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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陈东与欧阳澈二人却漫步在玄武湖北岸湖畔小径上,立春后的湖面,仍不时的吹来阵阵寒风,湖面上还是有不少画舫,其中飘出瑟瑟丝竹音韵和歌姬轻妙的歌声,不远处文楼所在的镇上却是往来熙熙的商贩走卒,各处酒楼上的酒客还在流连于美酒、美姬之间不愿散去。

二人在太学时就同忧国事,关系自然是非同一般,这些年来无论再忙,还是时常抽空出城游赏风景,但主要还是在一起谈论国家前途。

“德明,还记得靖康年间宣德门外事否?”陈东看了眼湖中的画舫,眉头微蹙,脸『色』间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欧阳澈面『色』不太自然地浅笑道:“国难当头,少阳兄挺身而出振臂一呼,方能有宣德门上书之千古佳话,东华门外痛殴『奸』佞,更是快意人生。”说罢,他迎来陈东兴奋的目光,二人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一心为国的热血时代,不禁相顾大笑。

“若非王相公,你我恐怕不会有今日之前程。”品味往昔意气风发事总是那么的短暂,当笑声落下后,陈东目光中闪烁着淡淡的犹豫。

欧阳澈不明白陈东为何总是提到王泽,陈东身为崇政殿说书,内官传出来的消息,平日里在皇帝面前对王泽的施政言利颇有微辞,怎的今日却又感怀王泽,这本身就非常矛盾。

陈东停下脚步,怪怪地看着欧阳澈,道:“德明,以你之见,当今朝廷可有作为?”

欧阳澈诧异地看着陈东,但见陈东清瘦稍显苍白的面庞、显得肃然萧瑟,目光中隐隐透出淡淡的茫然。他亦是才思敏捷,却『摸』不透陈东心思,只是隐隐感到陈东对王泽的看法是有些改观。

“朝廷正是大有为之时。”欧阳澈随意地敷衍一句。

陈东斜了眼欧阳澈,嘴角抹过一抹淡然的笑,道:“时下女真放言归还河北二路,和谈使节南下已到泗州,德明乃枢府副承旨,执掌行差将领武臣知州军、路分都监以上及差内侍官文书,竟然以大有为做答,可知诸方将帅有北伐之志,而朝廷却有和谈之意。”

欧阳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陈东,似笑非笑地道:“地方将帅文书,弟不敢妄自非言,朝廷战和之间,非你我所能左右。弟之见,有李相公执掌枢府,唐大人、王大人分掌东、西两大宣司,少阳兄以为三公是易于之辈,坐而论道者不如论而行之者?”

陈东心中暗自叹息,欧阳澈这几年来变化令他感到无奈,不过他非常清楚地意识到一直以来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或许是十年仕宦,磨尽了青年时的棱角,整个人变的世故起来。自欧阳澈由兵部员外郎迁枢密院逐房副承旨后,二人之间如同有了一层看不见、触不到,却能感觉到的隔膜,说话也不似从前那般畅所欲言,但他尽量保持亲切的笑容。

欧阳澈见陈东眼望湖面,默默无言,面庞流『露』出寂落的笑,他揣测不透陈东的心思,却隐隐感到这笑与自己有关。这些年来他内心深处对陈东的名声、官位嫉妒的简直要发狂一般,同样是太学上舍生,同样的宣德门外学生领袖,能力、智慧只在陈东之上,他陈东凭什如此好运,竟为崇政殿说书,馆阁之荣。而自己却只是屈身兵部,整天与那些那些武夫交往。凭借当年东华门外声援李纲的政治资本,以过人的干练,自己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李纲的好感,成功跨出了这一步,他的能力得到了不仅是李纲的认同。

“德明,或许我要外放出知地方了。”陈东的面『色』恢复了往日的闲逸。

“少阳。。。。。。”崇政殿说书乃天子近从,多是例转侍制或主持寺监,出知地方只能是一种可能。欧阳澈不禁大为吃惊,脱口道:“这也太辱人脸面了!”

