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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李纲回府后并没有休息,而是换了一套老蓝『色』的褙子,带了一个老仆从偏门出府。

孙傅回到竹子巷的府邸,换下朝服,刚在房中休息片刻,静静想着今日之事,等待午膳。

“老爷,李相公前来拜访,正在前厅相候。”管事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地禀告,李纲是枢密使,拜访宰相不用名帖,直接进入客厅奉茶相候。

“哎呀——不止伯记到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呀!”孙傅笑呵呵地快步走进客厅,拱手就迎了上去。

李纲正在品茶,闻声起身拱手道:“冒昧叨扰,望伯野见谅。”

“伯记客气了,请入座。”孙傅满面真诚的微笑,热情洋溢地奉请李纲。

二人分主宾入座,丫眷上来茶水,孙傅对管事道:“你们都下去,我与李大人有国事商议,没有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李纲含笑看着孙傅,待仆人们下去后,才捻须笑道:“伯野府中行事,亦是谨慎小心,此君子存身之道。”

孙傅淡淡地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有些事情,家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哦——伯记匆匆来访,必有要事教我,请且但讲无妨。”

李纲见孙傅开门见山直入主题,显然是对他的来意有了几分准备,即然这样那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颔首正『色』道:“既然伯野不落俗套,那在下也就开门见山。”说到这里,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在下只要问伯野一句话,新官制能不能试行成功?”

孙傅愕然盯着李纲,他明白李纲绝不会是问新官制本身能不能成功施行,而是借这个引头,拐弯抹角地要他留任的许诺。他沉『吟』不语,官制变革虽说是王泽首倡,但也是李纲非常积极介入的政务,或许可以理解为这是包括他在内有识之士的梦想。但凭良心而言,他愿意主持大宋百业待兴的变法,即便是为他人做嫁衣亦无不可,何况在东华门外他已经动心。

李纲见他神态,心中有了几分把握,看来孙傅不是不想留在朝廷,之所以犹豫不决,很大程度上在于他早已有请郡的言论,一时半会拉不下这个脸面,看来还得自己来为他解开这个心结。当下温声笑道:“但凡我等士人做事,上要对得起天地,下要为国为民。如今可是大宋百年难遇的大好时机,朝廷执政断不可为些许小事,错失变法良机。”

孙傅点了点头,他又何尝不明白此时正是大好良机,经过靖康之『乱』后,北方士大夫流离失散,南方人逐渐占据了朝廷的半壁江山,何况朝廷又迁行在于风气开放、言利盛行的江南,与暮气沉沉的北方相比,如今国力已经逐渐恢复,正是进行官制各各项弊政革除的大好时机。但他还是不能决定,毕竟自己是有言在先,当下把话撇到了一边,道:“官家那里须不好推诿。”

李纲一怔,旋即会意地强笑道:“官家能有这等做为,虽有碍大局,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赵谌迟迟留中不发诏书,在他二人看来并非对新官制反对,而是对王泽个人专权的不满,他二人赞成新官制快快试行,势必对赵谌形成很大的压力。但皇帝能有抵触王泽的意向,虽不太合事宜,却显示他不甘心做傀儡君主,从朝政的长远来看,对赵家江山是有利的。

“嗯——”孙傅自然理会李纲的寓意,含笑道:“伯记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李纲饶有意味地看着孙傅,眼神中充满了深深地同情,是想要在真宗朝、仁宗朝的承平之世,孙傅或许是为最合适的守成宰相,可惜这是『乱』世,孙傅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可能在一位强势权臣和一位中资君主之间斗争的夹缝里生存,他无法找到最佳的平衡点,当然也没有这个能力。他新下暗自叹息不已,若是平心而论,王泽——其实最适合担任孙傅的职务,但他又对王泽有太多的顾忌,尽管已经接受王泽的政治抱负,但有时候他真的感到王泽笑容的背后,隐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意,即使那笑容是那么的真诚,他也有股隐隐地不安。

“此次官制是为循序渐进,先改官称、次为衙署职事,最后是消减亢员,王德涵又有俗务非议缠身,早就是自顾不暇,我又是西府执政,无法决断其中,如今只有伯野一人可担此大任。王德涵的经济民生变法早就开始进行,如官制再不变动,恐怕朝廷不能适应时下局势,日后再图谋革新将难之又难。”

“王泽纵然是俗务缠身,亦可担当此任。”孙傅忽然冷笑道:“难道吴大人之事,伯记忘了不成,真是‘百变狡狐’,凡是都使人在前,而他却躲藏其后坐观成败。”

李纲对孙傅之言不能完全苟同,他摇头道:“此番官制变革与新军制不同,官制重新厘新是大势所趋,王泽没有必要畏首畏尾,在他复出牧守杭州之时,我就看出他是要出山作一番大事,本应是由伯野动议后,他再走到前台主持,怪就怪在为何王泽他突然有这么大的变化!”

