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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完颜宗弼已经做出撤兵的公开决断,但金军前方部队并没有因为军中将帅决议撤军、而停止对拱圣第二军第一镇营寨的进攻,金军各千夫队还在不断发动袭击,只不过是这几日来已经不复前些日子的猛烈攻势,仅限于双方弓弩的对『射』,伤亡减少了许多。

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刚刚结束结束,王复一段一段地巡视着寨墙。

金军一个千夫队在寨外以缴获的钢臂弩以修复的三台抛石机与寨墙上对持半个时辰。双方远程器械相同,互有伤亡,好在金军缴获钢臂弩并不多,区区数百张,不能对宋军形成有效打击。更令王复感到庆幸的是第三镇执掌火『药』的军将在寨破的时候,毅然引发了第三镇储备『药』石和已经成品的火器,方才使金军无法利用宋军的利器对付宋军营寨。倘若第三镇的『药』石全部落入金军手中,那第一镇的营寨能不能守住还真不好说。

几日来,即便是金军攻势最猛烈的时候,所用数不多的砲石都是粉状黑『药』制成的『药』石,无法对坚固的寨墙形成破坏『性』的打击。

“大人,金军的钢臂弩弩臂所剩不多了!”青年参军仍旧跟随在他身后,十余日的惨烈战斗,使这个青涩的军将目光中透『露』出坚定而又『迷』茫的神『色』,这就是真正历经过生死,体味过死亡、在生与死边际趟过几趟的军人所特有的目光,他们环顾战场的脸都是那么的木然冷漠,生与死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名词而已。

王复满意地颔首笑道:“已经不错了——弓弩院的工艺是长进不少!嗯——朝廷确有先见之明,钢臂弩乃国之利器。原先本将以为这弩机造价高昂,弩臂缘何只能开动五百次便要回炉重铸,岂不是多此一举、空耗国帑,还有精确度极高的望山与张弩把环,怎么就不堪小锤一击。今日本将才领悟到朝廷的确是用心良苦,哪怕是弩机落入金人手中,他们也不过是使用数百次而已,由机构复杂不易仿制,不可能被他们利用。”说这话,他在一个残破的墙垛后站住了脚,从箭洞望着外面,又很无奈地道:“不过,我军的备用弩臂也不多了。”

事情总是有利弊两个方面,金军夺取的钢臂弩已经接近使用寿命,但第一镇将吏手中的数百张钢臂弩也快要用到寿限,尽管他们是殿前司精锐,有比其它禁军丰厚的储备弩臂,但由于高强度的战斗消耗太大了,谁能知到储备的弩臂还能撑到什么时候。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有的弓弩手一日发箭达百支之上,经不起消耗啊!

青年参军有感而发地道:“是啊!大人。由于钢臂弩使用便利,上弩发箭一人足矣,弓弩手对之评价很高,纷纷称赞此弩装填便利,又有张弩机关,毫不费力地上弩『射』击,谁人又能想到钢臂弩的致命弱点。”

王复回身继续慢慢前行,正『色』道:“不错,自从钢臂弩装备殿前司,各军的神臂弓逐渐减少,实为殿帅的失策啊!”

神臂弓的优点虽然无法同钢臂弩想比,但他相对钢臂弩在使用时间、使用成本上都有一定的优势。但弓弩手们可不问你这一套,既然钢臂弩使用便利,他们开始把神臂弓当做后备兵器,殿前司亦是认为神臂弓大量存在,影响钢臂弩的分配。浴室干脆把大量神臂弓下放到其它禁军,殿前司有四层弓弩手装备了钢臂弩。

青年参军跟着他,边走边道:“大人言之有理,不过,下将曾听凤凰山书院的师兄们说过,钢臂弩与神臂弓乃是高低搭配,无奈殿前司诸位太尉不明其中道理。。。。。。”

王复停下步子,惊愕地望着青年参军,道:“王潭,你竟然是王相公的弟子?”

