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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赵柔嘉淡淡一笑,道:“王叔宅心仁厚,不愿妄断大臣,令人深感折服,然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相重君轻,此为天下有识之士共知,与其坐以待毙任由别人行王莽、曹氏之事,不如奋起一搏,或有希望!”

赵构听赵柔嘉越说越『露』骨,禁不住暗自叹息,仅凭这两个不足双十的『毛』孩子,对付老辣的王泽,他方才点燃的那一点点别样的期望,又凭空消减了几分。任凭着赵柔嘉说话,他目光游离它处,思绪紊『乱』异常,他的心事已经从思虑赵柔嘉行事的可靠程度上,转到了如何在如何脱身事外,暗自考虑自己在此事上如何调整介入的程度。

赵柔嘉虽机敏聪慧,但毕竟缺乏经验,无法揣测出她这位王叔真正的想法。在她看来,赵构做为行朝所余唯一的近支亲王,平素里小心谨慎、绝不涉及朝廷事务,但在皇权大是大非上,绝不会有半点含糊,定然会为家族尽心尽力,毕竟他的地位与皇家不可分离。一旦自认为说动对方,又认定赵构乃至亲,缺乏政治斗争经验的她把底牌几乎都亮了出来,让赵构有了一个可权衡的余地,又使自己全然没有退路。

在她离开赵构府邸之前,满意之余请赵构待她向吴郡君致歉。

赵构在送走赵柔嘉后,吩咐下去来客一律不见,自己独自将自己在书房内,便是吴郡君前来问候,也被守在门外的心腹家将挡了驾。

就在朝廷暗流汹涌,各派势力都在暗自准备伺机而动的时候,杭州却是一片繁华升平的景象,毫无行在诡异变幻的气息,大家都在为钱而奔波红尘,谁有那个闲心思管旁人闲事。

由杭州与明州出发的海外远征大军已经先期出发,在张云仁临行时,王咏翎、王直、聂诺等同门与杭州官员、名流为他送行。由于数万大军陆续开拔而去,杭州的侍卫水军专用港口内的军船所剩不足三层,王直趁机上书朝廷,言贸易日增、民用港口不敷使用,在民港扩建之前,请借用军港一部分给民船泊锚。尽管有人反对民间使用军用港口,但在远征大军归来之前每年可增收停泊费用和其它税收数十万贯,在巨大的利益前没人跟钱过不去,户部首先响应,随后是工部等衙门,最终得到朝廷的许可。王直的办事效率很强,他的支卖司立即联系市舶司挂下的进出船只得到妥善安置,海商们的抱怨要等候很长时间才能进港的言论,得到一定程度缓解。

“王相公秉政,实乃利国惠民也!” 史浩面对东南经济火爆般地上升,禁不住发出了由衷地感慨。自从他来到凤凰山书院,王泽的书信早在他之前到来,他没有提王泽,王咏翎亦是没有提书信事,二人一见如故,自然史浩被聘为教习,月资十贯,二人几日来闲暇便在一起讨论时局,不亦乐乎。

史浩多日来,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潜心观察时政,对王泽的施政,大为感叹,在与王咏翎等清谈时,发出了自己的感叹。

王咏翎却面『色』怡然,目光中却有几分流离,他初见史浩,二人攀谈颇为相得,这日他陪伴史浩游览杭州后,在书院散步之时,史浩的感叹令他有几分别扭。

王直却另有一番滋味,自他升任支卖司同领事务后,隐然有当年王泽升迁之势,一些趋炎附势之徒甚至拿他的升迁差遣与王泽当年相比较,虽然表面上一笑了之,但他暗自志得意满、高兴非常,他深知王泽看重海事,自己如在支卖司做出一番事业,别人渴望不可及的都事堂的金光大道,对他而言却是一片坦途。史浩称赞王泽治政,亦是肯定了他在杭州的政绩,这代表士人的见解,岂能不令他感到快哉!”当下得意地笑道:“某掌东南职事日久,亦不能体会恩师经世之略,利国惠民不能尽然尔!”

王咏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王直,目光淡若止水,嘴角却『摸』过一抹莫名其妙地笑。

史浩见王直说自己不能尽王泽之意,不禁讯问道:“何以为然?”

