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血
字体: 16 + -

汐 月

洛阳冬天的清晨,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淡淡的迷雾中。远远望去,乳白的大地上隐约露出一丝丝墨绿色。

那是一片竹林。不管是不是冬天,竹子依旧是绿色的,只是露出些许的枯黄。那里唯一的别样事物就是一座竹屋,而竹屋四周早已铺满了一地的落叶。冷风直起,卷起枯落的叶子,直飞上天。失去了竹叶的遮掩,露出了肥沃的土地下微微的血红色。这片幽静的竹林,随风飘起了淡淡的血腥味。

没人知道这片林子原来的名字,只是隐约听说,这里被称为幽竹林。

在幽竹林的西南角,就是一座高高的山崖。不同于幽竹林里暗藏的血色与杀气,这里的一切仿佛都具有无限的生机,只有一棵枯树下的孤墓在诉说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死亡。虽然因为季节的变迁,使这里已成为枯黄的一片,但是却遮不住这片沉寂土地下的生机勃勃。没有江湖的血雨腥风,这片极隐藏的山崖被称为落崖。

幽竹林,落崖,似乎是在同一片土地上不同的世界,只是因为迷雾的关系,使它们仿佛连为了一个整体。

阳光稀稀疏疏地照在落崖上,拨开淡淡的雾。一个红火的身影极为耀眼。那个佩剑的红衣女子取出怀中的一把精致的笛子,却没有吹响它。凝视着手中的玉笛,红衣女子绝美的脸上漾起了惨淡的笑容。

携带着它近十年了,自己却终究不会吹响它。

或许是害怕吧?

凝视着这座孤独的坟墓,红衣女子宛若寒冰般凌亮的眼眸中有了一丝黯淡。

“肖魄哥哥……”红衣女子轻声开口,纤细的手指抚摸着洁白的墓碑,微微叹气。

九年了,九年前,她的幸福被她亲手埋葬在这里。

仿佛不习惯阳光的来临,这个站在一座孤墓边的红衣女子,在阳光即将落在墓上时转身离去。

推开竹屋的门,里面静静的,一个人也没有。

如血的红衣扫视了一眼这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随手拿起一壶酒,坐到桌边,自斟自饮起来。这里的血腥味又浓了不少,三年来,那个一脸懒散的女子手上的风血刀又饮了多少鲜血?会比自己腰间的断月剑还多么?

抚摸着腰间的佩剑,那把静默的剑忽然如惊电般弹出,弹出的是一把有着朦胧血色的血剑。轻弹了一下剑身,这个绝美的女子的目光忽然冷若冰霜。

这把剑,见证了她的一生。

十一岁,第一次杀人。十二岁,家破人亡。同年,和这个竹屋的主人,认识两年的朋友展汐,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十三岁,和展汐一起灭了当时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不凡谷,从此威震武林。十七岁,加入当时坐拥半壁江山的武林神话——轩辕门,成为膝下星宿四堂中的朱雀堂堂主,轰动江湖。次年,被派去西域大漠。

在大漠的三年,她学到了很多,也杀了很多人,她可以想象被她所杀的人的尸体垒成一座高高的山。

血色,在她的脑海中定格。

手慢慢抚摸着这里的每一根竹子。古翔月闭上眼回忆曾经在这里度过的日子。

在这里住了七年,七年的时间,一晃而过,一切竟如梦境一般。

看着屋子里的陈设,古翔月的眼中泛起了微微的笑意。

展汐是在等自己回来吧?才进屋的时候她就知道,那个丫头一直在等自己回来。屋子里依旧像是住着两个人的样子。桌子上依旧摆着她最爱喝的茶,和自己最爱喝的酒。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依旧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屋檐上依旧挂着自己送她的风铃。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是味道变了,这屋子里不再有自己喜欢的醉人酒香。依旧飘荡着的,是那种熟悉的淡淡茶香以及夹杂着的丝丝血腥味。

没有告诉她自己会回来,那个傻傻的丫头一定还以为自己在

大漠吧?

