把拱圣第一军外的其他拱圣侍卫大军归王泽的诏谕处置司节制,组成一支由处置司行辕直接调遣的部队,当然还有一支来自行在殿前司四支侍卫大军中的拔隶将吏三千人做为中军卫队,这是一支战斗力极为强悍的部队,也是独立于北侍军之外的预备兵力,而他邵兴之所以不理会高平的鸟,因为他还有一个差遣,那就是诏谕处置司行辕都指挥使相当于北伐最高统帅的直属大将,地位已经隐隐有和岳飞比肩的势头。

范宗尹对邵兴说道:“邵太尉,你看行辕可调军马有多少?”

眼见王泽没有表态,邵兴心中很是焦急,这不仅是担心前方同袍,更是为自己在后方眼看他人建功立业,而自己做为处置司行辕大将却无法率军北上,机会显现的时候,却不见王泽回应,他又担心失去这次大好机会。左右正没辙出,范宗尹的话使他神『色』一振,立时道:“除护卫行辕中军卫队和汴梁宿卫外,尚可调侍军二万有余。。。。。。。”

范宗尹点了点头,没有言语,只是望着王泽的背影。心中暗暗后悔为何当初自己以一己之私,欲为子侄建功,联络诸大臣迫使王泽改变大略。此时他看着王泽消瘦的背影,想起年轻时二人同朝相得的情景,心中泛起点点伤怀之情。

“觉民,看来殿前司成败就看高子规能否持重进军了!”王泽没有回首,他语气平淡地反问道:“晋卿看李成、郦琼会在何处反击?”

邵兴目光直直望着地图,半响之后才决然说道:“洺州——下将以为应该在洺州,李成和郦琼不可能退的太远,再往北就是河朔腹地了,所以他们不可能再推。”

“何以见得、难道他们不能和金军主力会合,增强力量之后再行反击?”王泽的目光顺着邵兴指点出紧紧望着地图,脸『色』庄重地问了一句。

“金军主力在后,不可能任这群汉军退到洺州北部,对于女真人而言,郦琼、李成等人不过是消弱我军的棋子罢了,怎么能一点也不消弱我军之后就退到后方?再说对于殿前司拔隶五军来说、遽然前进数百里,已经是不堪重负,按照常理应该是对方出手的时候了,而洺水正是反击的好地方。且看洺水北面是永年县是李成的帅帐所在,若丢失了帅帐,李成将沦为惶惶丧家之犬,以李成凶悍『性』子绝不会弃守永年,何况永年县城又在洺水北岸二十余里处,一马平川、利于大队行军,此处正是金军集中南线汉军和一部主力马队决战的大好地段,如在洺水两侧设伏,趁殿前司拔隶五军过河之际突然发难,形势将会很难预料。”

王泽默默点头称是,他明白邵兴的判断有着合理『性』的一面,不要说殿前司、就是整个大宋的禁军装备的发展方向都日趋精细,甲仗器械技术含量越来越高,这就说明宋军作战对于后勤转运的依赖加大,造成了很大一部分主力部队无法在脱离后勤支援的情况下远距离作战。殿前司和侍卫水军的装备最为先进,对后勤转运依赖最大,侍卫水军运转海上,拥有大量的转运船,再说作战环境不同,尚且体现不出远距离作战的后勤转运压力,殿前司就不一样了,八万大军的粮草、军械、修缮和战斗的损耗补充,哪一件都对宣抚司和各路转运司造成空前的压力。如果说当年收复灵夏之战的后勤转运压力还不太大,那是因为西北地域广漠,转运道路可以修直道快速运送,还有重要一点就是那时的禁军装备比今日差的很远,很多部队的器械都是老式兵仗,很大一部分都是步军部队,后勤压力相对较弱,而今各部的第一军已经完全实现马军、战车、步车兵、弓弩兵和步兵的高度合成,各部的其他部队也多半开始了更新装备,复杂的兵器装备日渐增多,对后勤压力自然而然地增加许多,就拿『药』箭来说,这种火『药』箭矢的运输对车辆封闭要求极高,也对运输吏士有着极高的要求,一般箭矢一车可运五千,『药』箭却只能一千二百支装一车,加剧了转运的工作量。殿前司拔隶五军虽然没有遭到抵抗就前进了数百里,尽管他们并不怕金军汉军部队的伏击,但他知道一下子伸出数百里的战线并没有在枢参推演之内,所造成的后勤压力是空前的,尽管宣抚司组织了大量的丁壮、乡军输送粮草物质,但终究是无法快速到达,很多道路、桥梁都被金军破坏了。邵兴的设想在他看来就在于一旦接战,进入了高强度的战争,后勤转运跟不上,那形势对于殿前司拔隶五军是相当可怕的,不能不令他认为考虑。