陈东不想欧阳澈能直率地为自己打抱不平,心下暗怀感激,想欧阳澈毕竟与自己曾经患难与共,虽今非昔比,些许情谊还是有的。当下浅笑温声道:“德明之才,远胜于我,日后当尽心效力朝廷,兄此番正欲静下心来,读读书,此正可远离东南利欲横流之地,实得我心。”

欧阳澈想说些安慰的话,陈东的淡定却又使他不知从何说起,嘴角煽动几下,终究是生涩地道出了四个字。

“兄好为之!”

神佑九年四月,金使张通古率使团终于到达了行在南京,宋廷以极高规格接待张通古。

张通古在进城后,却百般刁难,对赵谌的称呼极为不敬,竟当着与之交涉面圣事宜的礼部官员直呼赵谌为江南国主,令人不胜愤慨。李纲等人闻得张通古如此嚣张,禁不住勃然大怒,殿前司与马步二司大帅们闻之,无不气愤填膺,纷纷要求严办张通古,不惜与金再次开战,几乎使王泽的和议计划付水东流。在王泽费尽口舌的劝解后,李纲等这才暂息怒火,答应王泽由他亲自前去‘开导’这位狂妄的女真使节。

当王泽面对这位傲慢的使节时,对于他的嚣张气焰,自然是恨的几乎要起身将他当场格杀。但是为了大局,为了自己的理念实施能有一个安定的外部局面,终于生生吞下斩杀张通古的念头,但舒展着的笑脸上,仍然掩饰不住他自己也无法抑制的杀机。

张通古竟然毫无察觉王泽目光中那抹浓郁的杀气,或许他根本就不在乎,依然喋喋不休地说道大金皇帝圣喻,江南国主此类话的时候。王泽目光中闪过一道寒光,突然阴森森地笑道:“侍郎乃故辽天庆二年进士否?”

张通古一怔,旋即意识到这是王泽在讽刺他身事二主,当即大怒,起身道:“本使乃上国使节,礼同南朝小国之君,王相公虽归为执政,羞辱上国使节如同欺君。。。。”

“够了、够了——”王泽哈哈大笑,毫不以为意地道:“何为上国,何为小国,辽还是金?”

张通古脸面通红,怒道:“大金乃天朝上国,干亡辽何事。”

王泽冷笑道:“天朝上国,金国不过占北方一隅,何时成为天朝上国?唉——故辽覆亡不过不过十年,人情冷暖竟至如此,可悲、可叹啊!”

张通古脸『色』煞白,他实在是无法忍受王泽一次又一次的讥讽,毕竟他当年自持辽、宋两国招揽不就,虽是燕云汉人,却并不认为自己是辽、宋汉人。当年他入仕不久,看到辽朝覆亡的命运,立即以父丧为由居家不奉起复,并避居兴平。宋军收燕山,朝廷屡屡招用,他亦是不复,完颜宗望占燕山全境后,金侍中兼知枢密院事刘彦宗知他文才过人,一经招用,他几乎没有迟疑立即入仕于金。

“你。。。你,一派胡言,竟敢对上国使节如此无礼。。。。。。”张通古被王泽揭了痛楚,就是再好的『性』子也按耐不住。

“罢了,贵使莫要上了心肺。”王泽脸『色』沉了下来,厉声道:“请贵使坐下叙话。”

张通古不想王泽声『色』俱厉,自从进入宋境还没有人这么对他说过话,就是那些杀人如麻的女真贵酋亦不曾对他不敬至此。一时间,倒不知如何是好,怔怔地呆在座前。

“贵使不要以为大宋无人,在行在猖獗如厮,可知就在馆驿外面,有多少好汉为你一句江南国主,正磨刀霍霍,不是本相保你,恐怕在你进城之时便被『乱』刀分尸。”王泽在恐吓之后,还没有忘记卖个人情与他,毕竟一码事归一码事。

张通古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他自持大金使节,并不相信宋人能将他怎样,宋朝君臣自然会保他平安。想到这里,反倒是沉下心来,缓缓坐下,一双眼睛瞪着王泽,余怒未消地道:“本以为南朝礼仪之邦,不想外面竟然竟是些粗俗蛮横之人。”