回中原的一路上就听说了不少有关展汐的传闻。

有的说那个行踪飘忽的魔刀主人是个爱财如命的暗杀高手。有的说那个心高气傲的魔刀主人其实是个爱赌、爱财的花花公子。有的说展汐的脸上一直挂着让人感到胆怯的笑容。有的说展汐常常吹箫而获得美人芳心,江湖中有不少少女巾帼为之动心,而他身边的红颜知己更是厉害的角色——中原第一神医,轩辕门的朱雀,都和他有着暧昧不清的关系。还有的说那个蓝衣公子有个奇怪的习惯,从不准别人当面说他是男子,不然他就要杀人。而最后一种说法是最多的,也是反响最热烈的,因为有不少人猜想那个魔刀主人之所以不让别人说他是男子,一定是在某方面有点变态。

其实江湖中人说的里展汐的本性也相差不远,只是从没听人说起过展汐是个女子这种说法。吃喝嫖赌,除了嫖以外,男人所有的喜好展汐几乎都占齐了。如果要说那个男人婆是女的,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吧?

思绪从回忆中抽回,古翔月这才发现,光线已经慢慢变暗了。

地上的影子一分一分拉长,斑驳的光点在地板上映出了琉璃般的色彩。

风铃轻响,却让这片竹林越发的安静。

抚摸着剑柄,古翔月不禁皱了皱眉头,风中只有她一人的气息,她等的人还没回来。

那个丫头……一定又闯祸了。从小她便是这样,不等到自己亲自去找她,她是不会回来的。

既然她不回来,那么自己就去找她好了。

风雨楼。

洛阳城里最特别的酒楼,一个只接待江湖中人的酒楼。不少人会来到风雨楼避难,却没有人会在风雨楼中捣乱。因为店主是曾经暗杀之王的七步流星——高七星,更因为风雨楼的背后还有个轩辕门。

每个来到风雨楼的人都在江湖上有着或大或小的地位,每个人也都是各怀心事,彼此间有着深深的戒备。

当如血的红衣踏入风雨楼的那一刻,一切便已静止。

阳光缓缓流动,在红衣女子精致如花瓣的脸面前,显得黯然失色。

瞬间,楼中人便已忘了呼吸。

并没有多介意那些人的目光,红衣冷淡的目光只落在柜台里高七星的身上,冷淡得如同寒冬的雪。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红衣女子转身上了二楼。

柜台内,高七星的眼中有了掩饰不住的震惊与疑惑——怎么是她?血剑断月的主人!

才回过神,楼上便传来的惊呼声,随后便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微微一愣,高七星立刻大步走了上去。

猩红的血洒在木板上,宛如一幅惨淡的泼墨画。楼上的客人们纷纷拔出了兵器,目标是一个女子,一个惊艳绝世的女子。也只有那个女子,面对着地上的死尸依旧一脸冷淡地喝着酒。

她喝得很慢,仿佛一口酒,便是一种享受。享受美酒的她,全然不以身边森严的杀气为意。

没有人冒然出手,因为没人看到这个女子是如何出手的。只知道血红色的光芒一闪即过,随后便洒下了一地的血水。那样雷厉迅捷的剑法,不是他们所能披靡的。那么就只有等待,等待高七星的到来。这是他的酒楼,自然也就由他主持公道,况且恐怕也只有他那以速度著称的“七步流星”能够胜过这个女子手中的剑。

步伐缓慢而轻盈,仿佛是怕惊扰了什么。高七星走到红衣女子身边,没有出手,没有叱问,而是低头俯首道:“朱雀大人。”

一语毕,所有人都愣住了。

朱雀大人?轩辕门的朱雀堂堂主?血剑的主人?