“以晋卿看,如果遭到金军一定主力部队的伏击或是反扑,殿前司拔隶五军能够在洺州坚持多久?”

邵兴稍稍沉『吟』,才说道:“如遇李成和郦琼的大规模反扑,倒还是能够顶住的,不过若金军不惜一切代价的话,仅仅凭借携带粮草器械是坚持不了多久的,下将怕就是怕高太尉轻兵突进,被金军半渡而击,如此一来即便是汉军部队出击,高太尉恐怕不易支撑!”

“晋卿,你立即点行辕岳云、王顺二将率本部所有马军随你火速北上,如一切正常则行于高子规之后督促转运,若高子规军败,则由你接任拔隶五军提举,切记,万事小心!”王泽在听完邵兴的断言后,毫不犹豫地下达了他的帅令,并明确表明高平兵败则由邵兴接替,言下之意入仕拔隶五军失败的话,就是免去高平差遣的机会。

“下将遵命——” 邵兴大为惊喜,他没想到王泽不仅派他前去,而且许他便宜行事的权力,使他不仅可以参加北伐,还有可能成为一路统帅,当然其中前提是高平贪功冒进遭到战局失利。谁也不希望殿前司拔隶五军遭到惨败,他自然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拱圣第一军惨败,但能够有机会成为一路统帅,他心中还是起了点点异样滋味。岳云、王顺这俩员军指挥使一级的猛将随征,更使他如虎添翼,他有信心比高平做的更好。

王泽用那信任的目光望着邵兴,淡淡地笑道:“好——晋卿就快去准备,务必早日出发,尽快达到洺州,万不得已断不可率意行事。”

“遵命——”邵兴有力地向王泽深深作揖,他明白王邵深意,当下又对范宗尹拱了拱手后快步退下。

王泽在邵兴去后,才转身对范宗尹道:“许多年没有和兄畅谈,近来虽然近在咫尺,确实军务繁忙不得说上两句话。这会好了——人家一开战就没有咱们的事了,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咱们兄弟能够畅谈几日。”

范宗尹干干地咳了一声,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勉强地笑道:“德涵说的是,咱们两人是有些日子不曾相聚了!”

“咱们坐下说话吧!”王泽说着话和范宗尹坐到了客座相邻的位置后,才唤仆役重新换过茶水。

“记得当年你我兄弟在汴梁那些时日,饮酒放歌、高谈阔论、真令人好生怀念!”王泽的嗓音充满了淡淡的怀旧情感,颇为具有一抹浓浓的伤怀。

范宗尹此时已经年过五旬许多,得王泽感怀少年轻狂之言,亦是心生往事叹息,想当年他在年轻一代文官中也算是翘楚人物,年仅二十六成为侍御史,朝廷少壮官员中的领袖人物,有多少往事回味悠长。二十多年的坎坷官宦仕途,他对王泽有着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复杂感情,是朋友但不志同道合,是敌人却又依依相惜,王泽的这句话他能感受到其情意真挚,刚才对王泽那点感怀之情化做一声叹息。

