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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几日来时断时续的梅雨,泼洒在江淮大地上,行在的市民并没有收太大影响,城内的大街小巷和郊区要道,已经全部是用水泥板或青石板浦城的道路,人们打扇走到街道上干干净净,没有从前一到阴雨天气,处处泥滞的场景。这日午间,天雾蒙蒙的,北面天空一片乌云,伴随着阵阵闷热的『潮』气,令行人感到很不舒服。

很多『露』天摆摊的商贩,纷纷嘀咕着天气,收拾货物准备避雨,但街道两侧的商铺生意还是照样,只不过客人比平时少了许多。

玄武湖畔王泽府邸别院的后花园,小小的高台四周几十棵参天的大树,台子环绕小径之上,一座简朴又不是雅致的草亭内。文细君、林月姐坐在亭子里的竹椅上,旁边竹桌上摆着几盘时鲜水果与一盏盛着葡萄酒的琉璃瓶,

二女一红、一白的细绢褙子,发鬓都是随意盘起,挽着留海,各自一把精致的圆扇,嬉笑说着,不时地放声娇笑,引的路过后花园检查护卫的王安,亦是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

“这酒真是稀罕玩意,从大食捻转万里海道而来,姐姐可要多吃几杯。”文细君一面为林月姐斟上一杯葡萄酒,继续又别样风致地笑着道:“没想到相公真会假公济私,王十八家工场里出的高脚琉璃酒杯,市面上还未曾流通,别院里就用上了。”

两个透明镶嵌着金银花纹的琉璃制成的高脚杯,摆在桌面上,文细君斟了两杯酒后,放在琉璃瓶。听着林月姐娇声道:“姐姐说笑了,相公是王十八族叔,俺王家辈分算十八乃晚辈,孝敬相公理所当然,姐姐说的就如相公强取豪夺一般。”

“送于相公——”文细君那双眉目挖着林月姐的脸面,调侃道:“恐怕是王十!”

林月姐莞尔一笑,她并没有否认文细君之言,算是已经默认文细君的话因为她在王氏宗族中的地位已经得到普遍的认可,茹夫人就是王泽郡公府邸的女主人,当下柔柔地道:“无论如何,十八郎倒是有心的人!”

文细君一双美眸玩味地看着林月姐,淡淡地笑了,其实王十八并非送于林月姐一人,她的闺房内就摆放着一整套琉璃酒具,与这里的一般无二,在王氏宗族内,她与茹夫人的地位几乎是平等的,都是王泽的爱妾,只不过她没有名分而已。她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对面的高脚杯,若有所思地道:“这几日相公很少过来啊!妹子也不问问他做些什么?”

林月姐拿起高脚杯,细细品了一口,道:“王安说边境又有麻烦,相公正是『操』劳这些事务,不过相公偶尔还是会过来的。。。。。”说到这里,发觉不太对味,俏脸不禁微红。

文细君并没有借题调侃她,眉宇间反倒是流出一股淡淡地忧愁,叹息道:“妹子说的是,相公目前真是内忧外患啊!”

林月姐岂能听出其中弦外之音,但亦是为王泽担忧不已,不禁蹙眉问道:“内忧外患,姐姐这又是从何说起?”

文细君微微洒笑道:“刚刚和女真人签了议和条约,西李又蹦出来找麻烦,加上朝廷内几个不知所以然的老顽固,整天价地和相公唱反调,闹的相公多日来郁郁寡欢,便是我那文楼也极少去会友饮酒了。”

林月姐知趣地一笑,实际上在与文细君的接触中,她凭借女人的直觉,已经隐隐感觉文细君与王泽之间非同一般,从周碧如通过王安的口中,又得知当年王泽在汴梁时就与文细君相识,算算已经是十余年的交往。尽管周碧如遮遮掩掩,但她还是明白王泽早已是文细君的入幕之宾,期间曲折定然不简单。但她能够理解王泽与文细君之间的暧昧,生为男人——王泽只拥有她们两个女人,莫说在朝廷公卿之中,便是在市井富商家中,哪个不是妻妾成群,或许王泽有其他原因,但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难得可贵了,她又能指责什么?莫若糊涂一些,真心诚意地和文细君交往,她二人一内一外,共同侍候王泽才是正理。至于女人之间天生的嫉妒,还是难免会有的,但一想到王泽的温存和王氏宗族对他的恭敬,这点嫉妒心理随即化作乌有。

“姐姐说的也是,这些日子相公忙里忙外,为朝廷『操』碎了心,一些老夫子们还是整天闹腾个不消停,真让人闹心!好不容易天下消停了几天,西北党项人又来添『乱』。。。。。。。。。”

文细君的目光再次抹过了酒杯,停在林月姐的眼殓上,暗付若是林月姐得知女史案,那该是怎样的表情?几次都情不自禁地要说了出来,每每话到嘴边,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她听完林月姐天真的话词,涩涩地笑了笑,道:“不说这些了,岂不知近日人不如意、天亦不如意,人生又岂有如意之时!妹子——今日咱们就饮了这瓶葡萄玉『液』,人生苦短人易老,放肆一番亦是无妨。”