青年参军姓王名潭,他似乎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失言,犹豫再三后方才说道:“下将不敢隐瞒大人,在恩师弟子中下将排名二十六。”

“原来如此!”王复笑了笑,温声道:“小子瞒的挺实在的,看来你也是读书人,本将一直称呼你姓氏,实在是孟浪了。”他心下多少有些后怕,王泽的弟子万一战死在自己的营寨,纵然王泽不会怎样,但同为殿前司同僚的封元那里,见了面可不好说话。

王潭风淡云轻地道:“既是从军,生死与共,还要那些虚文作甚。”

“哈哈。。。。。”王复笑道:“好——痛快,王相公的弟子豁达如厮,好。”道:“以龙灵高见,如今我镇当如何解困。”

王潭虽然没有经过武举,但也是侍卫马步军大学堂出身,又受到王泽的影响,对此时的战局有了自己独立的认识。当下也不客套地道:“大人,据下将看,几日来金军攻势稍缓,也不见钟离城那边有战事,这有点不像金军平素的做为。”

“哦,快快说来。”

“金军此番南下,突破淮水,如继续南进行在,必须要拿下钟离,方能保证他日后援渡河或是退军之用。不然,以淮河天堑,殿前司数十万大军,就凭他区区数万金军,简直是不自量力。窃以为金军连日来攻势减弱,是为朝廷援军『逼』近或是金军撤军。。。。。”

“撤军?”王复愕然地瞪着王潭,道:“数年间金人首次破淮,岂能如此草草罢兵。”

王潭摇了摇头道:“此亦是下将揣测而已,金军轻兵南下利在速决,若是进军行在,必须拿下濠州或是泗州,方可有南进依托。泗州守备森严,金军久战濠州,再要转兵已无可能,今攻势减弱,必然是以援军或撤军有关。”

王复停步再次望向寨外,金军步卒正在持盾掩护拖走战死者尸体,两军交错扎营攻防,尸体积多,容易引起瘟疫蔓延,宋军亦是默许金军每日战后打扫战场。他冷冷地盯着金军收尸的场面,亦是渐渐感觉几日来金军似乎有些反常,王潭的一番分析令他一扫多日来的阴晦,他还是不敢肯定金军是否退军,但可以肯定的是援军来了。想到即将得到的增援,他心中一喜,却又在瞬间又像是压了块铅似的,第三镇将吏经过这些日子的激战,伤亡很大况且早已是疲惫不堪,守寨尚嫌不足,出战想也不能想。

这样一来,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第一军和援军了成就功名。

“娘的,老子在这拼死抵抗,却让他人摘了桃子。”王复越想越窝囊,禁不住一拳打在墙垛上。

王潭老练地笑道:“大人御敌之功,乃是护卫行在首功,都堂、枢府诸公定然不会忘记淮水之畔这场血战。”

“嗯——”王复回首若有所思地望着王潭,渐渐展开笑颜。

三更天,沧州北部潞水之畔的泥沽镇一处小院草舍内。

一名黑衣蒙面人焦急地在屋中度步,草舍门响了两声,蒙面人停下步子,缓缓地坐回炕上。拖着长腔沉声道:“进来——”

一名身穿蓝『色』土布短衣,年纪在二十七八左右的青年推门而入,躬身见礼道:“大人——”

“宁城郡主到了吗?”黑衣蒙面人一双鹰凫般的眼睛冷冰冰盯着进来的青年人,说话的口气也是冷冰冰的。

“回大人话,宁城郡主已在外面船上,请大人示下。”

“好——干得好。”黑衣蒙面人这才舒展了眉头,目光变的柔和一些,轻声笑了两声,起身道:“上船——”

黑衣蒙面人与那青年出了院子,看左右无人,径直来到河边停泊的一艘较大的鱼船上,几名渔夫装扮的人向他施礼。黑衣蒙面人在进入船舱之前,低声道:“好生戒备。”

当他进来时,舱内一名二十七八岁的美貌『妇』人一脸恐惧,坐在舱内角落,一双秀美而又疲倦的大眼睛,惊恐不安地望着这个不速之客。

由于舱室低矮,黑衣蒙面人索『性』坐下,稍稍拱手道:“下官乃是兵部职方司两河司北面使臣,见过郡主殿下,舱室不便见礼,望殿下恕罪。”

