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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神佑元年十一月十五日,这对于京城任何人来讲,或许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但对于李长秋来说,绝对是一个不平常、且具有决定其一生的日子。

当李长秋在王泽府邸大门前递上名帖后不多时,却惊讶的看到王泽面带笑容亲自迎到门外,把李长秋直接引入他的书房之中。

李长秋简直是受宠若惊,惊讶、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在他们这群士子中普遍认为王泽的诗赋才名可谓文坛中的领袖人物,两次靖难勤王,中兴大宋社稷,其功业当世已难有人望其项背,就是李纲等人也无法与之比拟,用如日中天来形容毫不过分。不想王泽竟然开中门前来相迎,拉着他的手问长嘘短,日后传出去,他的身价亦是平添百倍,岂能不又惊又喜。

李长秋恭恭敬敬地端坐在下首客座上,王泽待上茶之际细细打量他,见他衣饰新换,修饰齐整,显然很重视此次拜会。

王泽心下有了计较,温和地笑道:“尚卿与某竟是如此有缘,同为进士出身第一,今日当仰月对饮之。”

“学生岂敢与相公相提并论。”李长秋侧坐着身子,谦恭地说道:“士林中谁人不知,相公乃重和第真正的状元公,相公如此谦让,实令学生惭愧。”

李长秋不失得体的恭维,却也出自实情,令王泽听着颇为舒坦,而让他心中一动的是李长秋改口自称学生,徒然间,眼前一亮,回想起当年自己初次拜会蔡京时的情形,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自己的位置掉了个个罢了!隐隐感到李长秋之所图非浅。

王泽心下感慨,脸上仍旧挂着淡淡地微笑,摇首道:“尚卿,你我年纪相差无几,某万不敢令尊驾自谦于此。”

“当年学生轻狂,若非相公,岂能有今日!”李长秋言下之意,王泽对他有在造之恩,是同于父母之恩。此话倒还算贴切,当年幸亏王泽周旋,他们这些领头的学子方才没有被耿南仲构陷。至于他自称学生,以王泽如今的名望,却也能承受的起这些进士们的长辈尊称。

王泽淡淡地道:“君等出于义愤,本是有情可原,某不过是略进一二绵薄之力,不足为道、实不足为道。”

“相公高义,学生惭愧。”

王泽不愿再在虚文上过多纠缠,他自量自己不是蔡京,不需要绕许多弯弯肠子,于是开门见山地说道:“如今天下事务纷杂,大宋国策当如何?以尚卿之能,必有所教我,还望不吝赐教!”

李长秋一怔,王泽做为堂堂的执政大臣,竟然向他一个新进区区进士问策,而且说的如此直白,叫他一时间无法跟上王泽跳跃『性』的思维。连忙道:“军国大计乃都堂诸位相公所参,学生见识愚鲁,身份卑微,只怕让相公失望。”

王泽摇首叹道:“身在高位者之患,乃不知百姓之疾苦,如我等身在都堂的宰执大臣,整日里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高坐庙堂之上,坐谈议论,百姓之疾苦,谁能感同身受?上行下效,便是小县知县,真能深入民间者,亦廖廖可数,而敢于据实上报者,更是难有。朝廷法令行于四方,纵有良吏执行,各地风俗人情不一,守令为求考功升迁,无不讳病忌医,这是人之常情,而最后吃亏的,是百姓与国家。如某首唱之东南支卖局,虽年如数百万,却各路逊异,多有盘剥之嫌。某虽有亲近百姓,了解法令真正的执行情况之心,但是身在朝廷,往往也脱不开身。尚卿与今科不少进士均是是有心之人,况且方才入仕,尚未沾习风气,还望能够直言无忌。”

王泽的一番话说的李长秋勃然动容,他起身行了一礼,有些激动地说道:“王相公有此心意,实乃朝廷之福,天下百姓之幸。”

王泽做请起的手势后,正『色』道:“勿得多礼,请坐、请坐,尚卿有话旦讲无妨。”

李长秋重归座位,端起杯子品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它事权且不言,学生就相公当年与鲁公创东南支卖局事论。诚然,相公首倡东南支卖局节制六路钱庄、资库、海外贸易诸事,学生那时甚为关注,亦以为相公创立东南支卖局初衷是为朝廷减少应奉之事,补助农耕、扩大贸易,与同窗议论、纷言相公所倡乃善政矣!然相公担任同领、而蔡攸却任提领,把持任用官吏,导致各路支卖局贪官污吏横行于市,原本房贷的款项被这帮黑心之人私下挪用,勾结『奸』商以高利贷于百姓,支卖局放农事贷款不过八厘薄利,可是这般人却以三分贷出,获利不入官府,多落入私囊。而学生认为相公以支卖局有放贷之权,其政太过,支卖局应为监督、管勾之责,而非临事,如今支卖局权力太大,故而盘剥生民不下于应奉司。。。。。”

