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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王泽愕然地看着杜三娘,越发对她的态度感到不安,忽然对他有这么大的转变,可能不会是好事。当即正『色』说道:“今日宴请贵客,尽然后院不能待客,那就到中院找间雅座吧!”

杜三娘道:“这怎生使得,相公岂可曲就中院,细君已知相公来了,要后院姐妹为相公侍酒。”

王泽疑『惑』地看着杜三娘那张笑脸,正要推辞,却被她拉住袖角,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向玄武风澜走去。

“姐妹们别闹了,王相公到了——”刚刚进门,杜三娘用夸张的口吻唱喝。

喧闹的场面立即静了下来,数十道清丽的眸光齐齐地投向门口,甚至有些歌姬下意识地抹了抹发鬓是否齐整。

王泽原本有些尴尬的笑脸,在看到上首的文细君与林月姐时,顿时变的惊愕,随即而来的是脸『色』灰白苍然。

文细君含笑起身,拉着林月姐的手,一双妙眸似怨非怨地剜着王泽,道:“相公莫怪,妾身今日与茹姐姐偶遇,一见如故,左右无事,吆喝姐妹们闭门畅饮欢度今宵,不想相公驾到,实在是失礼了。”

林月姐低声呼了声:“相公”后,再没有言语。

王泽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笑『吟』『吟』的杜三娘,她的那点心事昭然若揭,摆明了引他往火坑里跳,看来她等待十年,就是在等待这样一个无关大碍,却令他颇为头痛的玩笑。

“细君姑娘这是哪里话,盛蒙招待,已是感激不尽。”王泽心下想想此时倒也无妨,反正林月姐的身份少有人知,就是与文细君交往也不会有差池,当下强笑道:“这可如何是好,今日要招待贵客,文楼的姑娘们难得能集聚在此欢饮,实不忍打扰,那就去中院选一上好雅座就是。”

“这有什么干系,难得相公来一回,不知是何等贵客,要相公先来迎候。”

王泽望了眼林月姐,稍稍思量之后,才犹豫着道:“忠正军节度使 渤海郡郡王挞懒。”

林月姐脸『色』微寒,娇躯微颤,显然任何关于女真人的名字,都会令她勾起那段不堪回首的痛楚。

“就是那个逃到国朝的女真都元帅。”文细君语气充满了不屑,那双原本笑『吟』『吟』的眸子顿时冷了下来。

王泽尴尬地点了点头,暗自后悔自己不该在文楼宴请挞懒,文楼可以说是当年樊楼的延续,柳慧如的死,樊楼名伶的凋散始终是一个阴影。

杜三娘尖声道:“相公宴请女真鞑虏,难不成已经忘记慧如妹子,曲意投好仇敌不成,难道朝廷真的是让出河朔,潜心供奉鞑子为上国不成?”

王泽见歌姬们脸『色』各异,目光游离纷散,情知她们心底亦是痛恨女真人残暴,许多歌姬都是北方落难而来,为生活所迫,才不得已入了这行当。

“挞懒纵是贪暴,曾经残杀我父老兄弟,掳掠我姐妹,但当年也是各为其主,不得以而为之。今幡然悔悟、弃暗投明、投靠国朝,那就是朝廷的大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王泽说着感到这些歌姬们的眸子中透『露』出冷淡地光芒,在她们这些受到金军茶毒的弱女子面前,谈论这些道理似乎行不通。

“好一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相公真是佛陀转世。”杜三娘恨恨地瞪着王泽,冷笑道:“相公力主南北罢兵,不惜割让两河,弃河朔于不顾,昔日神京汴梁沦为边郡,保江东一偶生民平安,真正是佛陀心肠啊——”

王泽虽有不悦,但并不以为意,毕竟一个风尘歌姬哪里能洞悉军国大计,他既然接下了担子,就要承受这个骂名,所以他并没有对杜三娘的话起反感,人家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而已,又不知刻意的恶毒攻击,又何必非得要争辩呢?

“事出有因,往各位姑娘成全一二。”他只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倒霉事一桩接一桩,便是今夜宴请完颜昌,也开篇不顺,真是晦气够了。

文细君亦不愿王泽太过难堪,她对杜三娘道:“三娘就留点口德,相公办的是庙堂大计,岂是你我『妇』人可以随便议论。这样吧,相公就在隔壁小厅中招待贵宾吧,后院姑娘们今夜在此陪伴茹姐姐,不能前去侍奉歌舞,妾身叫几名中院的苏杭佳丽来侍侯如何?”

