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骗子
“欸，真的吗？你母亲是安里瓦斯呢，那一定是真的了。那你以后保护我好了。”及很是天真地睁大眼睛道。
安里瓦斯？柯心里某个地方突然跳了一下，不明所以地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忘记了。
“欸？”及发现柯突然走神了。
“恩，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我以后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你也不要让别人保护，就这么说好了！”柯回过神，信誓旦旦道。
“恩啊，好，说好了！”及仰脸看向柯，微微地笑。
“母亲，安里瓦斯是什么呢？”柯觉得日子宛如错觉般流过，窝在笙依怀里，仰头问道。
“小柯，为什么这么问？”笙依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柔声问着。
“只是想问罢了。”柯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听到这一问突然抬起头的父亲。
游闵声线没有起伏地回道：“柯，不要询问你所不能知晓的事情。”
“但是真的想知道啊……”柯嘟着嘴。
“小柯遇上另一位安里瓦斯了？”笙依手上一顿，疑惑道。
“另一位？”有什么划过柯的脑海却没有抓住，“应该没有吧？”
“柯？”游闵难得语调起伏了一下，“你真的遇到了？”
“欸？另一位……”柯话还没说完，一个安静地笑着的女孩的样子突然闪过，却看不清脸。他一下子愣住了，“欸？”
“小柯。”笙依的表情终于冷了下来。
“我不认识她……可是就是知道……明明没见过……”柯语无伦次地描述着脑海中混乱地状况。
笙依和游闵对视一眼：“小柯，你若是想要继续生活，那就忘了吧，把她彻底忘了，就跟从来没有想起过。”
“想起？”柯像是抓住了什么，无数片段突然从眼前慢慢流过，那个女孩抱着膝坐在火堆旁，火光映着，却怎么也看不清脸。然后又是山洞里浑身沾血的样子，落寞地站在风里，柔着声音细细地喊他：“柯……”
“啊！”终于不堪重负地喊了出来，柯面如白纸地缩了起来，笙依费力地抱住他：“小柯！小柯！”
游闵瞳孔微缩：“晕过去了，来人，喊大夫来。”
柯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抬眼看到及小小的身子背光坐在床旁边的椅子，安静地看着书，散淡的夕阳度在她肩上，微弱的红色映着霞光照不到的脸上一片冷意。
“骗子。”及突然开口，也不看他，就那么带着一点尖刻的笑意。
“及……我……”
“不是说好要保护我的，最后还是丢下我一个人了……”及的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听不真切。
仿佛突然之间想起了很奇怪的事情，明明应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和破碎的情绪突然涌进心里，及被迫离开时眼里噙着的泪，再见不相识的悲愤，再会分别的无可奈何……一切突然就涌上心间。
“及……我……不会抛下你……”柯自己都能觉得这句话的无力。
“明明说过以后只喜欢我一个人，到头来不也是喜欢着别人又丢下我一个人？”及的声音渐渐变了，连同身形都慢慢变大。柯觉得恍惚了一瞬间，眼前坐着的却是言枫七。
“柯在恨我。”言枫七陈述道。
“七婆婆，怎么会……”
“你记得么，你以为我要杀你。所以恨着我？恩？想起来了么？”言枫七上扬着语调，仿佛完全不在意地问着。
“七婆婆！”柯不顾脑海里破碎的记忆片段，伸手想要去抓住言枫七的袖子，伸到半路，却定定地愣在原地，惊讶地抬头看着那椅子，嗫嚅着道：
“父亲……”
游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眼神锋利如刀：“你会杀死你的母亲，所以我不能留你，我要杀了你。”
“杀死母亲……怎么会……”柯狼狈躲闪着游闵的手刀，大声喊道：“我不会杀死母——”
话却卡在嗓子里，被游闵的掌风扫过，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想了起来，对了，父亲曾经也这么打过他……为了什么……对了为了什么？自己当时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醒来的时候……对了，看到两副棺材正在出殡……那是他的父亲母亲……对了，是我……杀死了母亲……仿佛杀死母亲的触感又回到了手上。那样绝望而悲伤的感觉，不会记错，他真的杀死了母亲……游闵的手刀停在他面前不远处，仿佛有些怜悯般看着因恐惧而瞪大双眼的柯，看着他支撑不住再度失去了意识。众叛亲离，亲离众叛。这个孩子最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么。
