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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沈策见魏源已然明了,暗自松了口气,他当然明白话尽于此的道理,再说下去,反而成了曲意卖弄本事,在上官面前只能是适得其反,这时候打住最好不过。

魏源待沈策刚刚说罢,果然接着道:“本帅真是一时痰『迷』心窍,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元衡言之有理、言之有理,那就按元衡说的办,既然他们说一套、想一套,那咱们也不妨做做姿态,你看从轻发落到何种层度为妙?”

“这就要魏帅拿主意了,下将秉承办理。”沈策嘿嘿地笑了,这点小事还用他说出来,魏源也就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要是想不到这点法子那魏源也就不配做管干北侍军都虞侯司的差遣,还不如提举个宫观打发日子算了。

魏源亦是轻松地调笑不已,在他看来没有比以退为进的策略更加能保护自己,又能使自己在军中树立除刚直不阿外,另一层温和形象更好的策略了,沈策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加重了一份,这个下属真是既有才干又有眼力,日后还要好好任用才是。

都虞侯司设有专门关押触犯军法无关的牢狱,不受刑部节制,属于军内自成体系的管狱系统,而且自上而下分为关押都校和将校、节级的三个等级。

夜漏三更,在北侍军都虞侯司关押触犯军法将校的牢狱角门房内,王泽面『色』木然地望着跪在地上,衣衫破旧、面『色』憔悴的戚真,此时他的心情沉闷非常,他的弟子众多,戚真给他的印象并不太深,他甚至记不清戚真的面容,到了出事第二天才详细了解戚真这个弟子,禁不住兮兮可叹。

戚真自被收留时,年纪不过七八岁,年龄虽然不小,但在众多比他先到的弟子中,显的并不出众,加上王泽比较重视李墨涵等排位靠前的弟子,后期也没有太多时间过问他们。

待细细看时,王泽发觉戚真相貌堂堂,虽然疲惫憔悴,然眉宇间透出那股浩然正气,不能不令他感到悲伤之余又另生一抹异样的无奈。

“这几日在牢狱里面,想些什么,对自己所为有何反思?”王泽本想说些轻松安抚的话头,但他自度不能久留,只得硬下心肠,本着脸说下责问的重话。

戚真原本感念王泽亲自前来,倒底是自己的恩师,还是顾念自己的门人弟子的,万万没想象到的是王泽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责问的口气,不禁从心底蹿出一股悲凉,脑袋里一片混『乱』,嘴角颤抖地高声道:“弟子不知恩师所为何事?”

王泽听出他心中怨恨,也能从他目光中看到浓浓的悲愤,但他能说些什么话呢?安慰他、还是救他,现在说这些话能有什么用?

“难道你真的对这次鲁莽之举,丝毫没有悔意?”

“弟子并没有做下见不得人之事,不知何为悔意?”戚真傲然目视王泽,毫不退让地回应。

王泽淡淡地一笑,他并没有希望戚真能领悟自己的过失,年轻的冲动他也曾有过,一个有学识有理想的年轻人,一旦认了一个道理,很难让他转变。到了这个时候,既然戚真还坚持自己的理念,倒也没有什么了,当下他温声道:“为师不是来训斥你,更不是来教导你如何去做,而是来此看看你,给你说说为师的想法,哦——起来说话,不要跪着了。”

戚真愕然望着王泽,不觉间站起身来,呆呆地望着王泽。

“自从你们师兄弟跟随我以来,算算已经有十多年了!当年你们太小,为师外事繁多,把你们这些小孩子们给疏忽了,这是为师的过错!”王泽感叹万分,戚真有今天的结局,固然有他本人的执著,但和自己还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既然收养他们,就应该悉心教导他们,及时纠正他们的观念,免得他们在易于冲动的年龄做出过激不顾后果的举动,他显然没有做到。寂落万分地道:“你们太年轻了,有些事情看不远、想不深,凡事单凭一时冲动,率意而为。当然年轻人就是要有这种冲动,为师也年轻过,能理解你们做事时的心情,我也凭着一时快意,做下许多终生悔恨的事情!为师可以承认,你们刺杀的初衷是好的。”

“恩师——”戚真不敢相信,王泽竟然会在他眼前感慨良多,并承认了他们做事本意的正确,单凭这一句,就足够了。

王泽摇了摇头止住戚真,苦笑道:“有些时候,正确的初衷也会做下不可弥补的大祸,你太年轻了,入世不深,或许还不懂。咱们就打个比方说吧,以你之见,如今女真若是全力攻伐南进,朝廷能否有力反击?而女真要是仅仅抄掠沿河州郡,朝廷如何才能遏制?两者兼之,西北之事当如何?”