“秦会之、蔡文锦他们。。。。。。”王泽欲言又止,目光落在范宗尹脸上,没有再说下去。

范宗尹脸『色』复杂地无奈一笑,道:“秦会之,蔡文锦的确是一方治世能臣!,能够在朝廷居于都堂的确是正当其所。”

王泽脸『色』稍稍迟疑,但仍然淡淡地笑道:“蔡文锦总揽南海方国事务,每年为朝廷进项占了国库岁收三层之上,黄金更是占了五层以上,这都是如今朝廷须要发展的必备财力,秦会之力挽宝钞危局,如今正在对天下营生进行调整,的确如兄所言,他二位如今真可谓之柱国之臣!也是朝廷目前正需要的大臣”

范宗尹闻言默然不语,他心下自苦笑不已,当初自己若非源于早年那一点点念头,或许今日自己还是朝廷执政,以自己的能力主持国之政务还是绰绰有余的,哪能便宜了欧阳澈那小子,或许赵鼎也不会有今日的风光了,但如今想这些又有什么用,汴京留守——不过是在留都养老罢了!

“觉民兄在汴梁一方,冷眼旁观朝廷,必然能对当今政务有清晰想法,还望不吝赐教!”王泽眼看范宗尹不言不语,便不再以情动人,直接向他索问政务,对于一个仍然有功名萦绕于心的人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看到重返权力中心的期望。

范宗尹见王泽以政务相询,心中亦是泛起阵阵涟漪,但他毕竟也是老于世故之人,岂能轻易表态,便道:“如今朝廷政令清明、百业旺盛,深感得涵二十年之艰难,哪里有什么妄论。”

王泽平静地看了看范宗尹,没有再说什么,转而淡淡地道:“左右无事,今日我与觉民兄畅饮一番如何?”

“那是最好!”范宗尹毫不犹豫满口地应诺下来,既然王泽话中有一两分意味,那就坐下来好好看一看也不错。

正当二人说话的时候,虞允文和秦闵行二人连襟而来,二人向王泽行礼后又对范宗尹行了一礼,他们二人都是属于诏谕处置司官吏、和留守司没有瓜葛,所以对范宗尹在礼数上是稍稍随意了些。

“恩师——这是刚刚送到的陕西宣抚司灵夏路金字牌铺递官塘。。。。。。”秦闵行说着话就走到王泽身边,从袖中取出一份火漆塘文双手递给王泽。

王泽接过来后习惯『性』地看了看火漆封口,才接过秦闵行递过来的刀子裁开封口取出里面的塘文密件,待看了几行后脸『色』变的沉了下来,他的目光中散发着一抹不屑,轻轻把塘文递给了范宗尹,道:“觉民兄看看。。。。。。。”

范宗尹身为留守本不应该浏览前方军务机密,既然王泽给他,在稍稍迟疑之后还是接了过来大概看了看,脸『色』无恙地递还给王泽,淡淡地道:“看来还是在朝廷预料之中,有人就是太不识实务了。”

王泽转首望着虞允文,若有所思地道:“彬甫可知何事?”

“如今朝廷大举北伐,集重兵于河朔,能让相公和留守相公挂心者不外乎前方和西北,而今河朔、河东并无大的变动,陕西宣抚司金字牌官塘必然是西李叛羌贼心不死,趁机抄掠凉州。。。。。。。。”虞允文说的非常自信,既然在北伐大军出征之后西北有金字牌塘报,绝不会是吐蕃人生事,除了退居沙州的党项人,他真想不出来还有谁敢于侵扰大宋边地。

王泽把塘文递给虞允文,淡淡地笑道:“彬甫看看吧!”

“相公——下官。。。。。。”虞允文见王泽要他看金字牌塘报,当真不敢相信,这可是执政、尚书和前方节臣、大将才有资格看的公文,他一个处置司小小官员哪里有资格看。但当他触及王泽和善鼓励的目光之后,马上明白这是王泽对他进行政略培养,当下再不犹豫地接过塘文大概浏览一遍,才恭恭敬敬地归还给王泽。

王泽淡淡地笑道:“说说看朝廷目前应当如何应付?”