王直笑道:“利国惠民分上下,直翁兄所言不过小政而已,君不见遍地工坊,千帆静波吗?东南一路财富数倍于陕西六路,这是实实在在的钱粮,国之本就在于此。在下可以断言,十年后朝廷的税赋将数倍于元丰年间,此亦不须增添苛捐杂税、搜刮生民,功在千秋,利传万世。”

史浩一怔,他虽然能领悟王泽的海外经略一二,但在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朝廷回到他理想中的农桑为本的时代,王直所言俱是工商之利,非他所愿看到的。

“东南诸事就不必说了,此番三师兄从征海外,正是为国朝谋利而去。三佛齐分国,威慑四方,使南海尽归国朝掌控,搏诸国之利供给中国,此对于百姓来说,是为仁也!直翁兄或许不知爪哇黄金之盛,但黄金、白银对于朝廷的意义定然能够洞晓三分。”

史浩心中并不以为然,王直所言在他看来牵强附会,除国内经济尚可说是前些年王学中提出的‘实业富国’,后面一段话,完全是赤『裸』『裸』地掠夺他人,表面上说的却又冠冕堂皇。他饶有兴致地品味王泽与几日来所接触的王门子弟,感到他们身上有一股令他说不上来的活力,这些人思维活跃、做事圆滑之余又不失进取,蔑视儒家所唱仁义,却又凡事都都表循圣人之道,当然王咏翎在他看来,与其他人还是有所不同。委婉中毫不避讳地言海外征战之利,孔门中人心底明白,绝说不出来。

“国朝万里疆土,物产富足,只须循圣人德政,休养生息、积蓄国力、来日北伐燕山,何须挥师万里之外的蛮瘴之地,与人争利。”史浩仍旧是坚持自己的观点,着眼于农桑而论。

不仅王直对他的论调不以为然,便是王咏翎亦是不能苟同,虽理念与王泽不尽不同,但毕竟受王泽学术影响,对工商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几年来在杭州看到工商对社会带来的利益,更加使他陷入自我矛盾中,在王泽学术与孔门学术之间挣扎。

却听王直说:“为公谋利乃大仁大义也,夫子称管子何其仁、何其仁,今朝廷锐意取事,去海外物产补中国之不足,又非肆意妄为,征伐三佛其不过为清静海道、护卫海商贸易、保护蛮夷小邦,树天朝在南海之威德。南面敬服、道路通坦,南海木材、金漆等物将不断流入,中国之丝绸陶瓷可换取西方金银,此一本万利,国人受益、国家受益事

,何乐而不为之?”

“万里征伐,所谓此举?”史浩敏锐地抓住王直避讳的征战,远涉重洋征讨海外,倒底应不应该?当然这是以儒家理论为质疑点,儒家观点是以德服人,非肆意征伐蛮夷小国。

王直淡淡地道:“经济乃国本、国本为治政、征伐不过是治政的延续罢了,无所谓是何举动,大凡征伐都是为治政所用,究其内里,不过是为国人争取营生而已,我倒是觉得老庄、申韩之学,为治国大善之法。”

他并非对儒家学说不屑一顾,而是不满今世儒者那些陈旧说辞,天理为何物?人欲如何限制?自深研王泽的政治学册子,加上多年与商人交往,对二程的学术很不以为然。

史浩诧异地道:“愿闻教诲?”

王直哈哈笑道:“不敢、不敢,直翁兄乃我辈才俊之士,小弟岂敢班门弄斧。然弟以为夫子学说取世间万象,内涵朴素、贵在真诚,自告子、孟子之后,儒学分流,各家众说纷争、搏正统之名,而喋喋不休,孟子取善、荀子取恶,此成为将夫子之道分而取之,各取所需罢了。二师兄当知恩师所传社会之学,解人『性』人伦,取告子之‘人『性』如揣水’,融荀、孟善恶,世间事本是两面,如太极之说,正反相容无取善绝恶之分,天下纷嚷不过是名利二字。”

“今治政亦是如此,断不可用防川之法,应循人之『性』,循循善导,或以义、或以利,隐恶扬善,国方可大治!”

王直一凡论断,不言而喻是为王泽施政做了他自己的维护,何况他本人就是这种政策的拥护者,甚至有些事情上,他的观点和手段要比王泽还要激进。

史浩心中有些不悦,荀子倒还不以为介,王直的言论直指亚圣孟子,这是令一名正统儒者不能接受的,尽管他不是食古不化的人,碍于自己是客席,王咏翎在场,又不好发作。于是,硬生生地道:“亚圣取善,原本是治天下、归一统、绝纷争的善道,故得以享配孔庙,正之贤弟虽是高论,但未免过于偏挬。”

王咏翎云淡风轻地笑道:“正之果然得恩师真传,经世治政之法反掌得其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