王泽同情地看着张通古,脸面上抹过鄙夷的笑容,心中暗骂此人是标准的铁杆汉『奸』。

“汉人血『性』岂有是无知夷狄与那典宗亡族之人能知。”王泽尽情地侮辱张通古,他并不怕因张通古而得罪金国,使张通古对宋恨之愈深,他就越能把握对金的主动。

张通古见王泽骂他是典宗亡族的小人,怒火再次腾起,还未及发作。却听王泽又道:“听说你家左副元帅沈王殿下已到燕山府。”

张通古一怔,王泽称燕山府显然是在引诱他上当,这个恶当虽无甚大碍,却也万万不能给他落下口实。当下恨恨地道:“右副元帅郎君正在大兴府调兵遣将,准备岁末举兵狩猎。”

王泽淡淡笑道:“兀术果不愧为本相知音,为求河北二路军州顺利交割,竟重兵弹压不轨之人。”

口舌之争,张通古却又无法辩驳,完颜宗弼屯兵河北境外,究其意图,便是他这个使臣亦不得知,所以他根本无法应对王泽的挑衅。

“好了——”王泽呵呵地笑道:“能使南北罢兵,于天下生灵而言,是件大好的功德,宋、金已成南北鼎立,我过不了燕山,你也过不了淮水,莫要得利而不容人,兄弟之国岂不亲善?”

张通古明白了王泽今夜目的,嬉笑羞辱、恐吓怒骂,还是为挣一个面子。易位而为,他亦会如此争辩,只是王泽太损,这口气实不能咽。

“惜天命在金,辽亡宋亦趋之!”

“何谓天命?”

“大金皇帝乃圣明聪慧之君,正上承天命。。。。。”

“如此说,女真狼主亦是有德之君,公亦是北方大儒。”

“大金皇帝自是有德之君,在下不敢称大儒,亦是学得些许心得。”

“公既是孔门弟子,学的是圣人之道,就当知‘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惜天命北归,大金皇族本是黄帝后裔,成天命而雄踞北方,何谓夷狄?”

“区区起于契丹夷族治下小邦,一朝得意,竟忘乎所以,岂不知天下士人当共击之。雄踞北方?可知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王相公就不怕大金十万铁骑,再次南下游猎中原。”

“十万铁骑,好大的声势!自神佑二年起,大宋与女真十万铁骑会猎中原两次,陕西一次,其余大小万余人不下五六次,幸女真狼主承让,倒是斩获颇丰。”

“大金皇帝仁德,不忍南朝尽是颜面,元帅府诸位大帅仁慈,不忍中原成牧场。”

“原来如此,那本相还得率师百万,前往上京敬谢女真狼主仁德、元帅府诸位大帅仁慈。”

“百万之众何足道哉,王相公太过小气不是。”

“女真举族可猎之丁不过十余万,十年间不增反减,只得以北面各族杂种充数。我百万华夏百战精锐会女真狼主与上京,只怕贵地虎狼莫不奔弥。”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互不相让,开始尚算辩论,其后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其实他们心中都很清楚如今宋、金两国的实力,双方都不可能给对方以致命打击,口舌之争而已。

王泽看火候差不多了,不想再与他多说废话。便正『色』道:“贵使此来乃是代女真与我大宋订约,交割河朔地,此大善之事,莫要为逞口舌之快,坏了皇家事。”

张通古已然领教了王泽的口舌之快,反到被倒打一耙,但皇家事他可不敢耽搁。此来,是在金国上下几乎一致要求南北和好的气氛中,若是仅仅为自己颜面『逼』的宋主动对金开战,那他可是不能立足与朝堂之上了,能有台阶下就赶紧下,他并非迂腐之人,当然明白王泽给了他一个台阶,再不顺势下坡,那可就太不识抬举了。

“王相公此来,必有事教我。。。。。”张通古口气缓了下来,既然王泽主动岔开话题,他预感王泽必有话说,便毫不客气地直接询问。

王泽别样意味地看了张通古一眼,心中暗骂:‘老狗’,却风淡云轻地笑道:“那你我就先谈谈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