范宗尹饶有意味地看了看王泽,神『色』间颇有几分异样的玩味。

“西李叛羌不过是女真人手上的一颗棋子罢了,环顾整个天下间,海上自不必说,看蒙古最强大的两个部族已经甘心为朝廷驱驰,女真人支持的塔塔尔人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朝廷又在高丽驻泊少许兵马,虽平日里对西面用处不大,然一旦虎翼侍卫大军登陆,其作用不可估量。放眼天下间,女真人能够找到与朝廷有彻骨之恨的也只有蜗居沙州的李仁孝,而李贼不思朝廷一念之仁,多年来穷兵黩武、扩军备战,这次正是认为朝廷禁军主力东调大好时机,妄图夺取灵夏之地。。。。。。。。”虞允文没有说完,等待着王泽的评说。

王泽点了点头道:“正如彬甫所言李仁孝不过是穷兵黩武,妄图侥幸之功而已,试问沙州至甘州才有多大的地域,能有多少丰美的水草地、多少可以耕作的土地,他们能够养多少可战之士,竟然动用了近二十万大军,真是天做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如此不惜民生图战,李仁孝真是狗急跳墙,不可指望。”

“德涵当年的确是一念之仁啊!”范宗尹的话中带有无限意味,不知是赞誉王泽还是在指责他。

王泽并不在意范宗尹所指,他当年自所以停止对河西的进攻有着很多原因,当然今天的后果也曾经认真的考虑过,并在枢参有过被引为绝密的多次兵棋推演,他还想考验一下虞允文,当下道:“彬甫说下去,朝廷目前当如何应对?”

虞允文稍稍颔首,清了清嗓子又道:“据塘报上所陈,李仁孝不过正在调集各处兵马,并请西州契丹人相助,这就说明他们暂时还不会对灵夏路进攻。下官认为时下朝廷还是当以北伐为主,尽管西侍军有十万大军东调,但西帅韩太尉手下仍然拥有十余万大军的精锐,灵夏路关山险要,更兼凉州境内新近筑成的望云城关堡,足以应付远道而来的李仁孝大军。”

王泽点了点头道:“虽说如此却也断不可大意,韩太尉虽说有十余万大军,但陕西七路地域广漠,尤善马军长途奔袭。李仁孝虽说穷兵黩武,但这几年他的势力发展很快,盘踞沙州南面的黄头回鹘已经被他制服,所部战斗力不容忽视,更兼党项和契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大石的后人或许有可能出兵相助,西侍军的压力是很大的!”

虞允文叹道:“恩相所言极是,如李仁孝单独提兵前来倒还没有太大悬念,凭借灵夏天险,西侍军勇悍,李仁孝能否全身而退还不好说。关键就在于万一契丹人受其蛊『惑』,妄图回归北地,两者连兵一处就不太好办了。”

范宗尹虽说是老儒者,却也明白王泽和虞允文担忧所在,自从耶律大石重新建立辽国后,雄踞西方、国力强盛,这也是当年王泽力主收复灵夏之后不对李仁孝赶尽杀绝丢份儿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想在没有完成北伐之前和一个强悍的新兴国家面对面交往,留下一个不大的民族作为两大国之间的缓冲。但李仁孝若是和西辽勾结一起连兵东进,对于被大量调兵东进的西侍军而言绝不是个好消息,万一有失,宋军将再度失去牧马草场,北伐可能被迫停止。他被自己的判断吓了一跳,忙道:“朝廷如今应当传旨陕西宣抚司加紧签发乡军备边,韩帅等西侍军大帅相机行事才是。”

“无论怎样都要立即请朝廷速决,我先以军国重事传檄陕西各路和灵夏相机行事,无须太多规矩约束。。。。。。。” 王泽对范宗尹所言深以为然,他慢慢地站起身来,饶有意味地道:“这次就要看韩良臣能不能拒敌于凉州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