孙傅紧盯李纲的双眼,神『色』间有些不屑地意味,半响才道:“伯记,外面传言王泽私藏龙德宫妃嫔,你可曾知道?”

李纲手指微微一颤,脸『色』徒然大变,诺诺道:“这个….这个,市井中的谣传,伯野岂能当真,朝中局势变幻莫测,怕是有人从中挑拨是非,唯恐天下不『乱』。天下美女何其之多,是想当年王泽已经功成名就,他又岂能为了一个小小的上皇妃嫔而自断仕途,不可能、绝不可能,这定然是好事之徒又起风波。”

孙傅笑看李纲,意味深长地道:“恐怕伯记所思不止是这些吧!”

李纲眼皮微跳,干咳两声,强笑道:“这话从何说起?”

孙傅顺了顺须髯,正『色』道:“伯记既然说王德涵有心主持这次官制变革,那为何突然在流言起后忽然变卦,恐怕王德涵此番挽留于我,或许真有难言之隐。”

李纲默然不语,其实他们心中都明白,王泽从幕后走到前台,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取孙傅而代之的已成定局,令人怪异地突然又再次退缩,绝不能简单地归结为皇帝的作梗,更不 能简单地认为王泽仍要在新官制开端隐于幕后控制,其中缘由让人不能不揣测市井流言,他刚刚为王泽辩护,纯粹是出于对改良官制的美好期望。

“或是所言不差,但这些陈年旧账,不知是何人出于何种目的翻出来,在此时刻、无论是哪个,他的目的都万分险恶。”李纲断然下了结论,他对这种阴险的招数颇为厌恶。

孙傅默然不语,当年他是经历了汴梁城破,当时的混『乱』场面,今日犹历历在目,他不敢再多想那段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但他清晰地意识到,以王泽当年的权势,他想女真贵酋要一个无足轻重的妃嫔,还是探手可及的。若真的是这样,那王泽挽留他稳坐相位,便可以稍稍解释清楚些许。

李纲端起茶,悠闲地品了一口,放下了茶杯后,面『色』淡然地看着孙傅,又道:“无论如何,王德涵用心甚善,我等断不可辜负了他一番成全。”

孙傅饶有兴致地望着李纲,正『色』道:“没想到伯记清高之士,竟然沦为王德涵的说客。”

“如伯野执意这样想,那我亦无话可说,王德涵纵然名声再高,想让我李纲甘做说客,还是稍显不足,若为天下苍生计,那我当义不容辞。”

孙傅笑着点了点头,道:“我知伯记之心,既然你能为天下苍生计,我又岂能甘落其后。不过上皇之托,我时刻不敢望,故而此次不能决断。”

李纲默然,他明白孙傅除个人缘由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渊圣北狩前将太子托付于他。他不能不防备权臣逐渐做大,有架空甚至取代皇室的趋势,恰恰王泽便是具备这样的潜力,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有能知道王泽倒底是怎么想的,即使他没有在想,但到了黄袍加身的程度,难保下面的人不为富贵铤而走险。但他在犹豫之后还是坚定了自己的观点,决然道:“所以这正是大好时机。”

“此话怎讲?”

“难道伯野就任由王德涵毫无制衡地成为宰相主持变法,到那时你就是想出山,亦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还不如在王泽左右为难之际,伸手相助,如此以来。。。。。。嘿嘿,无须我多说,伯野亦能体会其中玄机。”

孙傅沉思半响,才颔首道:“既然伯记有这等胸怀,那我也无话可说。”

李纲满意地笑了,道:“伯野能为朝廷着想,我万分钦佩。”

“伯记莫要在套我的话了——”孙傅笑道:“快到晌午了,伯记留下小酌两杯,如何?”

李纲亦是爽朗地笑道:“就是不说,我也要在伯野这里讨杯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