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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此人正是当年王泽在钱塘时的好友裴昌,短短十五年间,当年英俊潇洒的青年人,今日却是面『色』沧桑,年逾四十开外的中年,而且变的几乎不敢让故人相认,王泽怎么也不敢相信,裴昌变化会这么大,大家都是成年人,十余年也不至于见面不敢相认。

“怎么还让隆运站着说话,快、快请入座。”王泽松开裴昌的手,很正式地请他上座。

“你我兄弟还要这般客套吗?”裴昌毫笑眯眯地不客气地坐在了宾客上位,一点也没有拘束的味道。

二人坐下后,王泽当先道:“十五年了,一阵没有你的音讯,前些年我牧守杭州,曾经打听你的下落,却言你在我去汴梁面圣之后不久,便买船出海,一直没有回来。。。。。。”下面的话,到此打住,当着裴昌的面,怎能说以为他葬身大海,还是等候他自己一一说来。

裴昌爽朗地笑道:“十余年来——我又何尝不想回到中原,一言难尽、真是一言难尽啊!”

“既然一言难尽,那就慢慢道来,反正你我兄弟有的是时间。”王泽感到裴昌在这十余年间必然有很多精彩的故事,或许能给他别样的惊喜也不一定,当下笑眯眯地道:“隆运来的正是时候,正好已经将近午时,咱们便吃酒便叙旧。”

“那感情好,今日登府造访,正是要讨杯酒吃。”裴昌亦不客套,看来他选这个时候造访就是要和老友吃酒叙旧。

酒宴换在了正堂之中,也算是王泽稍稍弥补后院见客的愧疚之情。

二人没有分主宾,而是以朋友礼对面分桌而食,先是每桌四个冷碟和温酒,二人先是干了三大杯,而后才热菜陆续地端了上来。

“看来执政的体面就是不一样,比之当年钱塘时,竟有天壤之别!西方君主和扶桑贵人,比此亦是远远不如矣——”裴昌感慨万分地道,最后一句话似乎有些概括这些年他在做什么。

王泽眉头微微一动,裴昌之言虽暗有指责奢侈之嫌,但其中的西方君主与扶桑贵人却牵动了他本就**的神经,使他对裴昌这十五年来的经历,再次掀起了更加浓厚的兴趣。但他不想先开口,还是让裴昌自己说出来的好,于是笑着道:“隆运为何有这般说辞?难道你真的尝遍了万国珍品。。。。。。。。。。”

裴昌慢慢地饮下一杯酒,道:“十五年重回故土,不想已经是物是人非,诺大的朝廷支离破碎,两河之地竟被女真占有,朝廷也迁往江南!”他说这话放下杯子,双目凝视着王泽,又淡淡地笑道:“只是没想到德涵短短十五年,已经位极人臣,真是『乱』世出英豪啊!”

王泽灿灿笑道:“隆运这是在说我,大『乱』之下,偶有奇遇,堪堪当得朝廷执政,让人见笑,见笑了!”

“德涵这是哪里话——”裴昌真诚地道:“自我归来,一路所见所闻,德涵诚如十五年前志向,的确不曾改变,大宋虽然山河破碎,然岂知其中福祸难料。我自归国上岸以来,所见所闻,倒是颇有感触!”

“哦——”王泽饶有兴致地笑道:“隆运请直言,如君之言,方为治国之上善。”

裴昌自斟一杯酒,又慢慢地饮尽,润了润嗓子,道:“日前女真南下扰掠,朝廷迁行在于江宁,先朝积垢几乎被一扫而光,即便是有一二夫子,既是不成气候。而朝廷执政多是南人,朝廷上下必然深受受南学熏陶,不适北方迂腐守旧,所谓师先儒者, 北方之学也;主新说者,南方之学也。观德涵创建凤凰山书院,学风之开放、学子之争鸣、奇异事务层出不穷,真令我大开眼界,原在扶桑看到贵人家用座钟称是天朝之物,尤是不能尽信,观凤凰山书院后,方才叹服天地之变。”

