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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四章 夜半讲古儿

赵烈文知道,当年曾国藩对于翁同书这个人是极其愤恨,所以,在苗沛霖造反被平定后,就上书公然弹劾于他,而李鸿章的文笔更是推波助澜,几乎就断送了翁同书的性命。所以,到了这一带的地界儿,他就不免想问问这段公案,因为就他所想,以翁同书的家世、人品,断不至于沦落到识不破苗沛霖一个乡巴佬的魑魅伎俩的,可是,怎么就会莫名其妙的被拽进了淮北的一片泥潭当中去,以至于身败名裂,使父子蒙羞,以至于此其大也呢?

想到这里,他就问曹子明,寿州城破之后,苗逆进城之后,到底是怎么个情形呢,毕竟,翁同书作为朝廷大员,不还是身在寿州城内呢吗。

曹子明就继续说,寿州城破之时,是在一个暴雨如昼的夜晚,苗霈霖的红旗队先行入城,结果,抢劫、烧杀也就从这时候开始了。

一直到第二天,风停雨住,苗沛霖才肥马轻衣的凛然入城。而苗沛霖进城后,该杀的杀,该斩的斩,之后,却大大方方的去见翁同书,并且说,自己本没有造反的意思,只是由于被人陷害,被部下裹挟,所以呢,要求翁同书上折子,和朝廷百官讲清楚,自己是清白的。

气的翁同书当即就斥责他狂悖不逞!可是,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且又被软禁到双桥吉庆瑞营中。

这时候,寿州的文人何汝霖等四十余人联名向翁同书呈文,辩解说苗沛霖断然没有造反的意思。

寿州知州任春和、知县张廷献也一起上前,为苗沛霖说情。

而最关键的是此时翁同书万万不知道朝廷已经厌倦了这个苗沛霖悖逆不经、翻覆无常的习气,已经下了旨意,要剿灭这些逆贼了。

当然,这皇上的意思早些日子就到了袁甲三的手中,可是,这袁督办知道的一清二楚,翁协办却是半点不知道。

就这样,翁同书就在苗沛霖的软硬兼施之下,给朝廷上了一道折子,在折子里,他对这期间坚持守卫寿州城的军民横加指责,简直忘记了自己曾经带领寿州军民坚守此城200多天的光彩历史,却一再表明苗沛霖仍然愿意剿贼立功,由于此折与以往翁同书的主张大相径庭,所以,折子一到北京城,当时的咸丰皇帝和众位大臣都傻了眼,本来大家已经被翁同书原来的说法所说服了,可是,这一回,这翁同书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地,搞得北京城里的君臣都不知所措,猜疑纷纷,议论纷纷。

可是,紧接着,翁同书的一份密折又上来了,在密折里呢,他却说对苗沛霖万万不可用抚,必须四路进兵,进行彻底的清剿。

他这么一弄,原来拥护、支持翁同书的大臣都不干了,大家纷纷质疑翁同书的人品和节操,因为,寿州城破的时候,翁同书就在城内,既没有组织抵抗,也没有选择缄默,而是出来招摇,为苗贼张目,如此,上下一致,一下子,翁同和就臭了。

曹子明大略说完这一段儿,赵烈文就问他,怎么会对这些事知道的如此的备细呢?北京城里的事体,寿州城内的事情,是如何得知的呢?

曹子明就说自己当时在李昭寿手下的时候,和李昭寿的一个文案关系特好,所以,这些事情都是真真儿的。

赵烈文就点头说,是啊,就只是说这江淮一带吧,这几年,真是风起云涌,鱼龙莫辩啊!长毛、捻子、苗逆,这些姑且不论,单就只是那胜保,袁甲三,翁同书等这些个人,哪一个不是身家显赫,声名在外啊?可是,转眼之间,都如同落花流水,身败名裂,所以啊,真就是咱们曾大人持重老成,经得住事体周折,所谓雪后青松,越见得苍翠如许啊!

曹子明就赶紧称是。

这时候,门外有脚步声,曹子明循声开门,却是宋基路和王鸣太二位营官。

这二位来到屋子当中,就报说各处兵勇都已经安顿好了,现在已经用饭已毕,在常家营的四下里也都布置了巡哨,请大人放心安歇。

赵烈文掏出一块西洋的怀表,看了看时辰,已经亥时过半了,可是,由于自己这一碗浓浓的鸡汤刚刚下肚,就不想马上休息。

曹子明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就及时的攒缀着说,一时歇下尚早,能否请大人给讲讲时闻?

赵烈文就笑了,说咱们这一路,吃在一起,打在一阵,上看不到递报,下没有接触衙署,我去哪里找什么时闻来讲给你们听啊?