“姐姐说的是,只是万一相公来了,咱们面上须不好看?”林月姐早就动心了,能够在后院无人打扰的情形下好好放纵一番,她还是有一种强烈的冲动的,但还是顾忌身份,太放肆了被王泽撞见却不太好说话。

“难道就许男人醉酒放浪,不许女子把酒欢歌?”文细君一双秀眸中闪烁着激动的热切,捧起高脚酒杯的玉手,有些微微发颤,嗓音亦是颤巍巍地道:“何况相公忙于国事,今天没准就宿在都事堂也不一定,人生美景能有几何?姐姐又何须庸人自扰,莫要自持误了许多欢笑,还是和姐妹们尽情饮酒放歌,快意短短人生要紧。”

“嗯——妹子说的是,人生苦短,当尽欢时须尽欢!”林月姐亦是有感风华易逝,自己已经是三十余的『妇』人,假若在宫中已经早就失宠,人生何能再来?不如欢笑一天、放肆一日。

整整一杯酒,被她昂首而尽,一张脸颊顿时溢出一道飞霞般的嫣红。

文细君面『色』有些僵硬地看着林月姐满饮此杯,那双眸子里竟然转动着晶莹的泪光,樱红的双唇也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姐姐怎么了?”林月姐发觉文细君神情有异,不觉差异地问道。

“噢——没、没什么。。。。。。”文细君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拿起酒瓶为林月姐再次斟满酒,勉强笑道:“适才听到姐姐说道,想到一位早逝的故人,故而有些伤感!”

“故人——看来也是妹子一位要好的姐妹?”林月姐体贴地道:“还是莫要想了——故人已逝,姐姐又何须如此伤感?”

文细君愕然看了看林月姐真诚的秀美眸子,她拭了拭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强笑道:“姐姐说的不错,方才不是说了嘛!人生在世须尽欢,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林月姐释怀,浅笑道:“放在心底不去触动,亦是对逝者的怀念。。。。。。。”

“是啊——姐姐说的是,许多年过去了,伊人早已化作一捧黄土,还想这些做什么啊!”文细君脸上展『露』不甚轻松地微笑,勉强挤出一抹残笑道:“今日一醉方休、咱们姐妹一醉方休。”

二人端杯相视一笑,各自又饮尽杯中物,这才放肆地格格地直笑。

园里不远处的假山下面,李长秋来回徘徊,额头汗水盈盈,却顾不得拭去,不时地探出身子,凝望不远处的草亭,脸上忧郁紧张地神情使得走过来的王安怔了一怔。

“大人——还是歇息片刻吧!”王安一面暗说李长秋来回不停地独步,把他都绕的头晕了,一面轻步靠近李长秋,有些讨好地陪笑,以他在府邸的地位,一个朝廷的非台谏从五品官员还放不到他的眼中,但李长秋不是别人,他从来不敢在李长秋这位从五品官员面前大大咧咧。

李长秋心神不宁地停下步子,双目冷冰冰地瞪了瞪王安,继而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做声。

王安不觉又向草亭望去,目光中透出无限地无奈,自言自语道:“大人还是稍安勿躁,相信文姑娘一会就会过来的!”

李长秋目光黯淡下来,他轻轻叹息一口,转身坐在一块假山石上,慢悠悠地道:“第三天了,王安——恩相这段时间忙于国事,不能回来,稍后文姑娘出来,我也得回枢密院,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王安一愣,随口说道:“大人放心,小人明白该怎么做,还须大人在相公那里多多周旋才是。”

提到王泽,李长秋的身躯明显地颤了颤,脸『色』变的很难看,双目闪烁着足以杀人的凶光直『逼』王安,沉声道:“你只管去做,其它事不要多虑,恩相那里,自然有我为你周全。”

王安被那道冰冷萧杀的目光刺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垂下眼睑,沉沉地颔首,道:“多谢大人——”

李长秋脸颊上面上挤出几分比哭还难看的笑意,用沙哑的嗓音道:“你是相公身边老人,还有什么周全不周全的,王管事去忙吧!我在此等候文姑娘。”

王安沉闷地告罪退下后,李长秋目送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远去后再次站起身来,默默地偷望草亭,脸上隐现越发浓郁的焦虑之『色』。

半个时辰后,文细君才慢悠悠地走出来,李长秋急忙迎了上去,刚要说话,却不见文细君与他搭话,脸『色』冷若冰霜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过去,李长秋默然陪她一同从偏门出了别院。

“文姑娘。。。。。。”二人自一路无语,临近文细君要上车子时,李长秋实在忍不住了方才欲言又止,尽管他已经明白了结局,但还是要文细君一句话。

“大人放心,茹夫人身子困乏,已经睡下了——”文细君看也不看李长秋,待上了马车、重重放下珠帘后,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顺腮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