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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王泽没有从偏门直接进入后院,而是在人流熙熙的前楼下了马,一个人径直走向楼中。

前面迎客的小厮,酒女都认的王泽,由于他很少从前楼经过,众人都感到惊讶,但这并不影响酒女们嬉笑着迎上来,毕竟她们不可能轻易接近王泽。

王泽在众多瞩目的眼光中走进大堂,前楼掌柜与管事自然赶紧前来迎接。

“妾身见过王相公。”前楼管事是一名原樊楼的歌姬,与王泽相熟,言语间较他人随意。

“妹子无须多礼,老板可在?”王泽的态度温雅,毕竟是老熟人了。

“真是不巧,文妹妹昨日就没有回来。”女管事以丝帕唔嘴,笑嘻嘻地望着王泽,

王泽一怔,不想文细君竟然出门彻夜未归,当真怪异,却又不好当众想问。

女管事亦不多说,存心看王泽心不在焉地模样。

王泽不经意地向外堂酒座瞟去,看到了一个似曾熟悉的背影,独坐一展窗口的桌子边自斟自饮。

“你们去招呼客人吧,我在这里着,王泽走向那道似曾熟悉的背景。

女管事与掌柜待要召唤时,王泽已经走出了几步,女管事没奈何地对掌柜道:“你在这里盯着,我去找三娘。”

王泽面带微笑地走到那人面前,温声道:“我道是哪位看着眼熟,果然是史直翁。”

独自一人饮酒者正是史浩,他咋见王泽站到自己面前,吃惊之下忙起身移步,作揖道:“学生见过王相公。”

王泽淡淡地笑道:“这里又不是朝堂,直翁无须多礼,今日巧遇,倒要与直翁小酌几杯。”

“岂敢、岂敢。”史浩面『色』稍稍激动,忙地道:“相公,此间人多喧哗,恐相公不宜。。。。”

“直翁非俗人,岂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朝廷执政又怎么,不也是读书人嘛?”王泽含笑坐下,对史浩做请的手势。

史浩小心翼翼地坐下,心中未免踹踹,王泽做为朝廷的执政,能在这里主动与他一个落魄书生饮酒,本身就能令人感到王泽平易近人,也足以令他由衷感动。

跑堂和酒博士流水价地端上好酒好菜,看的史浩口瞪目呆,他本并不太宽裕,独自要了几个便宜的小菜外加一壶老酒,慢慢地在此消磨时间。这可好了,时鲜水果、山珍海味一股脑地地上来,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钱袋。

史浩的尴尬神态,王泽是看在眼中,又是好笑又是怜惜,道:“酒博士,我还没点酒菜,怎地一股脑地都上来了?”

酒博士亦是伶俐人,见王泽问的蹊跷,转念间就想到了王泽深意,立即陪笑道:“相公莫怪,这都是三娘吩咐的,全当本店请客。”

王泽暗赞酒博士聪明机智,口上却道:“这怎么可以,怎好叨扰三娘。”

“相公是常客,当由店里请相公一场酒,这位官人是读书人,本店有素重读书人,故理应如此,相公、官人慢用,小的退下了。”

酒博士退下后,王泽笑道:“这个酒博士日后或许是各人物,来——今日咱们就安稳地吃这顿白食,直翁看如何?”

“甚好、甚好!”史浩何等聪明人,明白王泽是在照顾他的颜面,这顿饭他请不起,王泽又不能请,如此以来,文楼招待自然是皆大欢喜。

二人饮了几杯后,史浩的话渐渐稠了起来。

王泽逐渐明白史浩为什么还在行在徘徊不去,原来史浩在家乡明州的处境并不甚好,虽然他以孝闻名,得到官府的举荐,但并没有能够入仕,家中甚是贫困,来此饮酒便是为科考未中,做了一年教书先生,积了点盘缠,要回家乡继续苦读。

王泽暗自称奇,暗付史浩可是在历史极为重要的人物,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中,他不同于岳飞、辛弃疾等驰骋疆场、英勇顽强的抗金英雄,也不同于张浚、贾似道等见识浅薄、利欲熏心、好大喜功的贸然之徒,更有别于秦桧那样被人称之为卑躬屈膝、一味主张投降、苟且偷生的民族败类;他主张在宋、金对峙的形势下,保持清醒头脑,审时度势、以退为进、务实求成,被士人称之为‘太子家智囊’的理智主和派大臣。

或许是几年前的匆匆相逢,虞允文在王泽心目中的光芒把他掩盖,更或许是王泽当时并没有真正体会这位名臣的思想,在王泽历经三次与金国的议和后,真正成为这个帝国掌舵人的时候。才深深体味到盲目主战根本就不是为国上善之策,更加坚定了了议和对朝廷的重要『性』,史浩的力主南北和议并不是一味退让,而是一种与自己目前做法相同的以退为进策略,或许这种策略才是时下最好的选择,也是日后大有为的坚实基础。

一念而贯通,王泽对史浩好感大增,温声道:“考官不取直翁,乃朝廷之失,直翁失意而去,便是你的不是了!”