“你就是血剑的主人?”长久的寂静之后,终于有一个人发话了。话语中却带着丝丝的疑惑。

曾经的血剑主人与魔刀主人一起纵横江湖,虽说那个时候两个人都是年

少气傲,但却已是当时武林公认的神仙眷侣。然而三年前,血剑加盟轩辕门,魔刀没有任何动作,武林为之轰动。

身为血族唯一的后裔,那个鼎盛一时的家族虽然惨遭灭亡,但因为拥有血剑,她在江湖上受尽冷落与追杀。即便是身怀绝技,也没人敢重用如此危险的人物。然而轩辕门却邀其加盟,并成为仅次轩辕门门主的星宿四堂中的朱雀堂堂主。

而与她共同经历风雨的魔刀主人却没有丝毫反应。魔刀血剑的关系也就成为了当时的谜题。传闻加入轩辕门的血剑主人是去了大漠的,而如今却突然出现在了风雨楼。

“你是古翔月?”那个人又问了一句。

没有回答,红衣女子只是淡淡地皱眉,继续喝她的酒。

“……”似乎还想问什么,那个人刚刚张开嘴,却再没有说出一句话。迎面而来的锋芒之气,让他的话冻结在了舌尖。

妖冶的红,绚丽的血色,红光闪过,一把剑静静比在那人的眉间,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血剑!”众人不由得低声惊呼起来,对这个女子的身份不再怀疑。

“它叫断月。”凝视着手中散发着淡淡血色的剑,红衣女子绝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傲气。血色弥漫,剑入剑鞘,那个叫做古翔月的女子静静端起桌上精致的白玉杯,目光冰冷,“不要打扰我喝酒。”

冷冷的一句话,不带丝毫的感情,然而却无疑警告了所有的人——敢忤逆她,那只有为断月剑新增血色。

在这近似停滞的气氛中,众人纷纷离散开去。只有高七星一人依旧站在桌边,没有丝毫的动作。

“高伯。”移开唇边的酒杯,古翔月淡淡开口,“帮我找一个人。”

高七星的神色放松了不少,连忙笑道:“我正奇怪为何会让大人你出手来杀这么一个人物,原来大人另有要事。”

古翔月也不应答,只是一杯杯地喝着酒,仿佛在喝一杯杯的白水。

高七星却皱眉了,虽然听说朱雀堂主的酒量惊人,但这酒可是陈年的女儿红,一个不过双十的女子又怎能受得了:“大人,这酒……”

仿佛知道他会说什么,古翔月冷冷一笑,说道:“酒能醉人,可惜却醉不倒我。高伯,你放心便是。”

冷漠,孤傲,宛若天上清冷的月。这个女子随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让久经江湖的高七星都不禁动容。

“高伯,展汐在哪儿?”古翔月放下酒杯,转过头看着他。

展汐?魔刀的主人?

高七星想起了那个英俊飞扬的蓝衣公子。

箫弄美人,刀问天下。那个一身恶习却又风度翩翩的蓝衣公子,已是江湖上最难琢磨的人物了。曾经的蓝衣公子,与眼前这个绝世女子一起策马江湖。三年前,魔刀血剑便已是两个不可分割的名字。但也在三年前,血剑归于轩辕门,去了大漠。从此中原武林上便只有魔刀纵横。即使没有惊艳绝世的古翔月在身边,展汐的艳福依旧是被人所羡慕的,甚至连近两年才崛起的举世才绝的中原第一神医——上官珊诺,也成为了展汐的红颜知己。原本以为魔刀血剑已无瓜葛,然而现在看来,三年的时间里,两人的情愫依旧未断。

看着古翔月冷凝的目光,高七星慌忙低下了头:“展公子应该在苏自彦那里。”

“苏自彦……”古翔月微微皱了皱眉,“他是洛阳最大赌坊自彦庄的龙头吧?”

“是的。展公子常去那里。”

古翔月转过头,盯着杯中摇曳的美酒,微微地笑了起来:“也真难为苏自彦了。展汐一去,不知他会损失多少客人。他居然还能容忍到如此……”摇了摇头,冷艳的脸上已有了复杂的神色。

又过了三年了,诺大的江湖上,除了上官珊诺能稍微让她收敛一点,但恐怕已没人能治得住那个丫头了吧?

(本章完)