曹子明就说,咱们刚刚过了滁州,赵大人不妨就说说这滁州城吗?

这一边的宋基路与王鸣太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就暗暗的骂这曹子明拍马屁拍的简直已经破绽百出了吗,宋基路就接口道:“曹营官,你就已经就算是滁州人了吗,怎么还要大人给你讲滁州的事情呢,这岂不是乱弹琴的吗?”

王鸣太爷笑着说道:“一定是子明兄军务太忙,忘记了自己的身家也是有的。”

这二人,一唱一和,一起把矛头指向了曹子明。

曹子明却没有什么生气的迹象,他笑着说道:“我虽然是滁州混迹过的人,可是,对于滁州城的典故,各个朝代时滁州的掌故还真就是一概不知,今天难得赵大人有暇,所以,真还是要请赵大人给咱们讲讲,让我们知道个透彻吧。”

赵烈文看到三个人你来我往的,也是觉得好笑。可是,他还是喜欢曹子明的这种谦恭的劲头,所以,他就说,曾国藩大人在刚练勇众的时候,每次吃饭,官佐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呢,曾大人都和大家讲论军事或论说国事,所以,每次在陪曾大人吃饭的时间里,都会听到一些有益与身心的事情和典故,而如果不是如此的话,岂不是成了圣人所讲的,‘群居终日,言不及义’了吗?

宋基路和王鸣太听见赵烈文这样说,赶紧住口,不敢再取笑曹子明。

赵烈文就开始讲说起这滁州的由来。

既然说这滁州,那么,就要从它的地名说起。

在长江下游江北一带,有着长江最大的支流,支流的名字呢,就叫做滁河。而在滁河的左岸上,就是现在的滁州了。

当然,在古代的时候,它不叫这个名字。古属棠邑,史载最初名为“涂中”。一直到了南北朝时期,此地才称之为滁州,在这之后,有一千余年的时间吧,也未曾改变。

春秋战国诸侯争霸,攻战频繁,这里曾为吴国、楚国分据,所谓“吴头楚尾。三国鼎立时期,滁州成为魏吴交兵的战场司马睿曾在滁州西南摩陀岭避难,琅琊山因此而得名。北宋欧阳修贬任滁州,写下了名篇《醉翁亭记》和《丰乐亭记》,描述滁州山水之美和民风之淳,苏轼又将“两记”写成了碑贴,由此,滁州和琅琊山名扬四海,声播古今。

总而言之,这滁州要说是重要的地界儿呢,那就是因为它的位置所在。因历朝为扼守中原与南京的要道,所以有“金陵锁钥”之称。

这里赵烈文解说的兴起,只是苦了宋基路与王鸣太两个人,这二人哪里听得进这些高谈阔论的啊?白日里一天的劳碌行军,晚上还要思谋着宿营造饭,查岗派哨的,一大天下来,只是盼着倒头睡上一会儿,谁知道这曹子明惹事儿,非得要这赵烈文讲讲什么滁州的典故,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口吗!可是,又不敢退下,只能硬着头皮在这里奉承着,直到后来,眼前模糊,全然不晓得谁说什么了。

赵烈文看到二人困倦已极,就叫曹子明赶紧唤起他二人,快去休息,明天还要赶早儿起来。

曹子明就问,明天还要向浦口行进吗?

赵烈文就摆手,说现下断不能贸然再向前走了,要等一等后面的吉字营的大队,等他们的队伍一到,我们或者两方决定行至,或者派人和安庆的曾大人联系,或许也要听曾大人的一统安排呢。

当下曹子明赶紧叫醒睡的东倒西歪的宋基路和王鸣太,三人一起出了赵烈文的宿处。

到了二人的营地,曹子明就要回走,宋基路就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口中说道:“好你个曹营官,你非得要赵大人给咱们哥们儿讲古儿,弄得我们哥俩出丑了,今天啊,你不能走,得陪我们哥俩喝一杯!”

曹子明早就知道这二人时常在自己的营中闹点小酒,一向也就装作不知道,可是,一听宋基路说要拉着他一起去喝酒,他可就不干啦。赶紧回头问王鸣太,“鸣太,你看,赶紧拉他进去啊!”

站在一旁的王鸣太却笑着不说话,反而顺势推着他,进了这村边的三件木板房。

进的屋来,王鸣太就轻声的喊:“老黄,老黄,老黄!你他妈睡死过去啦?赶紧起来把灯给我点上啊!”“哎,哎,哎!”一个身影从**起来,揉着眼睛,摸索出火镰,敲打着,点燃了桌子上的蜡烛,顿时,曹子明看到,这里不是一般的民家住户,好像是个什么茶馆酒肆之类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