贡举的失利让史浩心下颇是郁闷,他饮尽杯中残酒,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道:“王相公容禀,我史浩又岂不想为天下苍生供绵薄之力,无奈才疏学浅,不入朝廷提举贡举诸公法眼,不如回乡束发苦读,以待来年再搏龙飞榜。”

王泽双眼温和地看着史浩,有感于他的执着,当下温言道:“直翁确有忧天下之心,说到才疏学浅,我意不然!历代先贤至圣经义只为修身养『性』、增长学识而用。治国平天下非书中所能得,而是靠不断历练中点点积累成就,可以说读书是为明理,治政才是国用,如贡举选尽天下治政之才,国事亦不会沦落至此。”

史浩亦感王泽此言或有道理,但他还是不尽苟同,因为他有自己的政治见解。但又不便于驳斥王泽的话,只得笑了笑道:“王相公言之有理,然人各有志,却学不得忠献公半部论语治天下。”

史浩对王泽所言客套之外却是话中有话,委婉地表示不能苟同。王泽知文人风骨,亦不为怪。想史浩束发苦读,年逾不『惑』方才进士及第,经史百家到佛释老庄,无不融会贯通,这样的士人,自然有他坚持的理念,不是别人能动的。再三权衡后,他决意试探一下史浩的政见,当下正『色』地问道:“直翁对此番南北议和持何论?”

史浩稍稍迟疑,而后口气坚决地道:“国之大幸矣!”

王泽眉头微挑,神『色』间稍有喜『色』,急促地道:“愿听高论。”

史浩淡淡笑道:“相公面前,史浩论政,岂不是班门弄斧。”

“论政不高低之分,往往旁观者,能清醒地看到执政的步足,直翁亦是『性』情中人,但说无妨。”

史浩微微一笑,旋即正『色』道:“自宣和以来,鞑虏入侵、天下大『乱』、二帝北狩、家国流离,百姓苦于连年征战,生民捻转于存亡之间,以至于『乱』后民间竟然人相食之。今天下纷『乱』初定,正是朝廷卧薪尝胆、励精图治、修缮武备、休养生息之时。那些迂腐老朽、沽名钓誉之徒,尝呼挥师北伐,收复故土、迎归二圣,简直愚不可及,按国事而论理应荆棘三千里,孰知谋略精巧在于张弛有度,能屈能伸,即便是王师北上,钱粮供应何以为济,须知十万大军日费万金,与鞑虏马军战于旷野,纵然禁军步军屹立不败,也必然是旷长日久,国力何以负担?史浩并非存心恭维相公,评心而论以时下天下大局而言,相公所为实是安国经邦之大略,合乎天下大势的的高论,以在下之见,相公非不愿北伐,而在于积蓄国力,力求一战定乾坤,非那些浪得虚名之人,只知道整日里空喊北伐,殊不知其中艰辛。”

王泽暗自惊讶史浩的政治见解简直不下于李长秋,又问道:“那如今朝廷海外与西面政略,直翁可曾留意?”

史浩淡淡笑道:“在行在时日,时常偶得一二心得。”

“哦!但讲无妨——”

“在下放肆,以在愚见,相公经略南海实属不必,蛮荒之地何有我天朝富庶,开海通商之利即可,何须大动刀兵。然在下窃相公之意,并非草率行之,南海每一步似乎都有深意,传言朝廷要征伐三佛齐,定然是相公主持定策。”史浩说着见王泽微笑颔首,接着说道:“在下揣测相公之意是要在南海万里海疆上,建立可攻可收、能保护大宋商船并为之提供中转的城寨,最大限度地减少那些蛮夷小国和海盗的侵扰,并要将高丽重新纳入大宋臣属。”

“高丽——”王泽饶有兴趣地道:“何曾见得?”

“相公若无意北伐就不必说,但相公有北伐之志,沙门与威州俱设有水军大寨,而水军以保护商船,亦是频频出入高丽沿海。学生断定,既然相公能开南海,积累海外财富,自然不会放弃在高丽驻扎水军,以牵制女真侧翼的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