弦外之音不言而喻,后院里的姑娘或是名头很响亮,或是由北方流落而来,不能侍候完颜昌一是气节、二是仇恨,但话说的是冠冕堂皇,要陪伴林月姐吃酒,一收一拒甚是得体,不让王泽没有面子,又稍存这些歌姬们的体面。

王泽又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没奈何下只好点头道:“那就不劳细君了,那就这么办,你们在这里吃酒吧。”目光转向杜三娘,阴森森干笑两声,又道:“还要烦劳三娘了。”

他不愿同时面对文细君与林月姐,巴不得趁着这话赶紧开溜,要走也得拉上杜三娘,免得她再生事端,他以最快地速度,拉着杜三娘的衣袖就向外走,景象却有失几分风度。

王泽几声阴森森地笑,惊的杜三娘一股凉意油然而生,她从来没有见过王泽如此笑过,透出的那股子阴沉,令她从心底感到倏然。对王泽极为失礼的行径,糟然不知,步子不知不觉跟着王泽跨动。

王泽如狡兔般地离去,文细君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些失落,林月姐却仍旧不知所以然,不知该想些什么,刚刚的女真贵客,对她的震撼太大了,满脑子里充满了那段恐怖时日的片段。

女真人粗野的狂笑,姐妹们绝望的哭喊,真是不堪回首,若不是当年落在四太子的木寨中,她的命运也会很悲惨,休说能等到王泽了。

“好了,姐妹们,咱们把那些烦心的事放到明日去想,今夜无拘无束地吃酒歌舞,茹姐姐别再想了,王相公谈他的事,咱们玩咱们的,今夜不醉不归啊——”

周碧如亦是兴致勃勃地道:“是啊——夫人,难得有此机缘,也该让相公在外面挂心、挂心了,夫人歌舞都是上佳,不妨。。。。”

“碧如,不要胡说。”林月姐俏脸微红,她生怕周碧如失口说出些不该说的话,尽管她单纯清雅,却对自己的身份异常的**,生怕被人泄『露』出去。

文细君风淡云轻地笑道:“好啊——横竖今夜咱们姐妹要闹个天翻地覆,自家姐妹为自家姐妹歌舞,人人都不许侥幸,今夜就是把这个厅子给砸了也不碍事。”

一名歌姬端着玉杯,半醉地笑道:“每天给那些男人歌舞弹唱,烦也烦死了,今夜趁醉,就为自己活一次,姐妹们吃了这一杯。”

“成妹子说的是,咱们就为自己舞一曲,也不虚此生。”

“来——咱们吃了这杯就来个彻夜狂欢。。。。。。。。”

歌姬们七嘴八舌地嚷开了,纷纷端起杯子饮酒,继而就是阵阵放肆的欢笑。

文细君伤怀身世,强忍往事历历悲苦,感怀自己还算是幸运的,至少他从王泽匆匆离去中看到了,自己在他心中还是有份量的。但王泽今夜却宴请女真贵酋令她感到不妥,联系着多年来王泽种种妥协的行为,还有新近河朔几乎可以说主动地退让,她只能暗自告诫自己往好里想,或许这是王泽不得已而为之的策略。

“姐妹们,咱们再干几杯,轮番献艺——”

当林月姐看到歌姬们感怀的情形,不由地为之渲染,慢慢地将满腹心事压了下去,不知不觉间融入其中,当她自告奋勇地抢先歌舞,并得到歌姬们的惊赞,纷纷向她献上美酒。葡萄美酒虽然甘美,非常适合小女儿的胃口,但喝多了一样会醉人的,当几曲之后几杯下肚,她已经醉眸『迷』离、彻底地敞开了压抑已经的心扉,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的她,在府邸后院,迎着飘落的风华,无忧无虑地轻歌曼舞、尽情地玩耍。

这个时候,她内心埋藏已久的**被完全激发,她与众多歌姬一起畅快地歌舞、吃酒、欢笑。

王泽在外面的‘闻莺’厅外,听得‘玄武风澜’中飘出的琴瑟歌声,不禁多看了几眼。

“相公,妾身先去前面吆喝几位姑娘过来。”杜三娘似乎要急切地躲开王泽。

“也好,有劳三娘了。”

待杜三娘走后,王泽背着手,凝视着‘玄武风澜’厅,潜心静听飘来的阵阵风情各异地歌声,他从歌声中暗自判断出自哪位歌姬。

当林月姐的歌声伴随这歌姬们喧闹的叫好声飘入王泽耳中,他听着,脸『色』渐渐沉了下去,这么多年他根本没有细细揣摩过林月姐的心思,从她幽雅的歌声中透出那份寂寞、令他似若恍然,自己竟然如此粗心,近十年来,他以为给了林月姐一个安身之所,给了她自己所能给于的一切。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所给的东西,林月姐根本就不需要,而最需要的,竟然是他不曾想到的。

王泽昂天仰望星空,长长叹息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