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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大内睿思殿内,赵谌端坐御座上,神『色』黯然、眼敛低垂,似是老僧入定一般,既没有年轻人的青春活力,也没有帝王应有无上威仪。

孙傅、李纲与王泽三人站在案前数步外,听着一名侍从官滔滔不绝地读着新官制的名称、职事与差遣权力的详文,他们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但各自的心思却是如翻江倒海般地涌动。

良久,侍从官读罢,将一本帖黄折子小心翼翼放在御案上,悄悄退了下去。君臣谁也没有率先开口,大殿内气氛有些压抑。

“内务府各衙司筹办进度如何了?”

李纲暗自叹息,赵谌开口第一句话,竟是关乎皇家利益攸关的衙门,对宰执、部院设置毫不放在心上,令他大为失望。

孙傅淡淡地看了眼王泽,又瞄了眼李纲,应声道:“陛下,内务府司所衙门已按条例章程成立,各衙署亦在交割办理中,只是殿前司对班直侍卫划归内务府统辖,颇有异议,所应各项事宜正在商讨之中。”

“陛下——班直乃天子近侍,殿前司总禁内师旅,共担京畿拱卫,班直理应由殿前司治辖内务府乃总管大内庶务衙门,已经纸张入内内侍省与内侍省、宫中各局,岂可再统帅天子近从、皇家卫率。” 李纲身为枢密使,总天下军机,涉及军务是他份内之事,何况他从内心反对把皇家卫率划归内务府,使枢密院和殿前司失去对这支劲旅的统辖。

王泽心念微动,意味深长地斜了眼李纲,暗道他李纲也怀有那么一点点权位名利之心,不过是说的冠冕堂皇而已,嘴角闪过莫名其妙的笑容。

孙傅颔首到:“李大人乃老成之言,内务府掌宫禁事务,断不可委以兵要,还望陛下三思。”

赵谌却出人意料地道:“唉——既然设置内务府掌管大内庶务,那班直侍卫的名籍、日常差遣事务就应当由内务府办理,殿前司亦不需太多繁琐事务,朕看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班直侍卫宫中宿卫由内务府办理。”

王泽心中惊诧,暗自惊讶赵谌怎能想到这一层,内务府的设定本就是由皇帝直接『操』纵,外朝全然不能干涉内务府事务,这是他剥离内外朝,限制皇权的本意,任由皇帝在一片被限定的小天地里胡闹,只要不干涉外朝就行了。没想到赵谌竟然顺水推舟,借着内务府的设置,绕开同样是内臣体系但参与外朝政务的枢府,将班直侍卫从殿前司分出,再无顾忌地调遣,尽管班直侍卫是皇室宿卫,但仅此而已,调动符旨由枢密院与殿前司掌控,即使是皇帝,亦不能无两府执政不知情况下随意调遣。这下子可好了,皇帝在没有外朝执政和御史谏官控制下,掌握了一支不算大却非常犀利的精锐力量,不能不让人暗自恐慌。

他细细揣摩赵谌下一步倒底如何运筹,何方高人在幕后为他出谋划策,有小人在皇帝身边构陷,这是国事纷『乱』的根源所在,而这一切似乎都是围绕着他展开的阴谋。赵谌后面的人绝不简单,借力打力,用王泽限制皇权的策略,反过来反而加强了皇帝的权力。不简单,绝不是简单的人物,到倒底是谁?他想到这里禁不住吸了口凉气。

李纲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正在出神的王泽,他何尝听不出来赵谌的弦外之音,对于设置内务府的真正目的,他看到限制皇权这一层,却没有真正看透王泽的意图。他对班直纳入由内务府极为反感,这倒不是因为消弱枢密院权力,而是皇室专兵对文臣治国不是一件好事,再说他也隐隐嗅到其中针对王泽的味道。

孙傅皱着眉头,道:“天下戎旅自有枢府、三衙总之,此祖宗法度,内务府设置乃总皇家庶政,岂可委以兵柄。”

赵谌不想孙傅坚决反对班直归内务府管辖,再加上王泽、李纲二人的力量,他亦无可奈何。

当孙傅说罢,王泽脸『色』稍贾,既然李纲、孙傅态度鲜明地发对,他可以暂时放下了心,宰执重臣反对,毕竟皇帝亦不能随心所欲。

“臣亦以为孙大人之言甚是妥当,祖宗安邦之法不可轻动。”王泽果断地进言,既然皇帝出招,他焉有不还之理,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赵谌一阵难堪,胸中憋了一口恶气,狠狠地瞪了王泽一眼,心中对三人大为忿恨。