王泽点了点头,算是默认,这些事毕竟是实事,他无法否认。

“相公岂不闻前朝王荆公之青苗法,竟然让市井商贩认购青苗钱,这何等荒唐之事,变法岂能不败!而今东南支卖局所领六路为大宋最为富庶的州郡,物产丰富,一岁二熟,农户多殷实,本就不许太多农耕房贷,只须在平时不要加重徭役以误农时,既是对百姓的仁政。故而,学生以为支卖局应节制监督各地钱庄、资库,管办海外贸易即可,大可不必参与民生事务。况且地方上自有守臣,何须再设临事监司,徒增朝廷用度,加百姓负担。”

“学生倒是认为东南支卖局最为生利者,乃是相公所议海外贸易,于国于民均是大善,虽有言利之嫌,却是为国言利、善莫大焉!”

王泽无奈地笑道:“可惜至今尚无官船出海。”

“茫茫重洋,相去万里,抛家弃子,若非私人巨利,谁人愿意为他人权作嫁衣,或可求于它法。”

王泽听罢,真如茅塞顿开,遽然明了为什么赵鼎等人组织不了一支官办船队,他忽视了做为典型的官僚士大夫阶层地安逸『性』,大规模由官方远渡海外征战、贸易并非是一朝一夕可成之事,需要转变整个社会的意识。他想要大宋转变为纯海洋国家的构想,不能依靠目光局限于以农桑为本的士大夫阶层,而是要转变整个国家的民风,这可不是一件易事。

不过,他很欣赏李长秋的眼光,一言击中要害。目前,由官府大规模组织海外行动阻力太大,士大夫阶层的主动意识不高。李长秋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那就是以破产者与刑徒这些亡命之人收罗为官府所用,进行海外扩张。

“尚卿所言及是,真可谓一句惊醒梦中人。”

“如今天下纷争,正是相公大好的用武之地。”李长秋得到王泽的肯定后,显得很兴奋,继续说道:“大宋之弊,在于冗官冗兵。要解决二者,首先就要澄清吏治,不澄清吏治,消除冗官,就不足以宽养民力,不能宽养民力,就不能厚培国本,不能厚培国本,就不足以显耀武功。本朝苛税,七倍于唐,百姓之苦,谁人知之?天下之财输于京师,而地方不能自留钱财,用于建设。朝廷养兵养官之费,占岁入十分之九。不除冗官冗兵,又谈什么宽养民力,谈什么厚培国本?如今国家之事,内忧外患,『乱』无头绪,以至于二帝北狩,山河破碎。”

李长秋话锋一转,又高声道:“此奇耻大辱之际,不能不说是对大宋以此中兴之大好时机,历朝历代的兴盛大治,无不是建立在战『乱』之后,相公久在庙堂,必然认识较学生深刻。”

说到这里,王泽更深一步的了解李长秋的见识,他虽然算是才华出众,对国事有着深刻独到的见解,但毕竟还是这个时代的人物,有着不可避免的局限『性』,只不过是思想在当世可谓超前,许多见解与自己有着惊人的相近,这或许就是二人那日在东华门外惺惺相惜的缘分。

“尚卿议论乃是天下吏治,如今大宋百年沉疴所积事情,已是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然事有轻、重、缓、急,虽然按理要那么做,但是真正实行起来,却需要多走一点弯路才能达到最后的目的,尚卿可明白否?”

李长秋原本就没有奢望王泽能满口应承,定要采用激进的惩治官场**,听了王泽这番意味深长的话,细细琢磨片刻,才道:“相公之意,学生受教了!”

王泽温润地一笑,点头赞道:“东华门一面之缘,就知尚卿非寻常之人。”

李长秋得到了王泽的肯定,显得更是兴奋,脸面上泛出阵阵红『潮』,谦恭地说道:“学生自得相公‘病起舒怀’一诗,知相公乃大抱负之俊杰,只恨不能早时聆听教诲。”

王泽心中一动,这话他听着自然是某种投靠之前的承诺,只是他还未有真正探明李长秋心意,不敢贸然招揽。要知这推崇、敬仰和依附、投靠可不是一会事,李长秋虽然说出‘恨不能早时聆听教诲’的话,这也许是一句恭维客套话。

王泽不愿轻易表漏出招纳之意,万一弄巧成拙,那就太失颜面了,传将出去对他的声誉是很大的打击。

“以尚卿所见,如今当以何事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