“职方司?”美貌『妇』人那张脸蛋上仍旧带有惊惧之『色』,她目光表明她对这个官称极为陌生,而且这人的蒙面让她感到害怕。

“职方司北面使臣,带官品者须得小心身份,不能随意透『露』姓氏,还望殿下见谅。”

“大人这是。。。。。。”

黑衣蒙面人道:“下官属下很偶然的机会在会宁执行任务,发现殿下踪迹,既然殿下乃皇室宗姬,索『性』顺带着将殿下救出。”

话说到这个份上,『妇』人面『色』才稍加平和,相信了自己的确是逃脱升天了,悲怆地道:“多谢大人相救,只是为何郓五宗姬没有出来?”

黑衣蒙面人目光黯淡,口气生硬地道:“殿下,为救殿下以属不易,下官属下一名弟兄殉国,如今南北正在交兵,能将殿下一人带出,下官已然尽了最大努力。”

『妇』人面『色』不定、低头不语,神『色』间仍有悲凉凄然流『露』。

黑衣蒙面人似乎犹豫一下,又说道:“殿下,此时尚未脱险,外面三位吏士会保护殿下由此入海,如果顺风的话,只要在海上忍耐数日,便可到大宋的境内。”

『妇』人闻言眼眶微湿、神情恍然,诺诺地道:“汴梁、真的能回汴梁吗?”

“朝廷已经南迁行在江宁。。。。。”黑衣蒙面人亦是轻轻叹息,低声道:“殿下一路珍重,下官就此拜别。”

“唉——”『妇』人脸面微红,道:“不知大人高姓大名,还容日后想报。”

“份内之事,何须相报,殿下保重。” 黑衣蒙面人淡淡一笑,说这话已经退出舱外。

当他在岸边目送着渔船消失在漆黑的河面上,对那名青年厉声说道:“咱们身处险地,执行差遣九死一生,此事已经损失一名好手,日后断不能再有如此『妇』人之仁,明白吗?”

青年凝望这黑衣蒙面人,神『色』间犹豫地道:“大人,这些皇室宗女委实可怜,被人贩来贩去。。。。。”

“住口——”黑衣蒙面人沉声喝斥道:“你我乃是朝廷北面使臣,职责就是保存自己为朝廷谋取间报,岂能为他们这些落难贵胄造成损失,你们几人做的太鲁莽了,若有下次,定按律处置,绝不姑息。”说这话,他忽然停了下来,沉默半响,再次道:“若是见到流落民间的宗女可以扮做商人买下,私下送回境内,凡在女真贵酋府邸者,一律不准行如这次贸然之事。”

“是——”

黑衣蒙面人目光冷峻地点了点头,道:“不过这次救下这位郡主还算是值得的。”

青年不明这话何意,却又忌惮职方司法度,不敢想问。

“哦——河间府那面部置的怎样了?”

青年躬身说道:“全部布置妥当,只待知事大人一声令下,便可取那『奸』佞首级。”

黑衣蒙面人望了一眼寂静的河面,冷冷哼了一声,道:“本官亦是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冒这么大的险,杀一个没有风骨的贰臣,还不知要有多少弟兄殉职于王事!”

“大人,这些人都是招募的河北江湖人物,咱们的人只是便宜指挥,即便是有事,对咱们河朔房不会有大的损失。”忽然黑衣蒙面转首冷冷地看着青年,眸光如同刀子般地锋利,使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不觉又道:“大人——大人,这次行动。。。。。。”

黑衣蒙面人冷笑着移开目光,仰首望着漆黑的夜空,长叹道:“可叹『乱』世,生民『性』命不如草狗!去吧——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明白吗?”

那青年双眸中遽然迸『射』出两道精光,脸颊闪过一抹萧杀的残忍,冷冷地笑道:“知事大人放心,我杜如松何时失手过。”

“很好、很好——”黑衣蒙面人似乎很欣赏这名叫杜如松的青年人,他难得地透出了几声爽朗地笑声,道:“有你亲自出马相信那个贰臣活不到第二日,不过还是要切切小心,希望弟兄们都能安然回来吃酒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