“天地之变有何叹服!当年你不是立志探万里海疆,如今东南之地本就是你我当年时常在一起讨论的场面,其中你居功甚伟!”王泽心中虽然得意,但还是谦让不已。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当年他与裴昌二人,年少气盛,更兼裴昌深受海洋文化的熏陶,在很多事务的观点见解上与他相仿,而且在讨论的时候,提出很多被他所借用至今的建议,如东南支卖局等等,实际上多是根据与裴昌讨论时所形成的脉络,他还是能够分清裴昌的功绩的。

“哎——岂敢、岂敢,那时不过是少年气盛,一时激愤而已。”裴昌谦虚地笑道:“却不想德涵竟然能将少时的志愿羽化成真,我不如多矣!”

王泽嘿嘿笑了几声,寥寥道:“莫要再取笑我了,莫要取笑了。”

“十年生聚,到了对西李用兵的时候,不过我有一件事不解,还望德涵不吝赐教!”裴昌脸『色』顿时变的严肃起来,口味也充满了庄重

“隆运但讲无妨。”

裴昌正『色』道:“德涵——朝廷对南海用兵,开通海路,剪灭道路上的不顺方国,这我可以理解,然又同时在女真人重兵压境之下,执意对西李开战,这岂不是三面生事,德涵一人岂能运筹得当,朝廷再是强盛又怎能应付三面风雨?”

王泽淡淡地笑了,尽管裴昌是俊杰之士,但还是有很多事情有不尽之处,当然他所言也是很多士人深为忧虑之事,所以他才对征伐西李的战争采取前所未有的透明曝光,处置司和宣抚司不断爆出胜利的消息来消除人们的担忧。他在稍稍思量之后,沉声道:“隆运离国已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诚然,对三佛齐用兵的确是为开拓海道,囊括南海财富为我所有,并积蓄力量,打通西洋大海的道路。”说到这里,他有意地看了眼裴昌,见其脸颊抹上不可置否地笑意后,才又道:“其实南海之战,并不以朝廷为后盾,而是凭借朝廷的侍卫水军海船和海外军州支撑,当然少不了效忠天朝的藩国部族,以朝廷十余万大军的优势,得到一二藩国鼎力相助,三佛齐虽然号称东南强藩。解决它还是在反手之间。”

裴昌点了点头,认可王泽之言,毕竟实力摆在那里,大宋的侍卫水军在南海已经是占有绝对优势地位,何况占城、暹国都是大宋的藩属。如果领兵大将不轻敌冒进,而是凭借自身的优势,以宋军精良的装备和对水道的绝对控制,击败三佛齐应该不是难事。

“而攻伐西李,实在是迫不得已——”王泽无奈地摇头,转而苦涩地笑道:“其它的就不用说了,朝廷三次和女真议和,虽然是不得已的法子,却着实不得人心!如今朝廷元气恢复,兵精粮足,北伐呼声日高,执政再不有所动作,势必激起一些难以预料的动『荡』。然女真虽大不如前,却实力犹在,朝廷各路大军未曾完全精炼之前,还是难以在平地上与金军马队抗衡,到头来胜负很难预料。”

“以你之言,征伐西李是两害权衡取其轻?”裴昌淡淡地问了一句。

王泽夹了块酱牛肉,慢慢噘着吃了后才说道:“也可以这么说,正当朝廷左右为难之际,李乾顺竟然不识时务,发动二十万大军围攻云涧城,此城乃是朝廷在横山最后的一处屏障,亦是花下大力气修建的坚固关城,以为日后图谋灵夏所用。既然有如此好的机会可以利用,一则可以借口反击西李入侵,二则利用其主力一部陷于云涧城,一鼓作气,既绝了西面的大患,为日后北伐锻炼将吏,又可以分散士人对北方的注意力,何乐而不为?”

