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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行在 荆公巷子内孙傅的府邸书房中。

“伯野好茶艺啊!”唐格坐在孙傅的对面,眯着眼睛轻轻捻须,饶有兴致地观看孙傅弄茶。

请郡外放的元老大臣,在京城呆上几个月不赴任亦是常事,州中事务自有人打理。适逢战事,唐格逗留行在,并没有人催促他出京赴任,当然署理州事的官员还真不想让他早早赴任,甚至盼望他留在行在才好。

孙傅神『色』怡静地摆弄茶艺,他专心弄茶并不答话,唐格亦是含笑欣赏,一言之后再不『插』话。

“钦叟兄,请。”孙傅终于烹煮好了一壶好茶,用厚麻布包裹着壶把,倒在一个看是粗糙的紫砂小壶中,为唐格斟上一杯。

“茶道讲究心平气和,淡如止水,我不如伯野多矣!”唐格轻轻短期紫砂茶杯,放在鼻尖处轻轻一嗅,顿感芳香扑鼻、直浸肺腑。他慢慢地品了口茶,闭目回味良久,但觉茶香如喉回味悠长,口中尽是茶香流连,不禁意犹未尽地道:“可惜日后要品尝伯野茶香,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孙傅拿起杯子的手微微一抖,但他还是端起茶,细细地拼了一口。

这点细小的动作没有逃过唐格老道的目光,冷不防地问道:“伯野去见过王德涵?”

孙傅并不奇怪,自己以宰相的车驾前往王泽府邸,并无任何秘密而言,也没有掩饰的必要。当下冷静地道:“不错,与王德涵有一番深谈。”

唐格放下杯子,饶有意味地盯着孙傅,微笑着道:“愿闻其详。”

孙傅睹了唐格一眼,慢慢地放下手中杯子,淡淡地道:“只是要得到王德涵的一个承诺,仅此而已。”

“承诺?”唐格稍稍愕然之后,旋即不置可否地笑道:“我之所以请郡,目的就是为伯野能把持都堂,引李伯记为援,牵制王德涵。伯野应当在都堂主政,与枢密院共担辅佐官家重任,怎地反倒跑到王德涵府上要什么承诺。”

唐格话中不满之意孙傅又岂能听不出来,当初王泽载誉归朝,李纲已经被钦点为枢密使,主持枢密院事务,所以朝野上下对王泽的任用极为关注。不少势力纷纷以孙傅把持相位八年,毫无建树为由,不断以各种渠道为王泽接任宰相而奔走呼喊,唐格为孙傅仍可位居都堂,决然请郡而为王泽腾出一个合适的职事,这是一招妙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法子。

孙傅明白唐格并不愿意离开都堂权力中枢,放在靖康年间,让唐格作为这样的牺牲,简直是不能想象,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他摇头叹息道:“有些事,还是要和钦叟说个明白!这次我借故与王泽见面,的确已经得到了他的承诺,这个承诺便是一改都堂宰执干预枢府。”

唐格脸面顿时惊诧不已,尽管这只是瞬间,但这短短的一句话不仅足以让他失『色』,而且已经令他诧异不已,道:“如何?”

“嗯——”孙傅以指尖敲打着茶杯,目光停留在桌案上的铜炉之上,许久才断然道:“以王泽为人,我倒是信他守诺。”

唐格默然不语,他脸『色』阴晴不定,暗暗指责孙傅糊涂,当然他并不是怀疑孙傅本人,而是认为孙傅在这件事上处置的如同儿戏。什么承诺——政治上的承诺如同『妓』女的笑脸,也就值个几贯钱而已,怎么能当真。他从孙傅的这句话中品味出,孙傅定然是决心退位让贤,此一来王泽必然登上宰相之位,转眼间就能把这番承诺抛弃,自己的牺牲马上变得一钱不值,早知如此当日还不如咬紧牙关撑到底。

“若能如此便当,倒是好事,然仁宗朝自今朝廷文武二柄合为宰执,虽是各具其事,实则连为一体。王泽又岂能不知其中道理,他虽是应允,毕竟以他一人之力,无法撼动朝廷惯例,何况王泽有几分真心尚不得知。” 唐格的神情显得有些激动,恨恨地看了眼有些无奈的孙傅,又道:“王德涵入主都堂是早晚之事,但伯野与伯记二位只要联手应对,亦非王德涵轻易可以撼动。”

孙傅暗付唐格对他已经有些不满,他亦是对自己能否说动王泽产生动摇,但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做法是有道理的,单单拿目前朝局来说,王泽主政、李纲主兵,是今后数年间还算不错的选择。