“陛下,新官职由宰执、尚书商讨条陈,不知陛下以为可有不妥。”王泽毫不避讳赵谌的目光,尽管他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他还是果断地开始进『逼』。

新官制各项条陈,是具有代表『性』的重臣共同商讨地结果,可以说是王泽在坚持自己理念核心之下,与朝野各派势力达成的妥协,是顾及大多数官僚的利益。是有一些人暗自反对,但那些人亦是不敢过分出头,平白得罪一些看不到的既得利益者,便是皇帝也不能不顾虑三分。

赵谌无聊地看了看王泽,懒洋洋地道:“兹事体大,容朕三思。”

“请陛下圣裁。。。。。。。。”

待王泽三人告退后,赵谌才起身回到阁子中,邵成章早已在里面等候,见他进来,忙躬身接驾。赵谌心中带气地坐在软榻上,有点心不在焉地问道:“查清了吗?”

邵成章眼皮微跳,垂首低声道:“奴臣无用,二位相公之事目前还没有任何头绪。”

“废物,难道皇城司养的都是一帮饭桶不成?”赵谌重重地拍在榻上,脸『色』变的阴沉可怖,目光也变的饶是凶狠。

邵成章吓的‘扑嗵’跪在地上,颤声道:“奴臣无用、奴臣无用,只因李相公与王相公乃朝廷执政,皇城司胥吏、铺兵不敢造次,要是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执政当街仗毙。。。。”当他偷眼看到赵谌阴冷的脸面时,发现皇帝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不敢再说下去了。

尽管皇城司有监视京城百官的使命,由于朝廷沿袭的是文官制度,两府执政、六部尚书完全可以找茬将监视之人处死,这是皇城司胥吏、铺兵最忌惮的差使,每每轮到这样的差使,都是相互推诿、不敢接下,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执政当中仗毙。即使是没奈何接下差使,亦是小心翼翼,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人发觉,怎么能察访到真实情况。

赵谌接过尚膳局女史递过的茶水,品了一口,‘呸’地吐了出来,把杯子狠狠地砸在地上,骂道:“这是什么茶,竟然拿这等货『色』欺君。”

女史吓的面无人『色』,一下子跪在地上叩首不已。

睿思殿使慌慌地跑了进来,看到赵谌面『色』铁青,马上明白怎么回事,忙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奴臣这就让下面换来。”说着,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史道:“还不快去。”

“是、是。。。。。。”女史如获大赦,慌忙地收拾破碎的瓷杯,退了下去。

“你也下去吧。”赵谌没好气地对睿思殿使道。

“是,奴臣告退——”

邵成章冷眼看着这一幕,暗付这哪里是在训斥睿思殿的女史,分明是没地方发火,正好女史赶了个正着,成了替罪羊。

“朝廷宰执好大的威风——”赵谌在睿思殿使下去后,冷不防地冒了一句。

邵成章暗暗揣摩赵谌这句话,看来君相之间成见极深,他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战,作为内侍他不敢接话,无论他身份多高,在皇帝面前不过是鹰犬而已,与那些外朝大臣们不同,皇帝不能随意处置他们那些王公士大夫,却可以随意处置任何一个内侍。

他忽然恍过一件几天前的事,王泽在行宫与太后整整一天,共同用膳后,黄昏才离去的事情,要不要禀告赵谌,这可是件事关皇家体面的大事。

心中酝酿了几次,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目前形势不明,太后可不是他能得罪的。

“无论用何种手段,定然要搞清王泽与李纲之间,倒底有什么交易,还有王泽与兀术之间的来往。” 赵谌沉声说着话,目光冷冷地扫过邵成章。

邵成章惊恐不已,暗查王泽与女真都元帅的来往,分明是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争斗。对于王泽,他还是很赞赏的,虽说王泽与太后之间说不清的暧昧,但朝廷能有今日,做为内侍的他能深切感受到王泽功不可没。更何况王泽能有今日的局面,与其进退的当,果断狠辣做事手段有极大的关联,成长于深宫中的赵谌除了占据皇帝名份优势外,对付王泽似乎还没有太大的胜算。皇命不可违,但他自然有他的办法来搪塞,多年来他对宫廷的尔虞我诈亦是深深厌倦,此时打定主意,拖——实在不行的话,大不了就是被叱责为无能,被罢免职事差遣,反正像他这等内侍年年都有官员们的节礼,积蓄可保后半生衣食无忧。

赵谌脸『色』忽然变的柔和,笑眯眯地道:“老邵,朕明白你已经尽力了,你是宫中侍奉上皇的老宫人了,朕绝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