在他的潜意识中,一直就有这样一种想法,后世历史上书写的南宋并非将星荟萃的时代,而在短短二十年后,竟然是名将凋零,诺大的帝国仅仅靠李显忠、毕再遇、吴璘等区区数人支撑而已,对于一个人口在战『乱』后仍然大千万之上的帝国来说,简直不可思议。由于及时地阻止了金军数度南下,又有力地遏制了南方的饥荒,朝廷的人口保持在三四千万上下,经过十年的生息,人口数量逐年上升,数十万大军征伐之战,他就不相信涌现不了几名青年辈的将才。何况,这次征战的军事意图除了练兵还有就是夺取河曲马的产地,为组建一支能够和金军马队抗衡的马军部队打下基础。

“嗯——大宋西陲百年之患,是应该在这个时候剪除了。”裴昌呵呵地笑道:“不过亡一国并非朝夕之事,何况西李立国百年,自有其存身之道,现有国主李乾顺又无失德之处,太子李仁孝更是一位汉家少年,极能笼络士人,犀利国内汉人俊杰之士为之效力者不在少数,朝廷虽发兵数十万征伐,然能否有灭国之功,尚不可说!”

王泽愕然望着裴昌,尽管他认为裴昌说的有些过分,但其中却不无道理。夏国自李继迁开创自李德明、李元昊括疆立国,百年来横行河曲、河西,连续击败青唐吐蕃、六谷部吐蕃、甘州黄头回鹘和当年强悍的辽朝,大宋数次征讨,也是败多胜少。也就是在政和年间的时候,方才在付出巨大代价的基础上,取得了横山地区,确定了对夏的战略『性』优势,原本只需要再加一把力便可成就大业,一举『荡』平百年来的余患,但女真人的入侵打『乱』了这一切。当年他在京西任上,在得到兵权后,他便紧锁河南府关防,阻止陕西勤王大军的第二次东进,为陕西六路留下了一些最后的精锐,虽然不能阻止夏军夺取横山大部分地区,但仍然成功守住其他边地关防与横山三源地这个关键『性』的据点。

如今局势虽然有利于大宋,李乾顺犯下的致命错误使夏国处于相对劣势,但正如裴昌所言,夏国立国百年,自然有自己的存身之道,非他人可用其一二失误所能灭其国、亡其族的。宋军三路数十万大军伐夏,看上去的确是气势汹汹,但随着战事的不断延伸,所面临的却是不可预测的凶险,异域作战中宋军就是侵略军,举步维艰啊!

但王泽却不太以为然,他甚至面对困难还有些要迎接挑战的感觉,在他看来若是都认为成事艰难,那天下事怎能做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要有这种精神,方可有成就,何况这只老虎已经是一只病虎,纵然是牙口依然锋利,但不知还能有多大耐力。

“国与国之间,征伐失德不过是借口而已,真正较量的是实力!”王泽淡淡地道:“先秦之时,晋文公退避三舍,示之以德,实为避实就虚,助长敌骄,而后一鼓作气『荡』之,楚师溃、子玉亡。宋襄公死守君子之道,其意可嘉可许,然无视宋、楚实力悬殊,不许半渡而击之,以至于坐失良机,饮恨终生!此番征伐西李,虽是引于西李入侵云涧城,朝廷诏谕反击训诫,实际上即便是李乾顺安安分分抱残守成,朝廷在需要的时候,仍然会制造借口。总而言之,在与女真人最终决战之前,必须要解决西李的问题,不然恐受其祸害。”

裴昌哈哈笑道:“德涵——你总是有自己的道理,恐怕你沉『迷』于灵夏、燕云,而无力东顾了吧!”

王泽神『色』一动,指尖缓缓地敲击桌面,刚要说话,却见李默涵快步进来。

“恩师,西北房转呈密报。”说着,不经意地瞥了眼裴昌,毕竟是职方司专门呈报宰执大臣的密报,属于最高等级的塘报,连他这个机宜文字也无权观看,裴昌乃一介布衣,不能不有所顾虑。

王泽结果塘报,细细看看了后,这才去了火漆,当着裴昌的面拿出公文观看。

“不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不错、不错!”王泽松快地舒了口气,把塘报放在桌上,目光中含着笑意,道:“隆运,来咱们兄弟再干一大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