唐格冷冷地说道:“李伯记节帅沿河四路,对王泽所倡新军制颇为赞赏,短短三年组建数支大军,若非今人南侵,今岁京东二路的三支大军亦是整编完毕。”

孙傅心中一动,品味唐格言外之意已经暗指李纲与王泽之间或许有了某些共同点,这对于牵制王泽势力的发展,绝不是好事,当下正『色』道:“李伯记为人耿直,公私分明,王泽倡议军制变革确有其独到之处,而其变法之举,亦是对大宋百年沉疴的救治,单就以事论事,我还是看好此二人。”

唐格本意在于提醒孙傅防范王泽与李纲私下复好,实际上他亦是了解李纲,并不认为王泽入主都堂擅权,李纲会与之同流合污。而且他说话的时候意识到孙傅去会见王泽实在是多此一举,即便是王泽主政,要是公然抛开枢密院而干预军机,必然会被李纲认为是一种严重的挑衅,其结果可想而之,他李纲可不是吴敏。想到这一层后,当他看到孙傅如此坚决地认定,亦不再多言,又转变话锋道:“知人,我不如伯野,王泽虽说是忠君体国,却着实让人放心不下。休说别的,就是开办凤凰山书院,以王德涵著书教授天下士子,今朝堂之上王门势力渐显羽翼,假以时日,恐怕庙堂之中侍立大臣尽数为王门弟子矣!”

孙傅听的暗自心惊,唐格的话如同重锤字字砸在他的痛楚,他并非没有意识到凤凰山书院对王泽的意义,更早的从神佑元年进士科贡举,他就已经意识到王门子弟已经正式登堂入室。但他还是愿意向好的地方去想,毕竟王泽的谦让与朝廷的制度,让他认定不会出现一人势力独大的局面。同时他亦是知道不少大臣们暗中压制王门弟子,除张云仁、王崇仙聊聊数人外,其他人在朝中普遍还未曾进入省部,最多的集中在工部、监司与地方州县。

但谁也不能保证王泽一旦主政,王门弟子不能迅速升迁,占据朝廷枢要,这正是自当年担忧王泽拥兵自重之后,也是近几年来朝中一些大臣对王泽最大的担忧。

“王泽毕竟是有功于社稷,其人才智亦是大宋少有之全才。。。。。。”孙傅心下虽惊,可脸面上挂不住,毕竟他已然认同了王泽,还是愿意往好的方面去考虑。

唐格能感觉到孙傅的微妙变化,他暗自揣测短短数日内孙傅的态度竟然变化如此之大,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不禁暗道王泽能有多大神通,竟然把孙傅这位宰相也拉了过去,但他左右不了孙傅,只好道:“我并非道王泽非奇才,这番言论全然出于为官家着想。。。。。”他见孙傅不言语,又接着道:“不知伯野读过王德涵的《论语新释》与‘王学九书’否?”

孙傅神『色』异样地点了点头,从铜炉上取下茶壶,为自己与唐格各斟一杯茶水。

“联系王德涵所作所为与其这些著书,伯野当能品味三分。”唐格端起茶品了口,意犹未尽地道:“好茶、好茶,正如王德涵的所谓‘民本’、‘精英’,让人入喉回味无穷,但却蕴涵无限妙处。”

孙傅岂能听不出来唐格所谓妙处,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淡淡地道:“议论而已,钦叟多虑了,正所谓是‘吹皱一池春水、干君何事’,何须庸人自扰。”

“哈哈。。。。”唐格捻须大笑道:“数日间,伯野怎的如此欣赏王泽,反倒我成了多事之人。”

孙傅微怔,正『色』道:“不过以事论事,以王泽才学,著书立说、教授弟子亦是平常事,我绝无它意,钦叟多想了!”

“平常事?”唐格嘴角抹过一丝讥笑,道:“非我多想,诚然凤凰山书院的确为国储士,然书院是由王德涵创办,所习多是他所著,天下士子中的翘楚无不研读,不能不令人感到担忧。”

孙傅沉下脸来,唐格说的并非全无道理,但自己一个即将过气的宰相又能做些什么,他感到特别的无力,甚至有些厌倦,在火石般地瞬间,他再次坚定了自己拜会王泽的初衷,还是相信王泽的诚意为好,其他的后事不是他所能控制的。时下——趁着自己还执掌都堂,应当为朝廷换取一些至少是保证的诺言,或许还应该为子孙做些后路了。

唐格倒是悠然自斟一杯香茶,笑着道:“有李伯记在,你我问他许多作甚,来来,伯野,我倒也来一次喧宾夺主,喝茶、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