戚真低头沉思一阵,此时面对王泽,他的心态已经平静下来,几天的牢狱生活,他虽然没有想过自己对错,但毕竟他受过正规的、系统的军事培训,在军事理论上不能说有造诣,但也能粗浅地看到时局发展。

他虽然不知道西北真实的战况,但西侍军几乎动用全部主力进行对夏作战,北侍军的韩世忠部数万大军也被调走,沿河分布的各支侍卫大军,加上隶属殿前司的拱圣侍卫大军,也不过二十余万马步军,千里防线上金军倾尽全力进攻的话,北侍军可以守住各路重要关防不假,但在没有西侍军支援的情况下,很难有十分把握成功反击金军。至于金军袭扰『性』的抄掠,稍大规模的多处抄掠,宋军沿河禁军根本无法实施有力的遏制,除非签发乡军等一系列的动员,但这一切将引起一系列的政策上调整,实际如此根本不用深思,学堂书本上也有,他明白其中道理。

西北方面决不放弃,一定要打到底,剿灭西李、光复灵夏,这是在战争爆发之日起,他们这些年轻将校们议论最多的话题。但王泽提的问题是不好回答的,也是他无法回答的,要保证西北战事顺利进行,必须有稳定的后方,这是任何一位、任何等级差遣将帅都能理解的常识问题,面对两个强劲的对手,同时开战必然会导致顾此失彼,各部队难以调度,最终的结局可想而知。一旦金军全力南下,势必会引发两线全面战争,征伐西李的战事拖得越久,对大宋越发不利,终究可能会导致西侍军的惨败或者保持现状而告终,大宋的军心士气必然会遭到沉重的打击,或许几十年也不能恢复。

“或许、或许——我真是太冲动了!”戚真在这个时候才有点明白王泽的用心,但他仅仅是在心中承认。

王泽细心观察戚真的脸面细微的变化,当他看到戚真的眸子失去了方才的倔强之时,就知道戚真已经无话可说。当下接着道:“难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认为朝廷上下的执政重臣还不如你们,连兀术挑衅的用心也看不出来?兵法尚云: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时至今日,金军并不可怕,即使他们决意开战,也没什么可怕,不就是两条战线同时开战嘛!大宋的国力还能支撑的起两场战争,打烂了也可以重新再来。真正可怕的是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些二十余岁的禁军将校,你们这些人都是日后大宋禁军大帅,做事竟然如此冲动,全然不顾大局、不计后果、不顾朝廷制度,这才是真正的教训。”

他怜惜地注视着一脸悲容的戚真,不知下面如何对他说才好,方才的话已经隐晦地告诉戚真他们三人最终的命运,因为一名武将一旦触动文官们最**的底线——大宋朝廷的制度,等待他的是能是死亡的归宿。

戚真愕然望着王泽,他这时才明白,他们的确要付出代价,这种代价不是因为刺杀的本身,也不是伤了金国使团的人,而是触动了朝廷的制度。

“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弟子知错,但却不服!”戚真收起了悲沧的神『色』,脸『色』趋于平淡。

王泽愕然道:“难道你还不明白?”

“弟子已然明白,也深悉恩师用心良苦,弟子年幼无知,做事莽撞,这次的确是错了。然弟子不服,至死不服——”说吧,戚真的脸上展『露』不可言喻地笑容。

王泽在短暂的惊诧后,明白戚真不服何事,但既然事已至此,戚真做为牺牲者,他亦是无话可说。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戚真身旁,温声道:“你好好休息吧!”

“恩师,弟子还有一问,请恩师赐教。”戚真转首望着王泽。

王泽停下脚步,轻声道:“说吧!”

“弟子自知不免,亦不惜此一命,只是可惜不能看到王师北伐之日。”戚真说到了死,但口气、神『色』间毫无惧『色』,朗声道:“弟子不愿就这样身首异处,只愿恩师给弟子一匹老马、一把钝刀,送弟子到灵夏前方。。。。。。”

王泽一怔,目光复杂地看着戚真,良久——才长长一叹,悲凉地道:“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