醒来的时候，仍是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就仿佛时间已经停驻在这一刻，再没有向前滚动。已经长大样子的宜站在窗前，带着城主的凤冠，回头来看他，轻轻偏头问道：“哥哥，会想要留下来吗？留下来就是如同以前一样幸福到永久的生活，若是离开，你就要继续承担那无边无际的痛苦，继续去做你未完成的事情。”
仍是孩子模样的及仍坐在那把椅子上，冲着他展颜天真地笑道：“柯想想自己想要的吧。你还记得自己有没做完的事情吗？”
柯突然不能语，他不明白怎么做才是对的。他想不起来什么，模糊中却又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等他去做。很重要的事……安里瓦斯……头，撕裂一样疼。
“及……对不起，我抛下你一个人……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回去，我会保护你……”
及微微地笑着并不答话，身形如同燃烧的纸片般慢慢消逝，只看见嘴角仍噙着那一缕笑意，有遥远的声音传来，微微地动听：“恩，我相信。”
宜也淡淡地笑着看向他：“哥哥长大了，就不会说这么多话了呢。”柯尚不及反应，便看见宜的身影也宛如枯叶般，碎在风中。恍惚般的变化，又是这一天最开始的时候，靠坐在笙依身上的样子，母亲的温暖与气味，总是令人安心。
“小柯还记得，自己想做什么？”笙依柔软的声音传来。
“不记得……”
“那么小柯想要离开母亲吗？”笙依的声音里稍稍有些悲伤。
“我不想……不想离开母亲……”柯使劲摇着头，眼泪不知何时就已经止不住地在流，“不想离开你啊，可是心里却一直在说，一直在说有件事情还没有做完……就好像一直有人在告诉我……就算是您也希望我做完啊……”
柯的身子不知为何慢慢浮起，只有与笙依尚还相握手还让他留在此处。
“小柯……”
“母亲……”泪水一滴一滴落在笙依手上，不知冻结了谁的心？
“恩，我等着，看到你完成的那一天。”笙依的声音里有着一种仿佛幼鸟离巢时母亲的悲伤，清浅却狠狠地在柯心上划了一刀。
然而那执着相握的手终是松开了，柯慢慢上浮，离笙依越来越远。“母亲！”柯声音凄厉地喊了一声，却见到笙依不知何时两行清泪顺颊缓缓滴落。柯忽地睁开了眼。荧蔓黯淡的光泽映在他脸上，柯几乎觉得有些刺眼，眼里看不清色彩，全是模糊的一片。想抬手去遮住，却惊觉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费力地转过头，弄出一点声响想要引起别人注意，然而却只有轻微的沙沙声。他终于成功偏过头的时候，一个模糊的人影走了进来。柯费力抬头睁大眼睛去看清楚，却只在模糊间看出是一张看上去无比熟悉，但柯却觉得并没有真正见过的少女的脸，就这瞬间，那少女手里的书“啪——”地落了一地。
“柯大人……是你醒来了吗……”
“莉……莉……安？”柯沙哑着嗓子道，莉莉安比起他记忆中，变了太多以至于他一时不能确认。
少女终于确定不是幻觉，几乎一下子瘫软了下去：“柯大人醒了……柯大人……您已经晕过去五年了……”
相隔千里之外的格陵城，宜面色带着一种失血过多的惨白，慢慢地擦掉嘴角渗下来的血，池从后面轻轻环着她，帮她整理因消耗过度而散乱的灵力。
“真是笨哥哥，居然要我去他梦里把他找回来……”宜玩笑道，说着又咳出一口血，池从一旁抽了一块帕子动手帮她轻拭干净。
“你现在用血缘同命契还是太勉强了。”池带着心疼的口气说，“不过，要是再等下去估计有人要急疯了。”
不远处，听到宜的话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及抬手擦了擦一时紧张出的冷汗，有些愧疚：“抱歉，勉强你了。我实在是担心柯的身体撑不下去了……”
宜摇头：“已经足足准备了五年了，确实也再等不了了。而且这时候猎人攻势尚还算轻，要是突然加剧，恐怕就真的顾不上哥哥那边了。”
“就算这样，尚未成年的你强行调用血缘同命契也受伤很重吧？”及担心地伸手去探宜的灵能波动，发现异常稳固。
“没关系的。”池轻轻摇头，轻描淡写，“我成年了，分一点给她就好。”
及的表情一下子僵在脸上，低头是宜稍带羞涩的脸，半晌才挤出一句：“恭喜恭喜……”分享灵能波动与传送灵力不同，分享了灵能波动基本上在血族里是订婚的标志，及顿时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时代的思路，完全没看出这两个人的关系啊。
“恩，不客气。”池非常镇定地回了一句，很是收敛地扬了扬嘴角。
五年的时间说久，对人类而言也太久了，足以让莉莉安长成婷婷少女，足以让唐逸褪去少年的稚气。五年的时间说短，又太过仓促了些，岁月甚至没有来得及在精灵与血族的身上留下什么印记，就已经匆匆逝去。
当柯知晓自己已经与世界脱轨了五年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雪暴还没有结束，真是漫长的自然灾害。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反应有些可笑，毕竟长达五年的昏睡，全靠修输生命力来维持身体机能实在是太过勉强了一些。视力、听力、嗅觉、味觉都严重地受到损害，估计要不短的一段时间来恢复了。柯看着肌肉略微有些萎缩的样子的手脚，更为头疼地甩甩头，企图乐观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